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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這寶石亮得就像星星,鑲嵌得也很巧妙。”克拉拉·彭伯頓小姐細細看著未婚夫一番甜言蜜語之后,送給她的一只古老戒指。“只差一樣就十全十美了。” “差什么?”愛德華·卡里爾先生暗暗盼望禮物得到稱許。 “是不是差個摩登底座?” “哦,不是!那可一下子就破坏了這東西的魅力。”克拉拉回答,“什么也不缺,只缺一個故事。真想知道這東西充當情人間愛的信物已有多少次,并且隨它而來的那些誓言是得到遵守,還是時常遭踐踏。我倒不是特別看重事實,你要是對這戒指的真正歷史不了解,反而更好。說不定它曾在哪位女王的手指上閃耀過光彩呢?沒准儿波斯特休莫斯從伊莫金1手里得到的就正是它呢?一句話,你一定得用這顆鑽石的光華點燃自己的想象力,編出個故事來。” -------- 1典出莎士比亞戲劇《辛白林》。波斯特休莫斯(Posthumus)是位阮囊羞澀卻高尚可敬的紳士,与辛白林的女儿伊莫金(lmogen)秘密成婚。 這個任務——克拉拉當然知道——正中愛德華下怀。他正是那群青年紳士中的一位——說他們是法律的大樹枝,倒不如說是些小椏杈——尊姓大名鍍著金出現在都鐸王朝1時代的建筑門臉上,及大法院附近的一帶。這些地方似乎是更溫柔或更冷酷的繆斯2女神們時常光顧之地,愛德華因缺少顧客光臨,慣于將大量閒暇用來支持發展美洲文學,為這個美好事業貢獻了不止几迭精美信箋,抒發他的思想呵、想象呵、感情呵,外加青年作家的一大堆自負。十四行詩、甜蜜的丁尼生3体、日耳曼神話故事、讓·保羅4的譯本、對英國老一代詩人的評論、一股《太陽儀》5哲學風味的小品文,都是他五花八門的大作。時髦刊物的編輯們熟悉他的筆跡,把他的大名列入那些才華橫溢的作家的名單,點綴刊物的扉頁。名聲也對他毫不吝嗇桂冠。希拉德在其《波士頓書》中將他列為新英格蘭名人;布萊恩特6的《美國詩歌選》為他的詩行留下篇幅;格里沃爾德7新近編纂的詩歌集中,將他介紹為八十位最佳詩人之一。的确,此君前途無量,大有希望獲得更高更獨立的地位。《蒂克納》雜志已約見他,《哈珀斯》期刊与他通信聯絡,建議考慮出版一卷專集,主要收入兩家刊物上卡里爾先生的即興作品,不過還須加上一首從未發表過的長詩,讀者大眾大約不會不滿意這個集子吧。 -------- 1都鐸王朝:指1485年至1603年間的英國王朝,統治者為亨利七世、亨利八世、愛德華六世、瑪麗女王及伊麗莎白一世。 2繆斯(Muses):希腊神話中司文學、藝術、科學等的九女神,也用來喻指詩歌、藝術、文學。 3丁尼生(艾爾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1809—1892):英國大詩人,1850—1892為桂冠詩人。 4讓·保羅(讓·保羅·里克特Jean Paul Richter,1863—1825):以讓·保羅的名字著稱于世,德國著名小說家。 5《太陽儀》(Dial):1840年創刊于新英格蘭的一份雜志,為超驗主義運動的机關刊物。主要創刊者有西奧多·帕克、瑪格麗特·富勒,R·W·愛默生等。 6布萊恩特(威廉·卡倫·布萊恩特William Cullen Bryant,1794—1878):美國19世紀浪漫主義詩歌創始人。 7格里斯沃爾德(魯弗斯·威爾莫特·格里斯沃爾德Rufas Wilmot Grist Awold,1815—1857):美國評論家与編輯,主編的作品主要有《19世紀英國詩人詩歌》,《美國詩人与詩歌》、《美國散文作家》、《美國女詩人》等。 与此同時,讓咱們總括一下愛德華·卡里爾,宣布他為文學事業中的無功受祿者,但又算得上新一代作家中不討人嫌的一位。咱們有理由期待他們全都令人稱道地努力奮斗,其中一些人必然創作出一批美好作品。而愛德華正是應一位女士要求,為一只老式鑽石戒指寫出一篇動人故事的恰當人選。他將戒指拿在手中,轉來轉去,捕捉那耀眼的光芒,仿佛照克拉拉的建議,巴望能用它星星一般的閃光,點燃自己的想象力。 “要民歌還是要敘事詩?”他問,“富于魔力的戒指常常在古老的英詩中光彩照人,我想這個題材還能用。不過韻文比散文更合适。” “不,不,”彭伯頓小姐道,“這戒指上有一句題詩就足夠了。你且用明白的散文來寫這故事吧。等你寫完,我就開個小茶會,請大家來听听你朗讀。” 青年紳士答應照辦。他上床躺下,滿腦子熟悉的精靈鬼怪,都是纏住戒指呀、怀表呀、劍鞘呀之類東西不放的幽靈。他運气不錯,總能在夢中得到某种啟發,將這夢中啟示与自己碰巧了解到的關于這戒指的一些真實歷史湊到一起,便大功告成。于是,克拉拉·彭伯頓請來几位最要好的朋友,統統對愛德華的天才深信不疑。所以,這位大作家就得到了一些即便算不上最公正的評論家,也堪稱最友好的听眾,來祝福那些欽佩男人的女士們,尤其祝福她們以心相許的勁頭。而男人們,至多用他們的腦筋冷靜地表示贊賞! 愛德華·卡里爾把椅子拉近一盞太陽燈,打開一卷光滑的紙,開始朗讀: 死刑執行前夜,埃塞克斯伯爵听過了死刑判決書,什魯斯伯里伯爵夫人前來探監,發現伯爵大人孩子似地把玩著一只戒指。戒指上的鑽石小星般光芒四射,不過發出的只有紅光。倫敦塔內陰森森的牢房,四面石壁上高而狹小的窗戶,便是伯爵大人擁有的全部人間景象。難怪他這么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鑽戒,對世間欺人的輝煌發上一通道德高論。人遭到毀滅性的打擊,身處絕境之時往往如此。但是伯爵夫人目光銳利——此人裝作埃塞克斯的朋友,但此行目的卻是為了伯爵早已忘卻的一次輕蔑,一快自己的報复之心。她精明地發現這只鑽戒不同凡響,甚至伯爵為她還記得一位遭到毀滅的受寵者,一名被判死刑的罪犯,而表示感激之時,目光也不曾离開那戒指片刻,好像時間与世事存留的一切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金玩意儿上了。 “親愛的伯爵,”伯爵夫人道,“這戒指肯定特別重要,這么迷住你的心。是哪個漂亮女人愛情的信物吧?——唉,可怜的女人,占有過這樣一顆心,該是多么富有!你打算把這東西還給她么?” “女王!女王!這是女王陛下親自送給我的禮物,”伯爵仍專注地盯著那顆鑽石。“她從自己手指上取下來,微笑著對我說,這是她都鐸祖先的一件傳家寶,曾為不列顛巫師墨林1所有,他將它送給了心愛的女人。墨林施展魔法,使這顆鑽石成為一個精靈的居所。這精靈雖屬妖孽,卻被魔法管束,只要戒指作為贈送与接受的雙方愛情与忠實的信物,它就只會做好事。但如果愛情遭到背叛,不再忠實,邪惡的精靈就會任性作亂,直到這戒指成為某种善良高尚行為的工具,再度成為忠實愛情的信物。然而鑽石不久就失去了魔力,因為巫師本人就被得到他戒指的女人謀殺了。” -------- 1墨林(Merlin):英格蘭古代傳說中的預言家及魔法師,亞瑟王的助手,法力無邊。 “無稽之談!”伯爵夫人道。 “不錯,”埃塞克斯憂傷地一笑,“不過,女王的寵信——這戒指就是象征——倒證明真是我的禍根。大限臨頭,人只好跟夢境、鬼魂交談。我一直盯著這只戒指看,心想——你也許會笑話我——心想沒准儿能看到住在里頭的精靈。你注意這紅光了么?——在這亮晃晃的光芒中,它有點儿發暗,這說明精靈就在里頭。甚至此刻,我看這光也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深,活像憤怒的落日。” 然而,伯爵的神气卻顯示出他對戒指的魔力并不以為然。絕望之時,人都會有些玩世不恭,因為徹底感受到不幸的現實將立刻粉碎自己的靈魂。此刻,伯爵陷入沉思,而伯爵夫人則幸災樂禍,盯住他不放。 “這個戒指,”伯爵換了口气接著說,“是我的王家情人對她的奴仆濫施恩寵的唯一存證。我的運气曾燦爛如寶石,如今黑暗卻籠罩我全身,我看這鑽石的光芒——這牢房中唯一的光——很快就熄滅也不足為怪。我在人世的最后一線希望都指望它啦。” “伯爵大人,你感覺如何?”什魯斯伯里伯爵夫人問,“寶石光輝燦爛,可在這悲慘的時刻,要是它還能使你心存希望,就該具有奇妙的魔力呀。可惜喲!倫敦塔這些鐵欄杆的石頭堡壘好像不理會這种魔力。” 埃塞克斯不自覺地抬起頭,因為伯爵夫人的口气頗有些令他不安,雖然他并未怀疑一名仇敵已闖入他牢房的神圣領地,對他一度燦若晨星的好運徹底毀滅而得意洋洋。他注視著她的面孔,卻沒發現什么令人生疑之處。要讀懂一張面孔恐怕需要一雙比塞西爾1更銳利的眼睛。這張面孔處于宮廷虛偽的顯赫之中已如此長久,如今几乎等同面具,除了真話什么都講得出。被判死刑的貴人再次低頭看他的戒指,接著說—— -------- 1塞西爾(威廉·塞西爾,WiliamCecil,1520—1598):英格蘭政治家,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首席顧問,擁有男爵頭銜。 “這顆明亮的寶石曾具有魔力,這魔力屬于偉大女王寵信的護身法寶。她吩咐過我,假若從今往后我失寵于她——不論程度多深,罪過多大——只要把這只戒指帶給她看,就算為我求情了。毫無疑問,她目光敏銳,當初就已發覺我生性魯莽,料到我會造孽招來殺身之禍。而且她知道——也許她有意如此——她血脈里帶來的嚴峻,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會因過去溫柔親切的時光,而為我化作柔腸。我怀疑過——不信過——可誰知道,即使現在,這戒指會不會帶來什么令人歡欣的影響?” “你耽擱太久啦,早該送上這只戒指,請求陛下寬容饒恕的,”伯爵夫人道——“眼下事已至此,無法挽回了。” “的确,”伯爵道,“就為了保全面子,我不愿請求女王寬恕。本來至少可以在法律面前留條性命。要是貴族們審判我時,宣布我并未犯有圖謀加害陛下神圣生命的大罪,當時我就會跪倒在她腳下,獻上這只戒指,祈求她以最嚴厲的手段考驗我的愛与忠誠。可如今,僅僅以被陛下認為是我偽裝的柔情為理由,去乞求保留我性命的悲慘賞賜——太露骨啦——太卑賤啦!” “可這是你唯一的希望。”伯爵夫人道。 “況且,”埃塞克斯追循著自己的思路,“這個女人感情的象征又有多大功效?面對國家政策勢不可擋的全部意圖,廷臣們五花八門的陰謀詭計,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就算她并不具有她父親的精神,塞西爾与羅利1能听任她感情用事么?希望也白搭喲。” -------- 1羅利(瓦爾特·羅利爵士SirWalterRaleigh,1552—1618):英國政治家、詩人、散文作家,一度為英國女王伊麗莎白的寵臣,1592年失寵,据說原因是誘奸了女王的一名侍女。几度起落之后,被詹姆斯一世判處死刑。 可是,埃塞克斯仍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戒指,表明他樂觀自信的個性全都集中于此。茫茫人世,除卻這只金色小圓環之外,他已一無所有。那鑽石閃爍的光芒比塵世的火焰更強烈,正是他畢生事業燦爛的回憶。它并未因情人寵信之光的暗淡而變得蒼白。恰恰相反,盡管它發出引人注目的暗紅色光芒,他仍認為這寶石比任何時候都更為明亮。歡樂火把的光芒——散發芳香的明燈——為他點燃的堆堆篝火,想當初他曾是百姓擁戴的大人物——是王室宮廷的輝煌明星——這一切一切的榮耀仿佛統統集于這顆鑽石一身,點染著未來的光輝,集中著往日的璀燦,光芒四射。這輝煌也許還會再度閃耀,沖出此刻凝聚其中的鑽石,先照亮倫敦塔陰暗的牢房——然后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照亮整個英格蘭的國土及它四周懸崖峭壁下的所有海域。緊跟長久沮喪之后的,時常是這种熱烈的狂喜,它所預告的正是凡人最凄慘的末日。伯爵把戒指緊貼胸口,仿佛真把它看作護身的法寶,精靈的居所,照女王向他開玩笑保證的那樣——不過這精靈具有的魔力比女王所講的要令人愉快得多。 “哦,但愿我能找到她的墊腳凳前!”他在牢房的石地上急躁地踱著,把手揚得高高,“我會跪下去,真的,我這個被毀滅,被判砍頭的人。可我如何重新崛起?再度成為伊麗莎白的寵臣!——英格蘭最得意的貴族!——擁有雄心從未瞄准的無限前途!干嘛在這令人惡心的牢房中延宕這么久?這戒指具有讓我自由的力量!朝廷需要我!喂,看守,打開牢門!” 但他忽然想到,要見那位已形同路人的情人,驗證驗證自以為仍擁有的對她感情的影響,根本不可能。只要能走出牢房的禁錮一步,世界就充滿陽光。但關在里頭,就只有黑暗与死亡,“唉!”他喟然長歎,頭一垂,雙手捧住,“就因為少一句可恨的話,我只有一死!” 什魯斯伯里伯爵夫人,沉浸于伯爵扑朔迷离的幻想,忘了自己。最多疑的觀察者也不會疑心她深表關切的面容,除非她目睹死到臨頭的慷慨漢子情緒大起大落,還能保持無動于衷。她走到他身旁。 “我的好伯爵,”她說,“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也不辦——全完了!”伯爵心灰意冷。“不過倒霉蛋要是還有什么朋友,我會求他把這戒指送到女王腳下的,盡管除此之外,希望甚微。它也許能使陛下想起可怜的埃塞克斯,往日倍受寵信,到頭來卻慘遭懲罰。” “我愿做這位朋友,”伯爵夫人道,“机不可失,把這寶貴的戒指交給我吧。今夜女王的眼睛就會看到它,無須我苦苦求情,它自會起作用的。” 伯爵的頭一個反應是交出戒指,但打量一番彎腰來接戒指的伯爵夫人,他感到戒指的紅光映紅了她的臉,使這面孔帶上不祥的神情。往事歷歷涌上心頭,也許人之將死才擁有异乎尋常的洞察力,剎那間流星般照亮了他的處境。 “伯爵夫人,”他道,“我不知為何猶豫不決,既然已身處絕境,又簡直無法選擇朋友。可你審視過自己內心么?你能完成這使命么?能實話實說——懇切熱誠,甚至流下眼淚,感到痛苦——用這些來懇求陛下賜給一個人寶貴的生命么?要是你接受這使命卻對我背信棄義,就讓你天打五雷轟!看在你靈魂的份上,想想你臨死前的安宁,好好考慮考慮以什么心情接受這只戒指!” 伯爵夫人沒有退縮。 “伯爵!——我善良的伯爵大人!”她叫道,“別用怀疑冤枉一個女人的心。你可以選擇另一個信使,可除了陛下臥房的女侍,誰這么晚了還能接近女王?這可是為了你的性命—— 為了你性命——不然我才不會再次提出幫忙。” “把戒指拿去。”伯爵道。 “相信我,再過一點鐘,這東西就會到女王的手中。”伯爵夫人接過性命攸關的神圣信托,“明天一早專等我干預的結果吧。” 她走了,伯爵重新充滿希望。入睡后好夢連綿,不再是塔院中可怕的斷頭台,卻是堂皇的華蓋,諂媚的大臣,壯麗輝煌,女王的微笑再度溫文可親,魔法的寶石發出光芒,照亮了他的整個前程。 歷史記錄了什魯斯伯里伯爵夫人在埃塞克斯最困難的時刻,如何辜負他的重托,無恥地背信棄義。她留下了戒指,那夜就侍立在女王面前,卻沒有為那位往日的寵臣說上一句好話,以打動女王陛下天生的冷酷心腸。第二天,伯爵高貴的頭顱滾落在斷頭台上。最后,歹毒的伯爵夫人臨死之前,被自己靈魂的沉重罪惡所折磨,派人請來女王,說出了戒指的事情,乞求陛下寬恕她欺君之罪。但即算女王對往日的無情懊悔痛心,卻依然心如鐵石。她搖撼著那躺在床上快要咽气的女人,仿佛欲与死神爭奪報仇雪恨的權利。伯爵夫人靈魂出殼,去接受更高審判的處罰或怜憫。据說人們發現那只不吉利的戒指就在她胸口,已在那儿烙上了一個深深的紅印,像是滾燙的東西灼燒而成。殯殮尸体的人們為之發抖,相互竊竊私語,說這戒指一定是被地獄之火燒得滾熱。人們就讓它留在死者胸口,盛入棺材。于是戒指与這個罪孽的女人一道埋入墳墓。 多年之后,收容什魯斯伯里家族遺骨的教堂遭到克倫威爾1士兵的洗劫。他們闖入這家祖先的墓窖,從長眠此地的貴人們身上偷走了一切值錢的東西。墨林的古老戒指落入鐵甲軍一位粗壯的軍士手中,結果成為深居鑽石的精靈邪惡魔法的犧牲品。很快,這名軍士便喪生沙場,而戒指未經任何合法遺囑又落入一名尋歡作樂的保王党手中。此人立刻把它當掉,把錢揮霍于灌黃湯,結果快快地使自己一命嗚呼。后來,這只魔法戒指又在查理二世2王朝不同時期數次閃耀光彩。但厄運始終伴它而來。不論這只倒霉的戒指落到誰手里,不論它戴在何人指上;不論男人与男人之間,男人与女人之間爾虞我詐,違背誓言,還是褻瀆感情;不論它落入老爺太太還是村姑之手——有時它竟變得十分卑賤——給人們帶來的都只有悲傷与恥辱。沒有任何洗清罪惡的行為來赶走以這顆明亮的小星星為家的邪惡精靈。后來,羅伯特·沃波爾3伯爵當政時期,我們又再度听說了它。沃波爾伯爵從眾多更貴重的珠寶中挑出它來,贈給了一位英國議員夫人,一心暗中破坏人家的政治名譽。戒指的其它种种冒險都有一段凄慘悲哀的故事。歲月滄桑,它不祥的暗紅色愈來愈深,愈來愈黑,直到有一天把它放到白紙上,就會露出夜与血的色彩,奇妙地光芒四射,把周圍一圈都照亮。但這一點只使得它愈發貴重無雙。 -------- 1克倫威爾(奧利弗·克倫威爾OliverCromwell,1599—1658):英國清教徒領袖,1653—1658任護國主,領導英國資產階級革命。 2查理二世(CharlesⅡ1630—1685):英王查理一世之子,1660—85在位。 3羅伯特·沃波爾(RobertWalpole,1676—1745):英國政治家,輝格党領袖,兩度出任英國首相。 可悲喲,禍水似的戒指!何時它駭人的秘密才能昭然天下?而一個又一個得到它的人的厄運何時方能消除? 故事如今越過大西洋,來到我們美洲人的時代。不久之前的一個夜晚,在咱們這儿的一座教堂里,正為一項慈善事業募捐。熱情洋溢的傳教士滔滔不絕,發表了一番動人議論,至少令許多听眾潸然淚下,甚至引起更大共鳴。唱詩班歌聲甜蜜,風琴傾泄著如雷的旋律。執事們在通道与樓座之間來回走,遞上烏木箱。人人都朝里頭丟著放心獻給上帝的錢,一救人間苦難。慈善之心赫然可聞——叮當、叮當、叮當——接二連三墜入共同的錢箱。只听一片人聲——一陣騷動——人們紛紛把手伸進自己口袋,時不時會有一塊迷路的錢幣滾到地板上,滾跑了,一路發出回聲,溜進哪個不可知的角落。 最后,所有的人都得到了表現慷慨的机會。兩位執事將錢箱放到圣餐台上,禮拜完畢再搬進法衣室。兩位善良的老執事就在這里坐下來,清點募集到的錢財。 “呸,呸,蒂爾頓老兄,”特羅特執事覷一眼蒂爾頓執事的錢箱,“瞧你弄到多大一堆銅板!真的,這一把年紀,抱著它走肯定夠沉的。銅板!銅板!銅板!這幫人難道指望丟几個銅板就能進天堂?” “別冤枉人家,老弟,”蒂爾頓執事朴實厚道。“有時候銅板比金幣給人的好處更大咧。我是在樓座傳錢箱,不能指望跟所有坐在寬敞廳堂的体面人收獲一樣。我碰上的都是些窮手藝人、勞工、水手、女裁縫、女佣人,中間還混著一群頑皮的小學生。” “得啦,得啦,”特羅特執事道,“蒂爾頓老兄,傳遞奉獻箱學問大著哩,要么生來有道行,要么一竅不通。” 二人動手點起錢來。先從特羅特的箱子開始。說真的,這個能人收獲丰厚,他那樂不可支的神气,就好像每塊錢都是從他自己腰包貢獻出來的一樣。即使這位呱呱叫的執事打算橫貫全國,到得克薩斯玩上一趟,這烏木箱里的錢也夠他開開心心地花一番。全是紙幣。當然,大多是捐獻者錢包中最小的面額,但集中起來數目就可觀啦。最大一筆捐款是一張100美元的支票,簽著一位名聲顯赫的商人大名。明天的報紙上自然會頌揚一番此公的慷慨解囊。一大堆相似的銀幣中還有七塊五元金幣,外加一塊英格蘭金印,閃閃發光。這箱子可沒被銅板弄髒,除了一塊嶄嶄新的分幣,這是個小娃娃頭一回的善舉。 “了不起!真了不起!”特羅特執事自夸自贊,“一晚上就募集這么多!好啦,蒂爾頓老兄,瞧瞧你的能相比么。”傷心的對比!蒂爾頓箱子里的寶貝往桌上一倒,真好像這個國家所有的銅板,加上一大堆小店主的小毫子,英格蘭,愛爾蘭的半便士,多為賤金屬,統統跑到這箱子里來聚會了。倒有只模樣周正的鉛筆盒,還有塊頗像先令的錢幣,可細細一看,后者是錫作的,前者是鋅白銅。一只鍍金銅鈕扣冒充金幣,一張雙折的帳單假裝紙幣。不過蒂爾頓執事心情為之一振,因為發現一張簇新響脆的紙幣,有著美麗的水印,還毫不含糊地印著黑体大字“二十”。可惜,是張假幣。一句話,可怜的老執事并不比那些与仙人做交易的人有運气。這些人到手的錢一下子就變成了枯葉、卵石,諸如此類值錢的東西。 “我看魔鬼一定鑽進了箱子。”他不由气惱地說。 “干得不錯,蒂爾頓老兄!”特羅特哈哈大笑,“滿可以用銅板給自己造一座雕像嘛。” “甭擔心,老弟,”誠實的執事心平气和,“我從自己口袋掏十塊錢好了,愿上帝的祝福与它同在。嘿,你瞧!這是什么?” 在這堆銅板下頭,兩人花好大勁才一塊塊挪開,躺著一只古老的戒指!還鑲著一粒鑽石,乍見天日就閃閃爍爍,發出想象得到的最洁白的光芒。它光彩奪目,仿佛哪位魔法師摘下了天上的明星,將它縮小再縮小,嵌入戒指,好戴到一位小姐的玉手上。 “怎么回事?”特羅特翻來覆去地看,料想這東西跟它的同伙一樣不值錢。咦,我敢發誓,這好像是顆真鑽石嘛,而且水色純淨。會從哪儿來的呢?” “真的,我也說不上。”蒂爾頓道,“我的眼鏡模模糊糊,所有人的臉看起來都差不多。不過,這會子想起來了,是有道光掉進箱子,可好像是暗紅色,不是這顆寶石的純白色呀。好啦,這戒指能補上銅板的价值。不過,真希望捐獻者把它的歷史也一道扔進了這只箱子。” 咱們運气不錯,還獲悉了一部分這段歷史。自從不列顛的墨林巫師開始,這戒指就不斷轉手易人。伊麗莎白女王給埃塞克斯伯爵的這件贈物,終于被丟進新英格蘭的一只教會奉獻箱。兩位執事把它存入一位時髦珠寶商的玻璃柜,而朗讀本故事的鄙人,則從珠寶商手中買下它來,但愿它能在一位美麗小姐的手上閃爍光芒。由于一件不事夸張的善行,戒指上長期盤踞的邪惡精靈已被驅除,如今又變成忠實愛情的信物。新主人溫柔的胸怀從此不必再為它擔惊受怕。 “太妙了!——美极了!——真是獨出心裁!——寫得太棒了!多好的哲理!——多出色的想象力!——真有力!——真動人!——真幽默!”愛德華·卡里爾慷慨厚道的听眾們,听完故事后連聲贊美。 “故事不錯,”彭伯頓小姐心里明白,她的贊揚与其他所有人相比,才是鑽石對石頭,所以沒那么慷慨大方。“的确不錯,登上哪份年鑒都合适。不過,愛德華,你的哲理還不盡人意,你想以這戒指体現什么思想呢?” “哦,克拉拉,太可惜了!”愛德華嗔怪地一笑,“你知道我絕不能把思想与体現這思想的象征割裂開來。不過,咱們可以這么看,這顆鑽石就好比人心,而邪惡的精靈則代表虛偽。它不論以什么面目出現,都是給人間帶來悲傷煩惱的万惡之源。但愿你對這個解釋感到滿意。” “好吧,”克拉拉寬宏大量,“相信我,不論世人對這故事如何評說,我可把它看得比激發你想象力的這顆鑽石更加寶貴。”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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