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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日子快接近濟茜把另一塊石頭丟進葫蘆里的時候——大約一年后,一八○○年的夏天——主人告訴蓓爾他要到弗雷德里克斯堡出差一星期,而他不在的期間他會安排他弟弟前來“照料一切”。當康達听到此消息時,他比奴隸排房內的任何一個人都難過。因為他厭惡讓蓓爾和濟茜由他的前任主人管轄,甚至更不愿离開她們母女那么久。他當然沒有說出他心中的憂慮,但在出發的當天早上,當他正要离開屋子去牽馬時,令他著實吃惊的是蓓爾好似已看出他的心事。她說:“約翰主人雖然不像華勒主人,但我知道如何應付這家伙。你只不過离開一星期而已,所以不要擔心我們,我們會沒事的。”
  “我沒在擔心。”康達說著,希望蓓爾看不出他在說謊。
  康達跪下來吻濟茜,在她耳朵輕語道:“不要忘記每個月的石頭。”她用共謀的眼神對康達眨眨眼,而蓓爾卻假裝沒听到——雖然她知道他們這個秘密已有九個月了。
  在主人外出的頭兩天,雖然蓓爾對約翰主人所說所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感到些微的不滿和惱怒,但一切仍宛如平常。她特別討厭他夜間在書房里停滯到那么晚,喝著華勒主人最好的威士忌,抽著他那又大又黑又臭的雪茄,而且還把煙灰彈得整個地毯都是。約翰主人不太干涉蓓爾的日常工作,他大部分時間都自己獨處。
  可是到了第三天的早上,當蓓爾在打掃前門廳時,一個陌生人騎著全身冒汗的馬匹奔馳過來,然后跳下來要求見主人。
  十分鐘后,那個人如先前來時一樣匆忙地离去。約翰主人對著走廊咆哮要蓓爾到書房去,他看來受到相當的惊嚇。當時蓓爾的腦海立刻浮現康達和主人一定發生可怕意外的念頭。而當他粗暴地命令蓓爾把所有的奴隸都召集到后院時,她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當大家都聚集好,帶著緊張恐懼的神情站成一排時,約翰主人推開后紗門走向他們;他的皮帶間挂著一把很搶眼的左輪槍。
  他冷冷地掃過每個人的臉,說:“我剛剛得到消息說里士滿的黑奴陰謀要綁架州長,屠殺里士滿的白人,燒掉整個城市。”所有的奴隸都惊訝得彼此呆望,然后他又繼續說:“感謝上帝——一些机敏的黑奴發現此事及時稟告他們主人——所以這項陰謀才得以被摧毀,而那些發起此陰謀的黑人都已被抓。佩帶槍械的巡邏兵現正在路上搜索其他的共犯,而我現在要确定今晚有沒有人會窩藏在此過夜。假如你們當中有人帶有叛亂的動机,我就會日夜地巡邏。從現在起沒有人能夠踏出農場一步!我不要再看到任何聚會,而且天黑后不准有人逗留在屋外!”他拍拍他的左輪槍說,“我不像我哥哥對你們這些黑奴那么溫和、有耐心!要是你們有人逾越我的規距,他的醫術也無法補好你額頭內的子彈創口。現在,通通給我滾!”
  約翰主人是言出必行的。往后的兩天,讓蓓爾相當气憤的是他在吃飯之前一定堅持看到濟茜試吃几口才肯動手。他白天會騎著馬在田上吼喊、哮叫,夜晚則膝上放一把獵槍坐在門廳前——他的猜忌心使得奴隸排房的黑奴完全不敢討論這次的暴動,更別說參加策划了。約翰主人在讀完每一期的官報后,就把它丟到壁爐里燒掉。而當有天下午隔鄰農庄的主人來訪時,他命令蓓爾离開房子,然后兩人關上所有窗戶躲在書房里密談。因此根本沒有人可以進一步得知此次暴動陰謀的內幕;或者得知特別是蓓爾和其他人擔心得要命的暴動后的局勢——她并不擔心康達,因為他已安全地和主人在一起,擔心的反倒是提琴手,他在暴動前一天前往里士滿為一個社交籌會演奏。奴隸排房的人只能想象里士滿的陌生黑人遇到那些發怒和慌張的白人有可能發生什么麻煩事。
  當康達和主人提前三天回來時,提琴手仍然音信渺茫;他們的行程因暴動而縮短。在約翰主人离開后當天,他所設下的嚴令雖然不是完全,但多少有點解除了,但主人對每個人卻很冷漠。直到康達和蓓爾單獨回到屋里時,康達才告訴蓓爾他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所听到的一切:那些已被抓到的黑人暴動者,已被折磨得愿意幫助政府當局追蹤涉嫌的其他人,有些人已供出此次的反叛是由一個名叫加布里·普羅斯的自由黑人鐵匠所策謀的;他召募大約兩百名黑人精英——佣人領班、園丁。守衛、侍者和鐵匠、制繩者、礦工、船員,甚至牧師,并用一年多的時間來訓練他們。康達說普羅斯現仍在逃,而軍隊正在鄉間做地毯式的搜索;窮白人“面杆”則在街上作威作福、嚇阻行人;且到處都謠傳著有些主人開始毫無緣由地鞭答黑奴,有些甚至被打死。
  “如此看來,好像我們唯一的希望是:我們是他們所擁有的財產。”蓓爾說,“一旦他們把我們全殺光了,就沒有奴隸可供他們使喚。”
  “提琴手回來了嗎?”康達問道,很羞愧自己竟那么熱衷講訴所發生的經過而直到現在才想起他的朋友。
  蓓爾搖頭地說:“我們都相當擔憂。但提琴手是個詭計多端的聰明黑奴,他會安全抵家的。”
  康達并不十分贊同地說:“但他現在尚未到家。”
  當翌日提琴手仍未返回時,主人寫了一封通知保安官的信函,要康達送到郡政府去。當康達送達時,看到保安官邊讀著信函邊沉寂地搖著頭。返家的路上,康達茫茫然地注視著前面的來路,慢慢地駛了三四里,一面怀疑自己是否能再見到提琴手,一面很懊惱自己竟從未真正向他表達過自己一直視他為好友,盡管他愛喝酒,愛詛咒和有其他的缺點。忽然他听到一聲模仿窮白人模仿得很不像的懶洋洋聲音:“喂,黑鬼!”
  康達認為他一定听到什么聲音:“你上哪儿去?”那個聲音又再度出現,抓著韁繩的康達忙著四處張望,但一個人影也見不到。聲音又突然傳來:“喂,男孩,你沒有旅行通行證,你惹了一身的麻煩了!”他眼前出現一個從水溝里爬出、衣衫檻樓、全身滿布傷痕和瘀青且沾滿了灰塵提著一只弄得亂七八糟的箱子咧嘴而笑的人。他就是提琴手!
  康達不由得尖叫出來,他赶忙從座位上跳下來。不一會儿光景,兩人就已抱緊對方又笑又叫地旋轉起來。
  提琴手大喊:“我知道你是個典型的非洲人,但你又不像——非洲人從不讓對方知道他很高興看到他們!”
  “我也不知道為何有那股沖動!”康達很難為情地說。
  “但這對一個大老遠從里士滿爬回來,只為了要再看你這張鬼臉的朋友倒是個不錯的歡迎方式。”
  “提琴手,那邊的情況很糟嗎?”康達嚴肅的神情傳達了他無限的關心。
  “‘槽’還不足以解釋一切。在逃出那儿之前,我想我大概會去和天使一起表演二重奏吧!”當康達拾起沾滿泥垢的琴盒,兩人雙雙爬上馬車時,提琴手仍是滔滔不絕地談著。“里士滿的白人几乎快嚇死了。士兵到處阻攔黑人,而且把沒有通行證的人一律關到監牢去。但這些還算幸運,成堆的窮白人像野狗一樣在街上徘徊,一看到黑人就扑上去,而且還把一些黑人打得不成人形。”
  “我在舞會中場休息時,由白人那儿得到暴動的消息。夫人們惊叫得亂成一團,而主人們立刻掏槍對著我們在演奏台上的黑人。在一片混亂中,我溜進廚房里,躲在垃圾桶內直到每個人都离開,然后才從窗戶爬出來,跳到后巷去,盡量走沒有燈光的地方。當我快走出鎮上時,身后突然傳來叫喊聲,然后一大堆腳跟我跑著同樣的方向。直覺告訴我他們不是黑人,但當時已不容許我再細究。我在下一個街角轉彎以避人耳目,但我听到他們快追上我的聲音。正當我准備禱告時,我看到一個相當低的門廊,于是我縱身倒下,翻身滾了過去。
  “那下面相當狹小。當我不斷地往里鑽時。那些窮白人手持著火把邊追邊大叫‘一定要抓到那黑鬼!’就在這時,我接上某個又大又軟的東西,然后突來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一個黑人聲音說:‘下次再抓到,就踢出去!’原來他是個倉庫的夜間守衛。他親眼看到暴徒把他的朋友分尸,而且不到明年春天,他是不會有從那門廊下鑽出來的意思;好像要花上一段時間才會平复那個創傷。
  “嗯;不久之后。,我祝他好運,然后再度走入樹林里,那是五天前的事了。本來四天就可走完這段行程,但路上到處充斥著‘面杆’,所以我只能躲在樹林里行進、吃莓果、和兔子共眠于草叢里。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昨天在這里東邊的几里外,一群真正凶狠的‘面杆’在一塊空地上抓到我。
  “他們剛剛才放肆地鞭打過一個黑奴,也許還把他綁起來——因為他們還拿著一條粗繩!他們把我撞過來推過去,并問我是誰家的黑奴,要去哪里,但他們卻又不理會我所回答的話。直到我說我是個提琴手,他們才止住一會儿,然后說我在說謊,于是開始起哄說:‘好,讓我們听你拉拉!’
  “非洲人,我告訴你,我打開琴盒,而你從未听過像我那樣就在馬路中間演奏起一場音樂會。我彈奏‘稻草里的火雞’——你知道窮白人都喜歡這首歌——而在我尚未緩過气來之前,我已使得他們個個又歡呼又拍手地頓起腳來打拍子。直到他們玩夠了才叫我走我的路,而且警告我不要再游蕩于街上,而我根本沒有!每當我看見馬匹或馬車時就躲進溝渠里,直到遇到你這輛!就這樣啦!”
  當他們駛進通往大房子的狹路時,他們很快地听到一陣呼聲,然后奴隸排房內的人都蜂擁地出來迎接馬車。
  “你們也許認為這儿失蹤了一具尸体吧!”——雖然提琴手一直咧嘴大笑,但康達意識得到他是多么地感動!于是他自己也咧嘴大笑地說:“看來你必須要從頭再描述你的歷險。”
  “你想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不說的?”提琴手說,“我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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