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一節


  巴巴拉·羅斯有一种理論:你只要一進門,就會沒完沒了他講述一個開公司的男人。不管這家公司是1BM公司,開公司的男人叫托馬斯·B·霍德遜,還是這家公司是薩米收音机電視机維修公司,開公司的男人叫薩米,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男人的辦公室是她的心理測驗室;
  巴巴拉·羅斯對開公司的男人很有興趣:他們有錢,這她自己也不缺,在她看來,錢,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他們有權。這她本人也有一些,但是覺得還不夠。然而,正因為他們既有錢又有權,他們總是不乏性的吸引力。錢和權時時刻刻給人以快感。
  那是1971年8月。巴巴拉剛剛走進文爾法音像公司的接待室,她去見該公司的總裁納特·鮑姆。巴巴拉本人是杰爾德·斯伯林發行公司副總裁。她到這里是呈交艾爾法公司和杰爾德·斯伯林公司達成的聯合推銷計划。
  羅斯等候著鮑姆先生的秘書引她去鮑姆的辦公室。她四下看了看接待室,試圖能從中看出納特·鮑姆是位何等人物。
  皮制沙發是從阿特利爾購進的,巴森茲鋼架玻璃茶几十分昂貴,呈六邊形。海軍灰的地毯是戴維。希克斯的產品,不是那种從長島城批發商店搞來的處理貨。
  看來一切還不錯。納特·鮑姆夠味儿。納特·鮑姆有錢。
  不過,灰涂涂的天棚紙已經漲破,一棵塑料圣誕樹倒在沙發一頭的扶手上,巴森茲茶几的玻璃面也該好好地擦一擦了。
  昂貴的裝飾和邋遢的管理給巴巴拉的想象蒙上了一層不可捉摸的色彩。也許鮑姆先生是個不拘細節的人,也許比這更糟糕,他或許有嚴重的性格缺陷。
  巴巴拉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亂想;不過她對什么事情都喜歡琢磨琢磨:哪怕在一個接待室里等候那么几分鐘的時間里。她說過,你一生中只不過有一次生命。所以,盡管有的時候有些事漫無邊際,只要腦子里想到了,她都想從頭到尾地琢磨一遍。
  “你是羅斯小姐嗎?”年輕的秘書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接待室的門口。
  “羅斯夫人。”雖說羅斯心里想著要用新出現的介于小姐和夫人之間的一個詞,但是她脫口而出,還是用了“夫人”這個詞。
  “納特現在要見您。”
  羅斯隨著女秘書穿過混亂的走廊,朝納特·鮑姆的辦公室走去。也許他的辦公室更能說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她的結論是:接待室簡直可以使人精神分裂,大概她的理論只适用于鳥類——或許納特·鮑姆恰恰是抗心理測驗的。
  納特,鮑姆的辦公室很大,呈角狀,四壁涂成碳灰色,擺放著帶有固定座位的檀木茶几。辦公室里沒有力、公桌,緊靠一面牆擺放著一排勃艮第氈墊軟長椅,還有几把鉻架藤面的會議椅子,壁毯呈灰色,和房間的色調相配,給人以舒适感。整個房間相當諧調。
  “納特,”女秘書說。“羅斯夫人到了。”
  巴巴拉看見他那,他還沒抬頭。他坐在軟長椅上正低頭看著做相冊封面的清樣。他年紀正相當,巴巴拉思忖著:五十歲上下。她三十四歲。他長得很帥,皮膚棕黃,加深了他眼睛周圍的笑紋。他有著网球運動員的体形,身穿一件帶有偉大圣人勞倫特圖案的真絲襯衫。
  “您好,”他說。“進來吧。”
  “您好,鮑姆先生。”羅斯說。
  “納特。”他說,“大家都叫我納特。”
  “我知道了。”巴巴拉說著,有意識地坐在一把會議椅子上。她不想坐在軟長椅上离他很近。讓他先發制人。
  “艾德·瓦雷特。”納特·鮑姆介紹著正在把清樣遞給他的那個年輕人。艾德·瓦雷特帶一副變色鏡,上身穿著一件開胸襯衫,下身穿著一條緊貼肉皮的喇叭褲。看上去他和她所見到過的不到三十歲的美術經理一樣。“他是我們的美術經理。”納特接著介紹說。“一個天才的小伙子。”
  “看得出來。”巴巴拉說,讓納特心里明白她很老練。“你好,艾德。”
  艾德點了點頭。
  “瞧瞧,你有何看法。”納特·鮑姆把那兩個清樣遞給巴巴拉,很隨便但卻有意地讓他們的手指相碰。她瞥了一眼那兩個清樣。這相冊叫作《您的瑜伽》。了個清樣是一個身穿緊身服的模特儿,正在采蓮,逗獅,拿大頂;另一個清樣是一個身穿游泳衣的模特儿,顯得快樂,苗條。
  “我沒有什么想法。”巴巴拉說。她把清樣放回到白木桌上,故意不把它們直接還給納特·鮑姆。他是在做游戲,她明白做游戲的規則,他也知道她很明白。他們只是想從中索取更大的樂趣。
  “沒有意見?”納特·鮑姆故作吃惊地問道。
  “沒有意見。”巴巴拉對《您的瑜伽》封皮當然不會有意見,那是納特·鮑姆的事情。她對納特·鮑姆也不會有意見——除了他性感和多事。問題是他已經結了婚。這個世界總是屬于納特·鮑姆一家的。巴巴拉費了好大的勁儿才發現了這一點。在紐約,所有那些有欲望的男人——開公司的、有錢有權又有吸引力的男人——都有妻室。糟糕透了。
  “沒有意見!”納特。鮑姆又說了一遍。“你被解雇了!”
  “我不在這儿工作。”巴巴拉說。“我有兔疫力。”她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對他有免疫力。他听懂了,而且心里明白她在說謊。
  艾德·瓦雷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儿。他們言談中的暗示他都听得出來。納特每次見到一個新來的漂亮女人,他都听得到這些話。對方是有答必應。艾德不管這些,他只希望納特廢話少說,決定相冊封皮的事。
  “職位好象是謀殺。”納特說,“女人是不會追求職位的。”
  “不過從競爭來看,我們得与眾不同。”艾德說,准确地指出了所有參加競爭的瑜伽相冊都是身穿游泳衣的模特儿,瘦得不切實際,快活之中有股傻勁儿。
  納特盯盯地看了一會儿清樣,接著聳了聳肩。他把版本甩給艾德,打發他走了。“艾德,你看怎么好就怎么辦吧。”
  巴巴拉看出了他的意圖:納特就是想讓她明白他是老板。他就是要沒完沒了地驗證這一點。
  他對這种游戲是再熟不過了,而且很擅長。她也如此。他們真可謂是棋逢對手。
  巴巴拉是推銷部門的經理,美國最大的出版商之一杰爾德·斯伯林公司的副總裁。她是唯一的一個有副總裁頭銜的女人,她用十一年的時間獲得了這一行政頭銜和薪水。盡管她愛這一頭銜和薪水,可是這是她當初壓根儿就沒有想到的。
  巴巴拉是在五十年代長大的。在那個時代里,她該做的都做到了:二十歲結婚,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离了婚,獲得了事業的成功,以及性的解放和情感的自主,這一切都是按照當時的時刻表發生的。
  納特·鮑姆雖說和上層階級的典型人物巴巴拉不同,是個下層猶太人,但也算是一帆風順了。他娶了一個富家閨秀為妻。四十年代末期,他開始小本經營唱片生意,最初以爵士樂和弦樂為主,后來由于搖擺樂問世,他的公司在資金方面無力和大公司競爭,便轉為制作自助唱片。艾爾法唱片公司制作以健康、財富和余暇為題材的唱片,大有指望:《催眠減肥法》、《如何利用業余時間在房地產生意中增加您的三倍收入》、《三十日之內戒煙》、《性感女人的性實踐》和一套由一位名叫伊格爾·普利格尼的星相學家個人的黃道詮釋選集。艾爾法公司在《大都市》、《紅書》、《家務管理良友》、《麥克卡爾》和《婦女家庭雜志》登載廣告。生意一直很紅火,納特·鮑姆也因而成了報界的百万富翁。他有一個他珍愛的女儿,有用不完的錢,但是淡忘了他年輕時曾經居住過的艾賽克斯大街上的小舍。
  巴巴拉·羅斯和納特·鮑姆,雖說始于不同的時間,處在不同的空間,同樣實現了美國之夢。
  他們每一個人都只有一個問題,而且是個共同的問題:下一步何去何從?
  “他是美術經理,對嗎?”納特問道。他指的是他做出讓艾德·瓦雷特自己決定用那一個封皮的決定。
  “可您是總裁呀。”巴巴拉指出。
  “只是在我迫不得已的時候。”納特·鮑姆說。“說實話,我宁愿喝得酪酊大醉。”
  “噢,上帝。”巴巴拉說。“一個那樣的人。”
  有這种大難題的男人她起碼知道百十來個:他們活著就是為了金錢,為了出人頭地,整天圍著辦公室轉悠,琢磨著熱帶島嶼的奇异,黃昏中的少女,沒有什么責任感。
  “不用說,”她說。“你會煩躁死的。”
  “在我身上嘗試嘗試吧。”納特·鮑姆說;
  他這話可過了頭。他違反了他們這場小型比賽的規定。巴巴拉把這种游戲稱作小型比賽。
  巴巴拉言歸正伶,把她的推銷計划概述一番:他們要面向,批發商、零售商、廣告商和尋找就業的人員,為他們發行帶有訂單的宣傳小冊子。她講完便停頓一會儿,看看納特的反應。毫無反應。他坐在那儿,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地抽著,每支吸上几口便掐滅,然后再點燃一支。
  巴巴拉琢磨著她是不是完全把他給回絕了。她希望不會的——因為她根本就沒想那樣做。不過她已暈毫無辦法了。她一本正經地接著講下去,報了每一千份的成本、彩色單行本的价格和印刷信封、裝信封以及郵寄的費用。
  “開始階段的費用由杰爾德·斯伯林公司支付,我們三十天內把一半費用的支票匯給你們。”這都是合同中明确規定的。巴巴拉把她到這儿來要說的事都講完了。納特·鮑姆又點燃一支箭牌香煙。
  “我想戒了它。”他說。
  “《三十日內戒煙》怎么樣?也許你們的唱片不起作用?”
  納特·鮑姆聳了聳肩。“那是為了謀生。”
  “你也許在玩世不恭中又顯得非常浪漫嘍。”她說道,決定從頭開始這場游戲——哪怕一會儿也行。他實在迷人,不能就此罷休。
  “你大概是對的。”他說著笑了,她也跟著笑了。他們之間的緊張气氛隨之煙消云散,彼此變得很融洽。
  “我現在可以接著往下說了嗎?”巴巴拉問道。合同明确規定,納特·鮑姆必須承認由杰爾德·斯伯林公司發行的一切廣告和推銷宣傳。
  “當然。”他說,“為什么不呢?”
  “我把這些留給你。”巴巴拉指著她帶來的大模型說。“如果有必要,你就看一看。”
  “我看不必要。”
  “你不想看一看你花錢要買的是什么東西嗎?”
  “我相信你。”
  “謝謝。”巴巴拉說。
  她說著便站起來要走,會見到此結束了,這場游戲也收場了。她拿起手提包儿和她用作檔案袋的威頓大信封,朝門口走去,時間已近十二點半。這場游戲他們打了個平手。
  突然,納特·鮑姆站了起來。他的個頭比巴巴拉想象的稍矮一點儿。
  “和我一起吃午飯吧。”他說,“我們可以多聊一聊。”
  巴巴拉心里十分明白,納特·鮑姆并不是真的請她去吃午飯,他是問她想不想去和他睡覺。
  在五十年代,巴巴拉·羅斯還不可能明白他這种問題。在六十年代,巴巴拉·羅斯當天下午就會上床和他睡覺。然而,這是七十年代,巴巴拉只說了聲“好吧,我和你一起去吃午這場游戲并非結束了,他們進了電梯時,巴巴拉還在琢磨著誰將是這場游戲的胜者。
  ------------------
  轉自白鹿書院
  王錦掃描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