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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過了獨立紀念日,尼克同喬·加納一家子坐了大篷車,很晚才從鎮上赶回家來,一路上碰到九個喝醉的印第安人。他記得有九個,因為喬·加納在暮色中赶車時勒住了馬,跳到路中,把一個印第安人拖出車轍。那印第安人臉朝下,趴在沙地上睡著了。喬把他拖到矮樹叢里就回到車廂上。 "光從鎮子邊到這里,"喬說,"算起來一共碰到九個人了。" "那些印第安人哪,"加納太太說。 尼克跟加納家兩個小子坐在后座上。他從后座上往外看看喬拖到路邊的那個印第安人。 "這人是比利·泰布肖嗎?"卡爾問。 "不是。" "看他的褲子,怪象比利的。" "所有的印第安人都穿一模一樣的褲子。" "我根本沒看見他,"弗蘭克說。"我一樣東西也沒看見,爸已經跳到路上又回來了。我還以為他在打蛇呢。" "我看,今晚不少印第安人都打蛇呢,"喬·加納說。 "那些印第安人哪,"加納太太說。 他們一路赶著車。從公路干道上拐入上山的坡道。馬拉車爬坡很費勁,小伙子們就下車步行。路面全是沙土。尼克從校舍旁的小山頂回頭看看,只見普托斯基的燈火閃閃,隔著小特拉弗斯灣,對岸斯普林斯港也是燈火閃閃。他們又爬上大篷車。 "他們應當在那段路面上舖些石子才是,"喬·加納說。大篷車沿著林間那條路跑著。喬和太太緊靠著坐在前座。尼克坐在兩個小伙子當中。那條路出了林子,進入一平空地。 "爸就是在這儿壓死臭鼬的。" "還要往前呢。" "在哪儿都一樣,"喬頭也不回地說,"在這儿壓死臭鼬跟在那儿壓死臭鼬還不都是一碼事?" "昨晚我看見兩只臭鼬,"尼克說。 "哪儿?" "湖那邊。它們正沿著湖濱尋找死魚呢。" "沒准儿是浣熊吧,"卡爾說。 "是臭鼬。我想,我總認得出臭鼬吧。" "你應當認得出,"卡爾說,"你有個印第安女朋友嘛。" "別那樣說話,卡爾,"加納太太說。 "唉,聞上去都一個味呢。" 喬·加納哈哈大笑了。 "你別笑了,喬,"加納太太說。"我決不准卡爾那樣說話。" "你有沒有印第安女朋友啊,尼基?"喬問。1 "沒有。" "他有的,爸,"弗蘭克說。"他的女朋友是普羅登斯·米切爾。" "她不是的。" "他天天都去看她。" "我沒。"尼克坐在暗處里,夾在兩個小伙子中間,听人家拿普羅登斯·米切爾打趣,心里感到大大高興。"她不是我女朋友,"他說。 "听他說的,"卡爾說。"我天天都看見他們在一塊儿。" "卡爾找不到女朋友,"他母親說。"連個印第安姊儿都沒有。" 卡爾一聲不吭。 "卡爾碰到姑娘就不行了,"弗蘭克說。 "你閉嘴。" "你這樣滿好,卡爾,"喬·加納說。"女朋友對男人可沒一點好處,瞧你爸。" "是啊,你就會這么說,"大篷車一顛,加納太太順勢挨緊喬·"得了,你一生有過不少女朋友啦。" "我敢打賭,爸決不會有印第安女朋友。" "你可別這么想,"喬說。"你最好還是留神看著普羅迪,2尼克。" -- 1尼基是尼克的愛稱。 2普羅迪是普羅登斯的昵稱。 -- 他妻子同他說了句悄悄話,他哈哈大笑。 "你在笑什么啊?"弗蘭克問。 "你可別說,加納,"他妻子警告說。喬又笑了。 "尼克盡管跟普羅登斯做朋友好了,"喬·加納說,"我就娶了個好姑娘。" "那才象話,"加納太太說。 馬在沙地里費勁地拉著車。喬在黑暗中伸出手揚揚鞭子。 "走啊,好好拉車。明天你得拉更重的車呢。" 大篷車一路顛簸不停,跑下長坡。到了農舍,大家都下了車。加納太太打開門,到了屋里,手里拿著盞燈出來。卡爾和尼克把大篷車后面的貨物卸下來。弗蘭克坐在前座上,把車赶回牲口棚,歸置好馬。尼克走到台階上,打開廚房門,加納太太正在生爐子。她正往木柴上倒煤油,不由回過頭來。 "再見,加納太太,"尼克說。"謝謝你們讓我搭車。" "哎,什么話,尼基。" "我玩得很痛快。" "我們歡迎你來。你不留下吃飯嗎?" "我還是走吧。我想爹大概在等著我呢。" "好吧,那就請便。請你把卡爾叫來好嗎?" "好。" "明天見,尼基。" "明天見,加納太太。" 尼克走出院子就直奔牲口棚。喬和弗蘭克正在擠奶。 "明天見,"尼克說。"我玩得痛快极了。" "明天見,尼克,"喬·加納大聲說。"你不留下吃飯嗎?" "對,我不能留下了。請你轉告卡爾,他媽媽叫他去。" "好,明天見。尼基。" 尼克光著腳,在牲口棚下面草地間那條小路上走著。小路溜滑,光腳沾到露水涼絲絲的。他在草地盡頭那邊爬過篱笆,穿過一條峽谷,腳在沼澤泥漿里泡濕了,接著他就攀越過干燥的山毛櫸樹林,終于看見自己小屋里的燈光。他翻過篱笆,繞到前門廊上。他從窗口看見父親正坐在桌前大燈光下看書。尼克開門進屋。 "嘿,尼基,"父親說。"今天玩得開心嗎?" "我玩得痛快极了,爹。今年獨立紀念日真帶勁。" "你餓了吧?" "可不。" "你的鞋呢?" "我把鞋落在加納家的大篷車上了。" "快到廚房里來。" 尼克的父親拿著燈走在頭里。他站住揭開冰箱蓋。尼克徑自走進廚房。他父親端來一個盤子,里面盛了一塊凍雞,再拿來一壺牛奶,把這些都放在他桌上,再放下燈。 "還有些餡餅,"他說,"夠了嗎?" "妙极了。" 他父親在舖著油布的飯桌前一張椅子上坐下,廚房牆壁上就此映出他的巨大身影。 "球賽哪隊贏了?" "普托斯基隊。五比三。" 他父親坐著看他吃,提著壺替他在杯里倒牛奶。尼克喝了奶,在餐巾上擦擦嘴。他父親伸手到擱板上拿餡餅。他給尼克切了一大塊。原來是越橘餡餅。 "你干了些什么來著,爹?" "我早上去釣魚。" "你釣到了什么?" "只有鱸魚。" 他父親坐著看尼克吃餅。 "你今天下午干了些什么?"尼克問。 "我在印第安人營地附近散散步。" "你看見過什么人嗎?" "印第安人全在鎮上喝得爛醉。" "你一個人也沒見到?" "我看見你朋友普羅迪了。" "她在哪儿?" "她跟弗蘭克·沃希伯恩在林子里。我撞見他們。他們在一塊儿好一陣子了。" 他父親沒看著他。 "他們在干什么?" "我沒停下來細看。" "跟我說說他們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父親說。"我只听見他們在拚命扭動。" "你怎么知道是他們?" "我看見他們了。" "我還以為你說沒看見他們呢。" "哎,對了,我看見他們了。" "是誰跟她在一塊儿啊?"尼克問。 "弗蘭克·沃希伯恩。" "他們可--他們可--" "他們可什么啊?" "他們可開心?" "我想總開心吧。" 他父親戚身离開桌邊,走出廚房紗門。他回來一看,只見尼克眼巴巴看著盤子。原來他剛才在哭呢。 "再吃些?"他父親拿起刀來切餡餅。 "不了,"尼克說。 "你最好再吃一塊。" "不了,我一點也不要了。" 他父親收拾了飯桌。 "他們在樹林里什么地方?"尼克問。 "在營地后面。"尼克看著盤子。他父親又說,"你最好去 睡睡吧,尼克。" "好。" 尼克進了房,脫了衣服,上了床。他听見父親在起居室里走來走去。尼克躺在床上把臉蒙在枕頭里。 "我的心都碎了,"他想。"如果我這么難受,我的心一定碎了。" 過了一會儿,他听見父親吹滅了燈,走進自己房里。他听見外面樹林間刮起一陣風,感到這陣風涼颼颼地透過紗窗吹進屋來。他把臉蒙在枕頭里躺了老半天,過了一會儿就忘了去想普羅登斯,終于睡著了。半夜醒來,听到屋外鐵杉樹林間的風聲,湖里湖水的拍岸聲,他又入睡了。早上,風大了,湖水高漲,漫到湖濱,他醒來老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心碎了。 劉文瀾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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