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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個早班


  謝天謝地,在礦區除夕非常安靜。學徒們在采礦工長韋爾尼克的監督下,從提升井架上向天空放了几枚焰火,這些焰火模仿我們公司的標志——那個著名的鳥的題材。可惜云層太低,魔法不能大顯身手。
  制造人物形象——在沙丘上、堤壩上部邊緣或者海濱樹林中一片歐洲越桔樹叢空白處的這個游戲,獲得了一种額外的意義。因為那時,也就是在一天晚上——渡船已經停止擺渡——擺渡工克里韋用車把希溫霍爾斯特的村長和他身穿條紋衣服的小女儿送到了樹林邊上。在那里,愛德華·阿姆澤爾一直受到他的朋友瓦爾特·馬特恩和母狗森塔的保護,他在開始變得陡峭的樹林沙丘前把最近做成的六七個產品排成行,但沒有把它們排成整齊的隊列。
  太陽讓自己落到了希溫霍爾斯特上空。朋友們都投下了長長的影子。然而,如果說阿姆澤爾的影子顯得比較丰滿的話,那么在這里,西沉的太陽卻是想證明這個小家伙有多胖。后來,他變得還要胖。
  當身子歪斜、胜似牛皮的克里韋以及身有殘疾的農民勞牽著自己的小女儿,這三個影子到來時,他們倆一動也不動。森塔在等著,在急促地喘息。他們倆用毫無表情的目光——他們經常練習這种動作——從沙丘頂越過排列成行的稻草人,越過傾斜的草地——在草地上有鼴鼠出沒——往馬特恩家四翼風車的方向望去。四翼風車有一個尾巴,安裝在四腳支架上,全部由一個圓圓的小丘抬到當風的高處,但并未轉動。
  可是,誰站在小山腳下,右邊扛著一只壓在肩上的口袋呢?那是身穿白衣的磨坊主馬特恩,是他扛著口袋站在那儿。就連他,盡管是出于別的原因,卻也像風車的葉片一樣,像沙丘頂上的那兩個人一樣,像森塔一樣發呆。
  克里韋慢慢伸直黃褐色的、手指上長著許多結節的左臂。就連平時也身穿星期天盛裝的黑德維希·勞正在用有鞋襻的黑色漆皮鞋在沙里鑽。克里韋的食指指著阿姆澤爾的展覽會說:“小寶貝,它們就在那儿,我說的就是這個地方。”他的手指細致周到地從一個稻草人指向另一個稻草人。農民勞那個近似八角形的腦袋一動一動地跟著黃褐色的手指轉,直到介紹結束時才停下來——那是七個稻草人——還差兩個。
  “這個小家伙做這些稻草人寶貝疙瘩,你那儿不會沒有小鳥了吧。”
  因為有鞋村的漆皮鞋在鑽著,所以動作也就轉向衣服上的貼邊和發辮上同樣料子的蝴蝶結。農民勞在帽子下面搔了搔痒,現在已經是非常緩慢地倒過來,從尾到頭,又笨手笨腳地摸了七個稻草人一次。阿姆澤爾和瓦爾特·馬特恩蹲在沙丘頂上,讓兩腿沒有規律地晃動,把目光盯在四翼風車那一動不動的葉片上。阿姆澤爾有松緊帶的、長及膝蓋的襪子在膝蓋下面勒住粗壯的小腿肚,淡紅色的肌肉鼓起了一團。身穿白衣的磨坊主呆呆地佇立在小山腳下。他的右肩讓一擔重的口袋給壓彎了。人們可以看到磨坊主,不過他卻是心不在焉的。“我認識,小寶貝,要是你愿意,問問這個小家伙,這些稻草人值多少錢,要是這些東西可以值錢的話。”沒有任何人點起頭來會比這個農民村長埃里希·勞做這种事的動作還要慢。他的小女儿老在過星期天。森塔歪著頭模仿所有的動作,而且在多數情況下還走在這些動作的前面,因為這條母狗太幼小,用不著事先發出不慌不忙的暗示。當阿姆澤爾接受洗禮時,當鳥儿們作出最初的表示時,黑德維希·勞還怀在她母親肚子里。海沙會損傷有鞋襻的漆皮鞋。克里韋穿著木鞋,朝沙丘頂的方向側過身去,向側面吐出一口褐色的粘液,這种粘液在沙里變成了小球。然后他說:“這儿就是寶貝疙瘩。這儿誰知道,園子里的這些稻草人值多少錢,要是它們可以值錢的話。”
  遠處身穿白衣、肩扛口袋的磨坊主沒有放下口袋,黑德維希·勞沒有把有鞋襻的漆皮鞋從沙里拔出來,可是當愛德華·阿姆澤爾從沙丘頂摔下去時,森塔卻猛地一跳,揚起了沙塵。阿姆澤爾滾了兩圈。緊接著,他滾完兩圈后縱身一跳,便站在了兩個身穿羊毛上衣的男人中間,站在了黑德維希·勞鑽進沙里的有鞋襻的漆皮鞋跟前。
  這時,遠處身穿白衣的磨坊主開始一步一步地攀登風車所在的山丘。有鞋襻的漆皮鞋沒有再鑽,一陣像面包屑一樣干巴巴的、咯咯的笑聲開始触摸紅白方格圖案的衣服和發辮上紅白方格圖案的蝴蝶結。應該做一筆買賣。阿姆澤爾把拇指倒過來,指著有鞋襻的漆皮鞋。農民勞一個勁儿搖頭,不賣這雙鞋,或者說,把它們暫且排除在這筆交易之外。交換時提出的价格由當啷作響的金屬貨幣來付清。當阿姆澤爾和克里韋——村長埃里希·勞很少參与——討价還价,而且是扳著指頭討价還价時,瓦爾特·馬特恩一直坐在沙丘頂上,用他咬牙齒時發出的響聲來反對這筆他后來稱之為“肮髒交易”的買賣。
  克里韋和愛德華·阿姆澤爾在農民勞點頭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協議。女儿又在用鞋鑽沙了。一個稻草人可以值五個芬尼。磨坊主已經离去。磨坊在磨面。森塔在腳邊。阿姆澤爾提出三個稻草人要一個古爾登。再說,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并非沒有原因,因為這筆買賣應該擴大,每一個稻草人要三件破衣服,而且一旦黑德維希·勞那雙有鞋襻的漆皮鞋可以被認為已經穿坏時,還要外加這雙漆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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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德國古代金、銀幣名。
  哦!這真是一個又平凡又庄嚴的日子,這一天第一次做成了一筆買賣!第二天早上,村長就讓人用渡船把這三個稻草人運過河,運到希溫霍爾斯特去,插在鐵路線后面他那塊麥地里。既然勞像河中小島上的許多農民一樣,不是栽种埃普小麥就是栽种庫雅維小麥,也就是兩种沒有麥芒的因而也是被鳥儿吞食的品种,所以稻草人就有充分的机會經受考驗。這些稻草人憑著他們的咖啡壺保暖罩、草束鋼盔和十字交叉的腰帶,可以視為在托爾高戰役后——正如施利芬所說,那次戰役非常殘酷——近衛軍第一團剩下的最后三個步兵。阿姆澤爾這么早就已經逐漸形成了他對于普魯士精确性的偏愛。這三個家伙在任何情況下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夏季完全成熟的麥田里,在以前鳥儿輕易即可光顧的、吵吵嚷嚷遭到搶劫的田地上空,變得死一般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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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施利芬(1833∼1913),德國軍官,1891年曾任德軍參謀總長。
  這件事在周圍流傳開來。兩岸的農民很快就從容克爾阿克爾和帕瑟瓦爾克,從埃拉格和施納肯堡來到這里,遠的來自河中小島的中心地帶,來自容費爾、沙爾堡和拉德科普。克里韋作介紹。不過,阿姆澤爾起先并不開价,只是在瓦爾特·馬特恩把他責備了一番之后,他才接受每天兩個然后是每天三個的訂貨。他對自己和所有的顧客講,他不愿意粗制濫造,他只想每天生產一個,至多兩個。他拒絕幫忙。只有瓦爾特·馬特恩可以幫忙,他把原材料從河的兩岸搬來,用兩個拳頭和一條黑狗繼續保護這位藝術家及其作品。
  布勞克塞爾也許還善于報道,阿姆澤爾很快就有了錢,用很低的租金租用福爾歇爾特那個雖然搖搖欲墜但畢竟還能鎖上的倉庫。在這個被認為不体面的木板棚屋里——因為某一個人曾經在某一個時候,出于某种原因,在棚屋的某一根房梁上上吊身亡——也就是說,在一個也許會賦予每一位藝術家以靈感的屋頂下,蘊藏著一切在阿姆澤爾手下作為稻草人會變得栩栩如生的東西。下雨天,這個倉庫就變成了手工作坊。在棚屋里,事情在扎扎實實地進行,因為阿姆澤爾把他的現錢派上了用場。他在母親的舖子里買了東西,也就是說按市价買了錘子、兩個狐尾手鋸、鑽頭、鉗子、榫鑿和那把小折刀。小折刀有三個刀刃、一個舖子、一個開塞鑽和一把鋸子。他把小折刀送給了瓦爾特·馬特恩。而瓦爾特·馬特恩在兩年之后,當他在尼克爾斯瓦爾德堤壩上部邊緣找不到石頭子儿時,就用它代替石頭子儿,扔到洪水泛濫的維斯瓦河中了。這些事,我們已經听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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