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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瑪阿和我正在預測在日本的“能見度”。這是勒普蒂的說法,意思是她的形象在那儿的影響。這是在東京對一千個18到25歲的青年所作的糟糕抽樣測驗。似乎誘惑日本人的是瑪阿的因果報應,是多舛的黑人命運,瑪阿叫喊的目的就是要蕩滌這种命運中的不祥之气。有些人傾向于把這女歌手拉向一种慣常的极端浪漫主義。因此我們應該就保持她這個人物在混亂和純淨之間的分寸、就恐怖气氛与燈光之間的關系做文章。我們的思路已触及發生亂叫亂嚷時怎么辦的問題……我走出門,向籠子走去。阿爾羅跟我同時竄了出來。我們看見兩個籠子門半開著,馬姆特离開自己的籠子溜到孔雀籠里去了。馬姆特攻擊孔雀,它扑向孔雀,全身的毛倒豎,翹起嘴唇,露出獠牙。孔雀惊恐万狀,旋轉,扑打翅膀逃跑,轉來轉去地躲閃,鳴叫著。它如穿舞會衣裙,像奢華的灰姑娘似的加速奔跑。阿爾羅火冒三丈,也進入了籠子,可是馬姆特逃跑,一面躲避馴獸員,一面追赶孔雀,咬它那翠藍色的翅膀,咬它那發光的眼狀斑。馬姆特在發泄它所有的溫怒和失望。阿爾羅毫無辦法,因為馬姆特未帶電項圈。阿爾羅跑去找武器。孔雀被逼到籠子的另一端,腦袋上的藍寶石對准籠子鐵欄杆之間的縫子伸了出去,為逃避拂拂那鐵鉤般的尖爪,由于痙攣,在背后張開了巨大的翅膀,擋在鐵柵欄上,形成欲前不能、欲退不敢的局面。馬姆特不顧孔雀聲嘶力竭的鳴叫和羽毛的扑打,猛攻和撕咬那朵痙攣和嚇人的薔薇。阿爾羅拿了一种金屬長矛沖向籠子的另一端,讓馬姆特放開孔雀。他一下子把長矛刺進野獸的脖子。馬姆特尖叫著掉過頭來,看見阿爾羅拿著尖尖的長矛,害怕得瘋狂吼叫。孔雀緊靠著籠子,張大著翅膀,頭在籠子外面,它火紅和白色的尾部羽毛花冠在泄殖腔周圍倒豎著。在阿爾羅的命令和威脅下,馬姆特轉過身來,彎下身子,假裝順從地撅著屁股……就這樣,狒狒和孔雀最終都采取了同樣的謙卑姿態。馬姆特的襲擊徹底結束。它回到自己的籠子里,阿爾羅插上籠子的門栓。我們還不能靠近受過創傷的孔雀,我們看到它的背上給划出道道傷痕,有的地方脫了毛,划破的傷口流著血,一側的華麗羽毛污跡斑斑,或黏糊糊地貼在脊柱骨上。
  我們叫來獸醫。他作出診斷:沒任何致命的創傷,但撞得那么厲害,所以暫時還無法預料后果如何。
  我問阿爾羅為什么籠子是開著的,阿爾羅承認他上廁所走開了兩分鐘,沒有拴上狒狒的籠子。他當時在檢查狒狒們,一切都很正常。多特与洛爾交配,一面監視著瑪雷爾,而馬姆特則被驅逐,蟋縮在稍遠處。狒狒們正常地生活,安安靜靜,等級分明。于是阿爾羅沒拴上門就走開了。馬姆特大概利用了這個疏忽。
  “那么孔雀的門總是不用挂鎖鎖上嗎?阿爾羅。”我怒气沖沖地問他。
  “不用,不總是拴上,”馴獸員承認道,“那鳥不會去動門栓。我經常只是關上門而不拴上。”
  “這是一連串嚴重的疏忽,阿爾羅……您明白因此而產生的倒霉后果嗎?一眨眼,我們的馬姆特溜出領地,去跟孔雀開戰!”
  “這是我的失誤。”阿爾羅說。他滿面羞慚。但最令人惊訝的是馬姆特的這种創新……無論如何,這太過分了!
  “歸根結底,阿爾羅,您比我更了解它!您難道沒有預料到這樣的過分行為?在馬姆特的順從背后,沒孕育著什么嗎?什么也沒有嗎?從來也沒有嗎?”
  “有時候,發生些小事……小小的反抗,但很快就忍住了。因為多特在那儿維持著良好的秩序。”
  “應該仔細監視年輕獨身者的演變,阿爾羅。可能它還會叫我們大吃一惊的。它有這么聰明嗎?我倒覺得洛爾和瑪雷爾更机靈狡猾。”
  “有時候,它靈机一動,忽然來了個新花樣,但總會屈從于多特的威望的。”
  阿爾羅躊躇片刻,神情顯得更冷淡,然后說道:
  “它有時會在這儿那儿偷竊勒普蒂的手表,或者它像抱自己的孩子那樣抱著霍普逃跑。它躲在一角像母親似的照管霍普。這是年輕獨身者的典型行為。多特和瑪雷爾相當快地重新建立起自然等級。但馬姆特有時在多特午睡時靠近那兩只年輕的狒狒,因為那只大雄狒狒老了,而且自從卡爾曼死后它有點沮喪。”
  “那只大雄狒狒老了”這一宣判給了我始料不及的強烈刺激,使我十分震惊。多特受到影響,它的威望下落了。
  “多特老了?它真的老了?這是偶爾不利的境況呢,還是不可逆轉的?”
  “它在變老。而卡爾曼的突然死亡又加速了這一自然進程。它開始變老,是慢慢地變。但囚禁起來的狒狒通常總要死得早一些。”
  “那么馬姆特知道這點?”
  “它感覺到了,它等待這一時刻。這是氏族的邏輯。有朝一日它會取代多特,成為統治者,占有洛爾和瑪雷爾。”
  “可它無論如何要等到多特死后吧?”
  “不……不會一直等到那個時候。在多特累了、几乎無能了的時候,馬姆特就統治整群狒狒,而多特將被排斥在外……它將縮在一個角落里等死。”
  “多可怕的教訓!阿爾羅。多么殘酷的自然定律!它們毫不留情地給我們上了一課!”
  于是,我腦海里油然冒出個問題,抑制不住地問道:
  “阿爾羅……馬姆特這一突發暴力使我想起卡爾曼……阿爾羅,您有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可能是個直覺,某种預感,您的本能……您跟它們那么接近。現在退一步說,經過考慮后,您有沒有個想法?這該使您痛苦,這樣神秘,這樣可怕,在這對您來說是神圣的領地里。這話不太過分……是不是?”
  阿爾羅沒把眼睛轉向別處,他目光冷冷地盯著我。這是膽怯,但很固執。他那淡藍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瞪瞪地看著我的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一罪行使我不知所措。”
  “但是,阿爾羅,自從發生謀殺后,籠罩著一片恐怖,在這籠子里……在這所別墅里,這難以置信,簡直要使人發瘋!您設想是某個精神有病的閒逛者,某個旨在使我們不安定的競爭對手,某個秘密和拼命的私敵干的?我們有時想到那位老太太,想到她的好奇心,她的目光……”
  阿爾羅驟然變得有气無力,顫栗,他吃吃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我腦子里一團糨糊。當我考慮時,我的思維就封鎖了,完全封死了。這樣,我什么也看不見……我兩眼一抹黑。”
  “确切地說,是某個敵人,阿爾羅。這不是件偶然的事……這是恐怖。在籠子里,在演出的中心,扔下一塊瘋狂和仇恨的黑石。阿爾羅,卡爾曼是黑色的。”
  璐打電話告訴我,她想到我家來看我,說事關重要,她要秘密緊急會面。當晚她就來了。她穿著長裙,領口收緊的上衣,頭發盤成髻,十分克制。
  “是這樣的……就是關于勒普蒂,我听到一些風聲,是從日本傳來的。在机构中心的一個前任……因此消息十分可靠。勒普蒂焦頭爛額,他失寵了!”
  “為什么,他有什么過失?”
  璐難以推測,她作出兩三個尚合情理的假設:
  “他不干了,他應付不了局面。現在開始新時期,引發了新的策略。這是多方面的新聞媒体革命。必須要新人新觀點。而且其中還有人事的麻煩。可能背后還隱藏著陰謀、競爭,他得為競爭付出費用。他被一個更年輕的、十分難對付的對手,一個謀權的小集團給坑了。人家說他已跟菲爾斯公司進行秘密談判……他可能帶著他所知的一切有關索比公司的情報投奔了菲爾斯。”
  “關于瑪阿,有什么變化嗎?”
  “根本沒有什么變化,瑪阿的命運維系在索比公司,而不是勒普蒂。”
  璐說得對。這事使我不安,于是我提起一段時期以來始終存于我心中的疑團:
  “不管怎么說,瑪阿的命運這么依賴于索比公司還是十分危險的,你不覺得嗎?我在考慮這張新牌是否适合于瑪阿。她會失去自己的根本,會陷入這种錯綜复雜的事情中,陷入這樣的束縛中,再也沒有辦法……”
  璐高聲道:
  “可去日本巡回演出是必不可少的!索比公司是塊傳奇性的跳板。”
  “當然囉,目前必須照章辦事。可以后呢?我希望公司恢复我們的自由。瑪阿將有足夠的威望,我可以跟一家不像索比公司那樣四處伸展的公司合作。在那儿我將處于主宰的地位。我認為必須离開索比,就像他們甩掉馬蘭那樣。應該中止關系,這是首要的!”
  璐迷惑不解,她害怕有阻力:
  “可我們已經同索比訂了合同。他們十分強大!”
  “我們可以找個迂回的辦法來解除合同。這不十分困難。許多明星隨便哪一天就這么干了。我們可以逼他們毀約,這是個手腕。我隱約看到其中的來龍去脈了。我要瑪阿違背原則,始終違背標准、規定。無論如何必須跟索比中止合同,我要冒這個風險。否則我們會受擠壓,并被悄悄地掏空自己的養分。我們的成功將成為我們的死亡。但愿勒普蒂的跳槽便利我們的任務,因為他對瑪阿有不可小看的影響。只有他能把她維系在人才薈萃的索比公司內部。沒有勒普蒂,我們將變得更純、更出眾,更是鳳毛麟角,我們將從此解脫了。日本演出后,正是時候。這是個大轉折,他們將一無所有,像最初那樣。我們將保全受崇拜的歌星的歌聲,它將完整無損地保存在瑪阿嗓子里,她是一只因鳴叫而受傷的夜鶯。”
  璐似乎被說服了:
  “那么我們以后干什么呢?”
  “可能滿足瑪阿的愿望,去非洲。在混亂中重新磨練她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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