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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二天午后,妮可才悠悠醒來。她在房里搖搖晃晃地摸索了一個小時,想使安眠藥的效力消退,讓自己清醒過來。
  老天,她睡得真像死人一樣。怪的是,睡了這么久,她卻一點也沒感到恢复体力。
  過了一會儿,茉莉走進臥室,發現女主人坐在床邊。茉莉拿來一件美麗的白色衣服,袖口縫著金線,看來非常典雅,触感也非常柔和。
  "誰叫你拿來的?"妮可問。
  "王后,"茉莉回答。"她非常喜歡你,甚至還送了金線來給你綁頭發。今晚的慶典,你和你丈夫將和國王坐在一起。"
  妮可沒有做任何反應,她知道自己或許應該對這份榮幸表示興奮,但她辦不到。安眠藥的藥效仍然使她有些遲鈍,此外,她也很想念家鄉。這一刻,她唯一盼望的,就是能夠獨自安靜片刻。
  只是,她連這一點愿望也無法達成。接下來的几小時,有好几件非做不可的事等著她。沐浴更衣過后,妮可确實舒服了些。茉莉反反复覆地為她梳頭,梳得她都快煩死了。只是她不想傷害茉莉的感情,于是依然忍受著。半晌,女仆仍然無法使金線固定在女主人的頭上,妮可終于忍不住命令她住手了。
  這時候,山姆醫生和他的部下來看妮可的傷勢。她無法說服醫生不包扎她的手,不過總算讓醫生答應,最多只要再包扎一晚。
  她暗自希望羅伊會來看她,因為婚禮過后她就沒見過他。無論如何,他至少應該來看看她吧。到了吃晚餐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出現,妮可已經怒不可遏了。
  茉莉不斷地夸贊她,妮可不習慣一直听人說她非常漂亮,不一會儿,她就尷尬地羞紅了臉。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打發茉莉再去給她拿些干淨水來,好讓自己有几分鐘的清靜。
  茉莉沒有關門,妮可看到門外兩名站崗的士兵,忍不住生起气來。難道她還是犯人嗎?她決心找出答案。她走到門口,用鞋尖推開門,對兩名士兵鞠個躬。
  士兵盯著她,非常訝异。她向他們問安,心里兀自怀疑他們何以如此惊訝。
  "你和我們男爵非常相配。"一名士兵脫口而出。
  "對呀。"另外一人點點頭說。
  妮可謝謝他們的稱贊,然后問:"你們為什么要守在我的門口?"
  較高的士兵回答:"羅伊男爵命令我們留在這里,夫人。"
  "為什么?"
  "為了保護你!"士兵答道。"你現在是我們的女主人了。"他夸大地鞠了個躬。
  "那我可以自由地來去了?"
  兩名士兵都點點頭,前面那人補充道:"我們很樂于護送您到您的目的地。"
  妮可的心中舒服了一點,她總算不再是犯人了。她問道:"能不能陪我到我丈夫的房間,我有話對他說。"
  兩名士兵對望一眼,再回頭看看女主人。較矮的士兵說:"您已經在他的房間了啊。"
  那么,羅伊睡在什么地方呢?妮可不能問這种問題,那是自取其辱。她對士兵點點頭,正要把門關上,洛倫匆匆地從走廊那邊走來。
  "准備吃晚餐了嗎,妮可夫人?"
  "我丈夫在哪儿?"她問。
  "他在大廳等你。"洛倫回答。"請容許我陪你去他那儿。"
  那個男人連來接自己的妻子都不愿意嗎?妮可皺皺眉,告訴自己,她并不在乎。如果他想到別人的床上睡覺,她無所謂。他盡管再對她不理不睬好了,她也不會在乎的。
  不錯,她根本不在乎,妮可走在洛倫身邊時,一再對自己重复著這個謊言。
  大廳里擠滿了人,她很快就發現了羅伊。他是最高的武士,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他了。他背對著她,身邊都是朋友。
  她和洛倫走進大廳時,群眾霎時安靜下來,仿佛每個人都在盯著她這個方向。她忍不住問:"洛倫,他們在看誰呀?"
  "看你。"
  他真夠坦白的。她的心跳頓時加快了許多,低聲說:"我還以為他們已經接納我了。"
  洛倫笑道:"他們的确接納你了,今晚的盛宴就是為你和羅伊准備的。"
  妮可只感到尷尬,無暇听他的解釋。她不喜歡成為眾人注視的焦點,也不喜歡被丈夫所忽視。她盯著羅伊的背,等他過來接她。
  "我帶你去找羅伊。"洛倫說。
  她搖搖頭。"羅伊應該過來接我。"
  一名正和羅伊談話的武士終于注意到她,他停下話來推推她丈夫。
  羅伊緩緩轉身,當然,他的目光很快就找到了她。她是大廳中最美的女人,他何時才會習慣她的美?每次見到她,她的美貌都那樣震撼著他。她的秀發閃亮如金,他喜歡她今天的發型,沒有扎起來,柔柔地垂在肩上。他突然好想撫摸她。
  他必須深呼吸一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他點點頭,傲慢地做個手勢,要洛倫和妮可上前。
  她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命令。洛倫看來很不自在。羅伊看見他低頭在妮可耳邊輕聲說了几句話,她則搖搖頭。
  她又在玩什么游戲?羅伊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他的新娘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几乎忍不住哈哈大笑,幸好及時克制住自己。他又對她做個手勢。
  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直到她對他招手,他才突然睜大了眼睛,雖然他們隔著相當的距离,妮可仍然看得出他頰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也緊緊繃著。他生气了!他的眼神雖然使她擔憂,她卻不愿屈服。老天,她是他的妻子,他應該來接她的。
  羅伊雙臂抱胸,仍然盯著她不動。他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會先低頭。
  此刻,她只剩下唯一的選擇,离開大廳。她告訴自己,反正她并沒有很生气,何況,羅伊一定會追上來,到了沒有人的走廊,妮可要好好教訓他對她如此粗魯。也許她還可以利用机會,向他解釋一下他的新任務。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訴他,在任何重要場合,丈夫都應該陪伴妻子。
  妮可立即把她計划付諸行動。她謝過洛倫的陪伴之后,對羅伊笑笑。因為手上纏著繃帶,無法行動,于是她點點頭,轉身向后走。
  "妮可!"
  他冰冷的聲音使妮可頓時止步。他竟然當著這么多賓客的面前呼叫她,她真不敢相信。她轉身惊愕地看著他,所有人的眼光再度集中在她身上,這都得感謝她那個不知体貼的丈夫。
  她可以感到自己的雙頰尷尬得火紅,羅伊的眼神告訴她,他會繼續當眾給她好看,而且絲毫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她想象他揪著她的頭發,抓到桌子邊……想到這儿,她不得不重新估計一下自己的地位。天知道這個男人有多粗魯,為了達到目的,他會不擇任何手段。
  她想,這一次,她最好是順著他,就只有這一次。她輕歎一聲,帶著嚴肅的表情,走向大廳的另一端。她的眼光直視羅伊。如果那個男人膽敢笑一下,她發誓一定要踢他一腳。
  离他一英尺距离時,她停下腳步。"有事嗎?"
  他點點頭,一副得意的模樣。她再走近些低聲說:"你不可能永遠隨心所欲的。"
  "當然可能。"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閃光,喃喃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老早說過了。"
  他笑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地低下頭去。他伸手托起她的臉,然后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吻她。他的唇只輕輕拂過她的,但仍然使她有一股醉的感覺。
  他把她拉到身邊,伸出手臂摟著她,回頭面對他朋友時,她才從惊訝中回過神來。
  她覺得他好象把她當成了一件行李,不過,至少他恰如其份地歡迎了她。老天,她真搞不懂他這個人。
  漫長的晚餐中,這种感覺一直盈繞在她腦海。用餐的時候,他几乎對她不聞不問。男男女女都夸贊著她,但是那些似乎都不能作數。羅伊不曾開口對她的外表說過任何話。她一邊用手梳理秀發,一邊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稱贊。
  由于她的手受了傷,必須有人喂她。妮可可不想忍受這种羞辱。她低聲向丈夫訴苦,他卻只塞了一片肉到她口中,把她的話擋住。
  大廳內人人都在談笑風生,妮可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梅蒂坐在她的右邊,但卻一直起勁地和丈夫談論他們的孩子。
  于是,她只好容許羅伊協助她用餐。幸而他對這件工作并不起勁。他原可命令手下做這件雜務,但令她感謝的是,他并沒有為她的不幸火上加油。
  "山姆說,他明天會為我拿掉繃帶。"她告訴羅伊。
  他點點頭,繼續和一名她不認識的男爵聊天。她輕輕用腳踢踢羅伊,他沒有回頭。
  妮可坐在那儿,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可怜。受了傷的手就靠在她膝上休息,她越想越傷心。她的手陣陣刺痛,使她的心情越加惡劣。她發現几名沒有男伴的女人,在對她的丈夫擠眉弄眼。她靠近羅伊一點,對那些不知羞恥的女人皺皺眉。
  她不喜歡被人忽視。羅伊發現她一再把身子向他靠近后,終于得到這個結論。如果她再靠過來,就要坐到他腿上了。
  他終于對她產生了怜憫心。"你開心嗎?"他問。
  她优雅地聳聳肩。"你昨晚睡在哪里?"
  妮可把頭移開,看著一個老想吸引羅伊注意的紅發女人,又問:"嗯?"
  "問我問題的時候,眼光看著我。"他命令道。
  他耐心地等著她服從他的命令。"我和我的妻子一起睡。"
  "我就是你妻子。"
  他揚起一邊眉頭。"不錯,你的确是。"
  "你和我睡?"
  "我是這么說的,女人。"
  "不必那么生气,我記不得昨天晚上的事,可是我又想知道。原來你是跟我睡的。"
  她似乎還是想不通,羅伊按捺著他的耐心。她有點弄不清的時候,那副模樣真可愛。此刻,她的确是糊涂,但是她盡可能不皺眉,不表現出傷心的樣子。他決定再刺激她一下。
  "事實上,我睡在你下面,你在上面。"
  她的粉臉變得火紅,羅伊哈哈大笑,引起好奇的眼光。
  "你讓我睡在你上……"
  "是你自己要的。"
  "我喝了藥。"
  "沒錯。"
  她挺起胸膛。"我今晚不喝藥了。"
  他看出她的不安,也就同意了。
  接著,梅蒂和妮可談起天來。羅伊發現,她并沒有离開他的身邊。她似乎喜歡貼近他。他不明白為什么,但是他也喜歡她在身邊。摟著她的肩似乎已是世上最自然的事,妮可并沒有甩開他的手臂。几分鐘后,梅蒂說完她女儿的一件趣事,又回頭和她丈夫聊天。妮可向疲倦豎起白旗,靠在羅伊身上。
  她猜想,在外人看來,她和羅伊像是一對愉快的新婚夫婦,迫不及待地想要獨處。就某一方面而言,這也是事實。她急切地等著与羅伊單獨相處,她要讓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心里的感覺。老天,他實在太不体貼了。每當她想起他叫她的名字,傲慢地召喚她到他身邊的情景,就忍不住冒火。
  但是,羅伊的舉動卻使她的怒气化為烏有。他用非常溫柔的手按摩她的肩,她的緊張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消逝無蹤了。她忍不住倚著他,打了個呵欠。
  "手還痛不痛,妮可?"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一陣愉快的顫抖,使她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他溫柔的口气仿佛愛撫。她知道,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前,靠在他身上并不恰當,但她實在太疲倦了,她顧不了那么多。
  何況,大廳里好冷,羅伊的身上好暖和,讓她好依戀。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從他身上借一點溫暖。
  她再向他靠緊些,這才答道:"我的手有點痛,羅伊,不過還不至于無法忍受。"
  他又開始按摩她的肩。她喜歡那种感覺,也喜歡他的气味,一种干淨的男性气息。他轉頭繼續和朋友聊天,她卻不再覺得他毫不在乎她的存在,因為他不時會摸摸她的頸背或上臂,她想:那是要讓她知道,他并沒有忘記她。
  威廉國王突然起身,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命令克雷男爵上前。
  一名高高瘦瘦,鼻子細長的男人,從群眾中走出來,深深鞠個躬。他穿著紫色衣服,一邊肩上披著一件紅色斗蓬。
  威廉國王坐下來,大伙儿也匆匆找位子坐下。几分鐘后,整個大廳又是一片安靜。
  克雷做手勢叫他的助手上來。兩名穿著相同的年輕男子,手上拿著喇叭,各自站到克雷的一側。
  妮可好奇地坐直身子,猜想他們l三人或許是要為群眾獻唱。
  威廉國王拍拍手,助手吹起喇叭,然后走上前,克雷也跟上來。
  這時候,羅伊也在看著,他靠在椅背,推著妮可也靠過去。
  她回眸對他一笑,低聲問:"他們是不是要唱歌給我們听?"
  他搖搖頭。"克雷是史官。"
  妮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史官是古代傳下來的一种官職,是重要史實的陳述老。撒克遜人當然也有史官,她也知道他們的職責何在,但是她卻不明白,克雷為什么會在這時候被找來。
  她又靠在羅伊身上,低聲問:"他是要述說哈斯汀戰后發生的事嗎?"
  他搖搖頭。"他要重述一件特殊的傳奇,妮可。注意听。你一會儿就會明白的。'"
  克雷已經開始述說了,妮可听到他在談論如何攻下一座城堡的事。
  克雷的聲音堅定有力,而且很有節奏感,妮可很快就被他動人的故事吸引住了。
  克雷停住片刻,對妮可笑一笑,又回頭繼續對群眾說:"另外三名諾曼武士想捉住這名撒克遜人,都相繼失敗了。
  "葛力男爵首先要求挑戰,這位勇敢熱切的年輕武士,迫不及待地想向他的領主證明他的价值。他要求賦予他這份重任,也獲准前去。這位武士大聲發誓,他在一周之內必定得胜歸來。但是謠言卻說,負責那座城堡的并非撒克遜武士,如果傳言屬實,這場戰爭就不值得重述了。葛力對成功信心十足,只帶了三十名士兵,昂首闊步地走出營地。"
  群眾一陣哄堂大笑,等到笑聲漸漸安靜下來,克雷才又接著說:"老天爺!"他長歎一聲。"葛力男爵可沒有昂首闊步地回來,因為他中了一箭,不可能再神气十足地走路。他身上的箭一拔出來,就謙卑地跪在主人前面,頭低得快垂到地上了。他承認自己失敗,要求我們親愛的威廉砍掉他的頭,洗去他的羞辱。"
  妮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威廉國王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顯然非常喜歡這個故事。
  克雷向國王鞠個躬,接著說下去:"威廉國王問道,'謠言是真的嗎?我的武士真的被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打敗了嗎?'
  "葛力道,'我可以作證,絕對不曾以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掩飾自己的失敗。不論結果多么可恥,他只能向主上說實話。一點都沒錯,王上,'他說,'的确是一個女人在指揮保衛城堡的工作。'"
  克雷再度等了等,直到群眾的笑聲逐漸安靜下來,才繼續解釋道:"諾曼底公爵,我們的領主當時尚未正式被加冕為英格蘭國王。背著雙手,盯著面前跪地的武土。哈斯汀戰役中,我主光榮獲胜,但是在贏得英格蘭之前,仍然有許多戰爭需要奮斗。他告訴我,他的部下都累了。
  "眾所周知的,"克雷接著說。"威廉有精明的知人之明。他很快就發現,從葛力破著腳走進營地的那一刻,他的士兵就丟掉疲憊的表情,紛紛圍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故事。等到葛力說完他失敗的經過,大家都覺得很有趣也很好笑。因為誰也不相信,諾曼武士會輸給一個女人。"
  "威廉告訴我,這個新鮮的消息也激起了他的興趣。他宣布道,這個撒克遜女人使他屬下有了喘口气的机會,讓這些士兵忘了他們的傷勢和疲倦。我們的領袖大聲喊:'誰愿意以我的名去挑戰?'"克雷又住口不語,因為每個人都在轉頭尋找。
  妮可低聲問:"他們在找誰?"
  羅伊笑道:"找漢霖,他就在后面,就是紅著臉的那個,因為他的失敗就要呈現在大眾面前。"
  妮可強忍著笑,那個可怜的人看起來好尷尬。她問:"葛力到哪儿去了?"
  "他想躲入你左后方的人群中。"
  克雷終于又接著說:"另外一個名叫漢霖的武士沖上前,把手放在心口,低垂著頭,要求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我們親愛的威廉答應了他的要求,并且命令:'我要那個女人毫發無傷。你得到城堡之后,把她帶到倫敦來,我要她目睹我的加冕典禮。'威廉環顧一下周圍的群眾,又說:'我要拿她來獎賞我最英勇的武士。"'
  直到克雷提起"獎賞",妮可才明白,這個故事所說的正是她。
  要不是羅伊拉著她,她早就沖了出去。她用淚眼看著丈夫,滿臉受傷的表情。
  羅伊輕聲在她耳邊說:"妮可,克雷不是在嘲笑你,他是頌揚你。"
  她深深吸口气,背部僵直,眼睛直視前方。她試著不去想,卻阻擋不了克雷的聲音。
  "次晨,漢霖离營出征。他帶了六十名士兵,是葛力所帶人數的兩倍,他眼中閃耀著決心的烈焰,但是他和葛力一樣,都低估了對手。六天后,他不得不向他的領主坦承失敗。"
  "第三位出征的武士是米契,他在次晨出發。米契比前兩名挑戰者年長,經驗也丰富得多,但是老天爺,他也失敗了。"
  克雷繼續述說威廉終于召來他最信任的兩名男爵--蓋文和羅伊,与他們開會共商。克雷仔細描述稱贊著他們,最后終于說完了導致這場婚姻的過程。
  克雷終于敘述完畢后,對威廉國王鞠個躬,直接走到妮可面前,深深對她一鞠躬。大廳中的每個人都起立鼓掌。
  羅伊也站了起來,但妮可卻像是粘在椅子上。他把她扶起來,摟著她的腰讓她站穩。
  被她打敗過的武士一一穿過人群走出來,每個人都帶著一大把花:葛力拿白色,漢霖拿粉紅色,米契拿紅色。三名武士對羅伊行個禮,然后把花放在妮可面前的桌上。
  威廉國王舉手示意大家安靜。"這三位贏得了加入羅伊男爵屬下的權利,他將他們好好訓練之后,他們就不會再被打敗了。"
  一陣大笑之后,威廉國王拍拍手,樂師就開始演奏。
  妮可坐下來,對剛才所發生的事滿怀疑惑。她回頭看看羅伊,他正凝視著她,臉上沒有笑意。她低聲說:"這全是一場游戲,把我的家偷走,又……"
  他低頭吻她,取走了她的一切語言。他的柔情使她惊訝,也使她困惑了。
  他用手背撫摸她的面頰,輕輕說:"這是戰爭,不是游戲。妮可,接受他們的獻花吧。"
  她緩緩點頭,但是并未完全心服。
  羅伊搖搖頭。"妮可,如果這個故事中有任何的嘲弄,我絕對不會允許克雷再重述一次,如果我認為這只是一場用來安撫我方軍心的游戲,我也絕對不會要你來聆听。"
  她的心里終于平靜下來。她內心明白,羅伊不會容許任何人嘲笑她。突然之間,這些花朵有了新的意義。她對丈夫笑笑,想摘一朵,卻突然住手,因為她發現自己手上纏著繃帶,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羅伊摘下一朵白花,放在她的鼻子下面,她吸一口那种輕靈甜美的气息,然后把花推向羅伊。"好香。"
  他聞了一下,再丟回桌上。"你更香。"
  她還來不及向他道謝,羅伊的朋友叫他,他就轉過身去了。
  慶典一直持續到深夜,大部分賓客似乎都很盡興。他們一一上前向妮可祝賀,她非常高興,也深信他們是出自誠意。她也注意到,有些年紀比較大的撒克遜男爵和諾曼人混在一起。她向羅伊提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告訴她,只要向威廉宣誓效忠之后,也都被一視同仁,甚至有极少數還可以保留少數財產。
  門口凹室的陰影下,有四個男人在深談。偶爾,其中之一會轉頭看著妮可夫人,四個人的領袖站在中央,發布著命令。每次他下達命令,其它三個人就一致點點頭。
  "你想她會答應嗎?"其中之一問。他擔憂地回頭看看,确定沒有人听到他們的談話,再回頭看看他的領袖。"'万一這個計划不成功……"
  "她必須承擔后果。"帶頭的低聲說。
  "她不會合作的。"另一個人指出。
  領頭的笑了笑。"妮可永遠是個撒克遜人,她會答應的。"
  "然后呢?"第三個人問。
  "她會死。"
  妮可不知道自己是他們討論的對象。門口傳來一陣大笑,把她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惊醒過來,她回頭看看引起騷動的是什么人,但是群眾擋住了她的去路。慶典已經進行了几個小時,她猜想有些比較不謹慎的武士已經喝過了量。
  手上的傷再度使她感到疼痛,大概是藥效已經消失了。
  "羅伊,我現在离開會不會太冒失了?"她問。
  她丈夫對洛倫做個手勢,表示回答。
  洛倫放下酒杯走過來。
  妮可對他笑笑,又回頭問羅伊。"你要留下嗎?"
  他微微一笑,她困得已經星眸半閉了。"妮可,你离開不算失禮,但是我必須等威廉國王宣布慶典結束時才能离開。"
  她似乎對他的解釋很滿意,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的笑容像天使一樣動人,他几乎忍不住當下就好好地吻她。
  她說:"你倒還知道什么是該做的事。現在我總算知道,每次你對我無禮,都是有目的,不是因為不懂得禮節而傲慢。"
  "而那使你很高興?"
  她點點頭。"女人可不希望嫁給傲慢的男人,"她解釋道:"我應該警告你,羅伊,我既然明白你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要開始以眼還眼了。這才公平,對不對?"
  "不對。"
  "當然對。我相信……"
  他沒有讓她說完,飛快地深深吻她一下。他回到原位時,她已經暈陶陶地,記不得自己剛才說了些什么了。
  老天,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吻她,他希望她把嘴張開,讓他把舌頭伸進去……老天爺,他渴望好好度一個新婚之夜。
  "你為什么皺眉?"
  他沒有回答,只是扶著她站起來,妮可起身向國王及王后道謝。
  羅伊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用那种柔中帶怯的低語,贏得其它人的笑容。
  她是那么脆弱的小東西,卻又那么恰如其份。對,她是天使,卻又有一點點邪惡,就像她眼中偶然并進出的火花所顯示的一樣。
  "我走過大廳的時候,"她低聲說。"很可能會停下腳步,大叫你的名字,然后做手勢要你走到我面前,你想你會有什么反應?"
  她當然是在嚇唬他,她是那么淑女,不會為了爭取平等的地位做出如此失禮的事。
  羅伊必定也明白這一點,他對她眨眨眼,然后做手勢叫洛倫走近。
  "夫人要退席了,"他說。"你可以送她回我們的房間。"
  洛倫點點頭,扶著妮可的手肘,但是男爵的另一個命令又使他止步。"万一妮可夫人停在門口不走,我准許你把她抱回去。"
  妮可杏眼圓睜,她看看洛倫的反應,竟然發現他在极力克制著笑容。她看看他,又回頭對丈夫說:"羅伊,你實在太不會替別人著想了。"
  他對她笑笑。"你這么嚴厲批評,真令我傷心。我從來不會不替別人著想。"
  為了證明他的話,他又說:"洛倫,如果你必須把夫人扛在肩上,千万別碰到她的手,那一定很痛。"
  "是。男爵。"洛倫回答。"我會小心的。"
  羅伊對妮可眨眨眼。"你看,夫人,這不是證明了我有多体貼了嗎?"
  她搖搖頭。"你知道嗎?羅伊,每次我以為我們之間有一絲和平相處的希望,你就會用一些語言來破坏它。你最好了解你的新的地位,我的丈夫。"
  她的眼睛變成深紫色,她真是被惹火了。他忍不住想笑。他的妻子敢于面對他而毫無懼色,仿佛真認為她和他是平等的。她真有意思。
  洛倫看著男爵盯住妮可,放膽笑了出來。羅伊想要嚇唬妻子,但沒有成功。洛倫几乎可以看到他們之間冒出的火花了,据他猜想,妮可或許已經愛上羅伊了。她确實對他獻出了忠心。從她挺身反對蓋文,就很足以證明。不知道羅伊是否明白這一點。當然,他是個武土,武土向來不太重視這么無足輕重的事,他勢必要過些時候才會体會到她的价值。
  "妮可,"羅伊的話又引起了洛倫的注意。"你說我不知道我新的地位,這是什么意思?"
  她必須把眼光從他的眼睛深處移開,才能專心。即使在侮辱她的時候,他依然是那么英俊。只要看著他灰色的眼眸,她就會忘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把目光移向他的胸口。"現在不适合討論。"
  "喔,可是我想現在听你解釋。"他把雙手背到后面,耐心地等待著。
  她深呼吸一下道:"好极了,几天之后,我們就要回到我的領地,對不對?"她沒有等他表示同意。"而現在,你已經和我結了婚。"
  足足等了一分鐘,他才明白她的話已經說完了。她用滿怀希望的表情,抬頭看著他。他真想哈哈大笑,老天,她真是夠傻的。"你的解釋還是沒法讓我了解。"
  她聳聳肩,希望等別無他人的時候再詳細解釋,但是這個好机會放棄了實在可惜。此刻,他全神注意著她,天知道什么時候還會有這樣的机會。
  "身為你的妻子,服侍你是我的職責,而你身為我的丈夫,也有責任服侍我。"
  他的笑容不再。"我該怎么服侍你呢?"
  "遵從我的指示。"
  "什么?"
  妮可告訴自己絕不可以退卻,無論他有多生气。這個問題太重要了。她又說:"遵從我的指示,并不是一件容易調适的工作。因為你是外人,而我領地內的仆人都對我忠心耿耿,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妮可,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那也沒錯。"她同意道,她几乎無法站在那儿,他的眼神實在太令人心寒了。"我希望和你和平相處,羅伊。只要你耐心……"
  "我向來很有耐心。"他勃然道。
  他的口气絲毫沒有耐心,但是她不想多辯。"過些時候,你就會習慣我們的習俗了,我會幫助你适應的。"
  "你認為我會改變我的方式?"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了。
  "我沒有那么想,"她說。"我很累了,我們能不能明天再討論你那些新的職責呢?"
  他沒有回答,只用最奇怪的表情,站在那儿緊盯著她。
  妮可覺得自己最好此時离開。她仰頭吻一下他的面頰,然后匆匆走向門口,一邊回頭問:"洛倫,你不要一起來嗎?"
  洛倫快步赶上女主人。
  妮可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她表達了自己的希望,羅伊也傾听了。這是個公平的開始,很快地,他就會明白她是對的。羅伊是外人,那里是她的領地,不過他很聰明,應該很快就可以适應,她有十足的信心。
  洛倫陪伴女主人回寢室時,一語不發。他忙著掩飾自己好笑的念頭,羅伊男爵那种難以置信的表情,令人久久難以忘怀。
  "謝謝你陪伴我,洛倫。"走到門口時,妮可說:"晚安。"
  "晚安,夫人,祝你好睡。"
  妮可對門口的兩名守衛笑一笑,走進房里,一名守衛隨即替她把門掩上。她大聲歎口气。壁爐的陰影下站著一名等待服侍她的女仆,她走到房間一半才發現似乎有些不對,頓時止步,惊訝地吸一口气。
  她沒見過這名仆人,這個女人比茉莉老多了,身子僵硬,眉間有著深深的皺紋。她比手勢叫妮可過去。
  這种舉止實在太不像女仆了,妮可立即起了戒心,問道:"你叫什么名字?茉莉到哪儿去了?她才是服侍我的仆人。"
  女人低語道:"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反正你以后也不會再見到我。至于那個女孩,我告訴她,廚房找她有事。"
  "你來做什么?"妮可問,她發現女人的雙手放在背后,立刻小心翼翼地往門口退。
  "有人要我帶個信息給你。"
  "是誰?"妮可問。
  "一群反抗別人稱之為國王的那個偽善者的領袖。"
  "倫敦也有反抗的撒克遜人?"
  女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已經失去忠誠了嗎?"她質問道。
  妮可挺起肩膀,反問道;"告訴我,你的領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你還沒有證明自己可以信賴。"
  "我不必對你證明任何事。"妮可回嘴道。"說出你要傳的話就走吧。"
  女人從背后抽出一把利刃,指著妮可。"羅伊男爵是訓練士兵的高手,万一他發生任何意外,軍隊就慘了。戰事方面,威廉完全依賴他。我們首先要帶走的,就是你的丈夫。"
  妮可的眼光緊盯著匕首,她看著那個女人把匕首放在床邊的矮柜上便匆匆走向門口,一邊低聲說:"殺了他,今天晚上!"
  "不!"妮可喊道。
  女人猛然轉身。"你要讓守衛听到嗎?"
  妮可搖搖頭,她嚇坏了,不過她不想讓這個女人此刻就离開。她必須知道反抗組織的首腦是誰。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可能知道她哥哥桑頓向北投奔亞烈男爵之后的下落。
  "我再問一次,你的領袖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亞烈男爵一個人還在反抗威廉,他和手下在北方駐守,就在我的領地附近。"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但那女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對故主忠心的,不只一個組織。"她說:"你今天晚上必須證實對我們的忠誠。"
  "你要我怎樣殺死我的丈夫?"妮可問,同時舉起她纏著繃帶的手。"我連刀子都沒辦法拿。"
  女人似乎十分意外,她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妮可暗暗感謝上蒼,山姆醫生沒讓她說服了替她拿掉繃帶。"就算我有心,也沒辦法殺死我丈夫。"她說。她的口气中帶著些胜利的意味,也有种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相信那個女人沒注意到,因為后者正盯著妮可的手。
  "你必須想辦法。"女人說。"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女人正要伸手拉門時,妮可說:"那就讓我死好了,威廉會報复的。"
  女人搖搖頭。"天亮之前、有三個男人會來帶你走。你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下手。"'
  "我不要!"
  "那他們會殺死你們倆。"
  她留下這句威脅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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