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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104號班机扭曲的殘骸里面一片狼藉。乘客們像麥片盒里的麥片似的被搖晃和丟棄得散落四處。除了安在飛机較低位置的細長微弱的地板燈外,燈光系統都出了故障。机艙內几乎伸手不見五指。
  机身扭曲著,沿著走道行走變得非常困難。飛机的一端浸在河里,另一端則几乎朝天。每位乘客都因為撞擊而受到了嚴重的震蕩及擦傷。雖然老天垂怜,沒人死亡,但許多傷者的傷勢嚴重。恐懼混雜著痛苦,緊緊抓住了這群受困的生還者,主艙內一片哀嚎与呻吟,還有受惊嬰儿尖利的哭聲。
  現在他們已落地,燃油從碎裂的机尾涌出,起火燃燒的危險已是事實,而這54個人必須在起火燃燒之前离開飛机。但出口都被封死了,沒有一個可以使用。這里可能就是他們的葬身之處。多可悲的諷刺,從一架撞毀的飛机上得以幸存,但几分鐘后卻在恐懼中死亡。
  空中服務員蘇莉絲手持電筒爬向机翼位置。她檢查了出口,發現被堵死,所以慢慢地沿著傾斜得很危險的走道,走向机頭部分。她的臉上滿是血污与擦傷,制服也被撕破。她的身体遭到撞擊,使她有种被幫派分子痛毆一頓的感覺。但她知道必須盡快把乘客弄出飛机。她使盡全力去推唯一一扇未受損的安全門。這扇門是向外開啟的。起初它抗拒蘇莉絲的努力,但她用肩頂住門的推把,在持續不斷的奮斗下,它終于讓步了。安全門終于被打開,但只開啟了6英寸寬。門直接在河水里開啟,淤泥擋住了門。河水涌入机艙,淹沒了蘇莉絲的腳踝。她必須用更大的力去推開那些潮濕沉重的淤泥,那需要遠遠大過蘇莉絲的力量才行。
  “有誰來幫幫忙!”她叫喊著,“我們必須把這扇門打開!”
  這時机尾忽然發出一陣可詛咒的嘶嘶聲響,并飄來一陣無庸置疑的燃料油气味。“著火了!”一個十分惶恐的聲音喊道,立時在机艙內發出一片呼天搶地的尖叫。
  蘇莉絲提高嗓門,這樣才能壓過喧嚷。“大家保持冷靜!請大家保持冷靜。只要我們保持冷靜就會沒事的。我需要几個人來幫忙打開門。”她大聲疾呼。這年輕女人的聲音中,仍帶著些微的顫抖。火与煙會在几分鐘內讓他們全部送命。
  蘇莉絲用手電筒照射著黑暗的机艙,找尋自告奮勇的人。另一位空中服務員莫福瑞現在已無法給她援助,她看見她仰躺在靠近廚房的地板上,但不知道她是受傷還是死亡。電筒光照在每張惊懼的臉孔上,有的是呻吟中的男女,有的是寂然不動的軀体。那是一幅非常悲慘,且令人作嘔的景象。
  “幫助你周圍的人,拜托!”蘇莉絲勸導大家說,“請大家相互協助。”
  有几個人應蘇莉絲的要求站了起來,沿著傾斜的走道慢慢滑下,去幫蘇莉絲開門。葛吉儿是志愿者當中的一個。但正當他們緩慢前行之際,他們身体的重量突然使727型飛机的机身劇烈傾斜。角度更大了,机身左側下沉得更厲害了。每個人都恐懼得大叫,爭相涌向唯一的安全門。這群受惊嚇的男女絕望地努力想逃离這架墳墓似的飛机。
  受到劇烈擺動的影響,頭頂上一些行李廂的門被震蕩開來,手提行李像彈矢般紛紛落下。一個行李袋重重地敲在吉儿的頭上,把她撞回座椅。她笨拙地摔進座椅,一半身体露在外面,腿嵌進了椅子底下。在這同時,一位被拋起的乘客正好掉在她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她那彎曲的手臂上。
  一陣令人暈眩的碎裂聲,吉儿的手臂像根火柴棒似的折斷了。那陣突如其來的极端痛苦,像是當胸一擊,使吉儿肺里的空气被擠了出來,令她大聲喊叫起來。她感到眼前一黑,瀕臨昏迷。
  “我現在不能昏迷。”她倔強地告訴自己,這時她眼前出現了一層痛苦的紅云。“我必須离開此地。”那摔在她身上的乘客已离開吉儿,沿著走道奮力地朝机頭出口移去。她試著站起來,卻發現她的腿被椅子的框架夾住,無法動彈。燃燒的机尾產生的濃煙飄進主艙,令人呼吸更加困難。
  每個人都忍著痛,爭先恐后地跨過吉儿,往安全門擠去。雖然門還嵌在淤泥里,但它代表著生還的一線希望。人類強烈的求生本能替代了相互扶持合作。他們彼此推、擠、抓,超越那些落后的人。
  蘇珊發現她与凱莉被擠散了。她听到女儿在前方呼叫她,但她擠不過去,因為其他的人不斷地把她推開,以免她擋住沖往机頭的路。她注視著吉儿,后者眼中充滿要求協助的懇求。但她必須找到她女儿。
  “我……我動不了……”吉儿的眼睛再度流露出懇求之情。“我被夾住了。”
  但就在蘇珊准備將手伸給吉儿的關鍵時刻,凱莉在前艙的某處大聲哭叫起來。這位年輕的母親,除了她女儿之外,不再關心任何其他的人或事。她看都沒看吉儿一眼,也竭力地向前擠去。吉儿終于昏迷過去。
  “有些人是天生的偉人,”莎翁在他的名劇《第十二夜》中如是說,“有些人是因成就而偉大,有些人則是偉大加諸其身。”
  潘柏尼當然不是天生偉大,而且他先天的本性、后天的教養也無法致使他有偉大的成就。那還剩下什么給他呢?勉為其難留給柏尼的是環境強行塞給他的偉大。
  命運真讓他气憤,愚蠢飛机的迫降地點實在太多了,只有白痴才會選一座橋來迫降。但它就是卡在那邊了。至于柏尼,他宁可待在任何地方,也不愿在這里。雖然如此,現在他還是站在這座他媽的橋上。因為他是唯一在那儿的人,所以他似乎是被挑選出來的。甚至連柏尼這种自私鬼,也不能拋棄這群受困在飛机里的乘客揚長而去。他真心希望能這樣做,但他的內心并沒這么想。這是怯懦,他性格上的瑕疵。他決定像個溫情主義的傻瓜一樣,開始行動。他們要利用他,而他要讓他們逃出來的原因,僅僅是他們被困在墜毀的飛机中。
  所以他小心緩慢地開始從陡峭多草的河堤往下爬。他憎恨這每一秒的時間。草地因為大雨而非常的潮濕滑溜,柏尼的鞋底不斷地打著滑,隨時都會有摔下河去的危險。他使盡渾身的力气才能保持站立。柏尼的健康情形并不十分好,但他瘦削而有力,對于一個穿了衣服才只有130磅的人來說,他是出人意表地強壯。他一英寸一英寸地朝著飛机和河流走下去,雨打在他的臉上,水珠流入眼中,但柏尼只是甩甩頭恢复視線而已。這算什么嘛,他已經全身濕得像條水老鼠了,那他涉水入河還能濕到哪去?
  從扭曲的机身里傳來陣陣求救的呼喊。柏尼不耐煩地皺著眉頭。他媽的驢蛋,他們難道不知道我正要過來?他們就不能鎮靜一點?他盡快地朝前移動著,畢竟他不是什么英雄。
  “在那儿等著,在那儿等一會儿呀!”他怒气沖沖地回答道。他們以為他是誰啊,超人?他又不會飛。為了避免摔在草地上,他的大腿骨和小腿肌已是疼痛不堪,而這些敗類還拼命催他,真是神經!
  “我來了,再等一會儿好不好?”他牢騷滿腹地說。
  在他身后殘存的橋面上,一團橘色火焰的光亮火球從机尾冒出來,很快地朝著机身移動。柏尼兩眼盯著他底下的河水,慢慢走下河堤,無心理會那團火焰。現在火勢已開始迅速蔓延開來。
  最可怕的是濃煙与火焰的威脅,但事實上火還很遠,遠得很。整架飛机彌漫著一片恐慌。原先在眾人猛朝前擠時,有几個怕被人擠死而退到后面來的人,這時也像一陣恐怖的浪潮般一擁而上,對他們前面的人連推帶擠。因為机身傾斜角度的關系,沒有人能直立起來。他們側身爬行,直到一群人都圍聚在安全門處。白氏夫婦首先到達了安全門,白先生正与蘇莉絲并肩在推它。
  只有少數几個乘客還留在后面。吉儿是被卡在坐位下了,還有一些昏迷不醒的,例如傷勢很重的空中服務員莫福瑞和傅先生。對他們而言,被火燒死的危險是近在眼前而且异常恐怖的事。
  “爸爸!爸爸!爸爸,醒一醒!”傅瑞基朝著他父親的耳朵大聲叫著,并搖晃著他的肩膀,但傅先生一動也不動。他昏過去了——也許已經死了。這孩子發狂似的跑去搬救兵。他在飛机地板上移動,瘦小的身軀在龐大緩慢的人潮中沖向前門。在那里,那位好心的空中小姐一定會幫他的。
  “保持冷靜,大家保持冷靜!”蘇莉絲几乎是在哀求,但一點用也沒有。當濃煙從机尾向前飄來、熾熱的火焰使艙內的溫度愈來愈高時,這群男女的恐懼感更加強烈了。
  几位乘客用力頂住門,使盡吃奶的力气去推它。不幸得很,那門牢牢地卡在河底的泥沙中,必須有人從外面找一些合适而且能夠承受壓力的机械或工具將門頂起才能打開。在里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會讓門的下緣更深地陷入淤泥中。
  正在推那扇門的乘客之一,白先生從6英寸寬的門縫望出去,覺得看見了一個人影在河堤上運動著,离此不過10或12碼之遠。“有人來了!”他喊著。
  那人就是潘柏尼,正及時赶到,去迎接和應驗他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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