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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有很長一段時間,勞動階級還不能擺脫根深蒂固的服從和恭順的封建習慣。現在的社會風气几乎已完全破除了這种習慣……在全國各地,越來越多的個人和團体開始強調并行使一個英國人的權利,愛做什么就做什么,愛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想在哪儿聚會就在哪儿聚會,愛走進什么地方就走進什么地方,愿哄赶誰就哄赶誰,只要愿意,還可以給別人點厲害看看,也可以大打出手。由此,我得說,無政府主義便產生了。
  ——馬修·阿諾德《文化与無政府主義》(1869)
    
  謝天謝地,格羅根醫生剛好在家,沒有外出看病。管家請查爾斯進屋,但他不想進去,只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等著。小個子醫生走下樓來,查爾斯向他做了個手勢,兩人站在門外談話,免得讓別人听到。
  “我剛剛解除了婚約。她的情緒很不好。請您先不要問為什么,馬上到布羅德街去。”
  格羅根從眼鏡上面吃惊地斜望了查爾斯一眼。醫生一聲不吭,回到屋里,過了几分鐘,拿著帽子和醫藥箱出來了。兩人立即出發。
  “是不是……”
  查爾斯點點頭,小個子醫生一時間似乎惊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走了二三十步后,查爾斯說:
  “那個姑娘不是您所想象的那個樣子,格羅根。我敢肯定這一點。”
  “我沒有什么可以說的,史密遜。”
  “我不想為自己辯護。”
  “她知道了吧?”
  “只知道有個第三者,僅此而已。”
  他們轉過拐角,來到布羅德街。查爾斯說:“我請您千万不要泄露她的名字。”
  醫生气乎乎地說:“那是你為伍德拉夫小姐打掩護,跟我沒關系。”
  醫生突然止住腳步。“那天早晨——是不是……”
  “我求您先去看病人吧。我在旅館里等您。”
  格羅根怔怔地瞅著他,似乎自己是在做惡夢。查爾斯望著醫生,過了一會儿,做個手勢叫醫生繼續朝前走,而自己則穿過街道,朝白獅旅館走去。
  “天哪,史密遜……”
  查爾斯轉過身,望了望醫生憤怒的臉色,隨后一聲不吭地走開了。醫生一直怒气沖沖地盯著查爾斯,直到他消失在遮雨的門廊底下,隨后自己也只好繼續赶路。
  查爾斯回到自己的臥室時正好從窗口看到醫生被接進了特蘭特姨媽家。他從精神上似乎跟醫生一起走了進去。他覺得自己象是猶大,象是埃菲阿爾茨1,跟有史以來的所有叛徒同樣可恥。這時,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免除了他進一步的自責。薩姆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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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希腊神話中的叛徒,后被太陽神所殺。
  “誰叫你進來的?我并沒有打鈴。”薩姆張開口,卻沒有講話。查爾斯看到他那副樣子大為震惊,實在忍受不了。“既然你來了,給我去端杯白蘭地來吧。”
  不過這只是無事找事做而已。白蘭地端來了。查爾斯呷了几口,無話可說,他不得不再次面對仆人對他的盯視。
  “不會是真的吧,查爾斯先生?”
  “你當時在特蘭特夫人家嗎?”
  “是的,查爾斯先生。”
  查爾斯走到靠海的窗口,俯視著布羅德街。
  “是真的,我不跟弗里曼小姐結婚了。去吧,此事不要說出去。”
  “可是……查爾斯先生,我和瑪麗怎么辦?”
  “以后再說吧。我現在沒辦法考慮這類事情。”
  他把剩下的白蘭地一飲而盡,走到寫字台前,拿出一張便箋來。過了半晌,薩姆還是沒有動彈,或者說他的雙腳一動沒動。他動肝火了。
  “你沒听到我的話嗎?”
  薩姆眼里透出一股奇异的目光。“听到了,先生。不過,請原諒,我不得不考慮自己的處境。”
  查爾斯在桌邊猛地轉過身。
  “你這是什么意思?”
  “您以后要住在倫敦嗎,先生?”
  查爾斯從筆盒里抽出筆。
  “我很可能要去國外。”
  “那么請原諒,先生,我不會陪您去。”
  查爾斯一听便跳起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目無主人,真是混帳。給我滾!”
  薩姆滿臉怒气,擺出好斗的架式。
  “我在把話說完以前是不會走的。我不回埃克斯特去了。
  我不給你干了!”
  “薩姆!”查爾斯憤怒地喊道。
  “我本來就不該陪你去——”
  “滾蛋!”
  薩姆怒發沖冠。他差點儿伸出手來給主人兩記耳光(他后來對瑪麗這么說),不過他還是按捺住了倫敦佬的火气,記起來這句話:伺候紳士的紳士應該用文雅的辦法來進攻別人。于是他走到門口,打開門,回頭威嚴地望了查爾斯一眼,那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先生,總有一天我會在什么地方碰到你的某個朋友。”
  門關上了,關得并不太輕。查爾斯一個箭步跨過去,忽地打開門。薩姆站在走廊上。
  “膽大包天!給我回來!”
  薩姆轉過身,鎮定而嚴肅地說:“如果你要人伺候,請打鈴叫旅館的什么人吧。”
  查爾斯听后張口結舌。薩姆完成了這最后的一擊,便下樓去了。他听到樓上查爾斯砰地一聲關上門,才收起憤恨的怒容。他要走了。實際上,他感到自己象是岸上的水手,望著自己的船揚帆啟航了。還有,他掌握了查爾斯的秘密,所以查爾斯要懲罰他。因此,薩姆的罪過看來就不止是叛离主人了。
  查爾斯把一肚子火气發泄到那只喝干了的酒杯上。他拿起酒杯,扔進了壁爐。這是他嘗到的真正的“絆腳石”第一次反戈一擊的味道。在那瘋狂的一瞬間,他真想沖出白獅旅館——他要跪倒在歐內斯蒂娜的腳前,他要說自己神經失常,內心無限痛苦,說自己愛她……他的一只拳頭用力地不斷敲擊著另一只手的手掌。他過去做了些什么?現在在干什么?將來又要做什么?就連仆人也蔑視他,反對他!
  他站在那儿,雙手抱著頭。隨后,他看了看表,當晚還要去見莎拉呢。他仿佛看到了她的臉,看到她在自己的怀抱里,輕輕地、靜靜地流著歡快而溫柔的淚水……有這就夠了。他回到桌邊,動手給歐內斯蒂娜的父親寫信。格羅根醫生敲門進屋時,他還沒寫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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