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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生活的純洁


  這里講一個并非節外生枝的小小數學問題。
  把一根繩子繞成圈,如圖:
  (圖1略)
  圓圈中各條直徑當然是相等的。
  AB=CD=EF=GH,以次類推。
  但是,輕拉繩子兩邊,圓圈就變成了橢圓形,完美的平衡被破坏,各條直徑亂七八糟。AB和EF等几條線段大大縮短了,其它線,尤其是CD,卻增長了。
  現在把數學問題用到歷史中。為了便于闡述,我們先假定:
  (圖2略)
  AB代表政治
  CD代表商業
  EF代表藝術
  GH代表軍事
  圖I是完美的平衡,所有線段都長短一致,對政治的關注与對商業、藝術和軍事的關注基本相等。
  但是圖II(它不再是圓圈了)中,商業受到特別优待,代价是政治和藝術几乎完全銷胜匿跡,而軍事卻略長了一些。
  或者使GH(軍事)成為最長的線段,而其它的都趨于消亡。
  這就是解答許多歷史問題的靈巧鑰匙。
  試一下希腊這把鎖。
  (圖3略)
  希腊人在短時間內還能夠保持各行各業的完美圓圈。但是,不同政党之間的愚蠢爭吵很快發展得不可收拾,無休無止的內戰耗盡了國家的精力。士兵們不再是被用來抵御外來侵略保衛國家。他們受命向國人開火,因為這些人投了另一個候選人的票,或者想稍微變通一下征稅法。
  商業是這類圓圈中最重要的直線,它第一次感到步履維堅,最后完全走投無路,便逃向世界的其它地方了,因為生意在那里還比較穩定。
  貧窮從前門進城,藝術便從后門溜走,從此不再露面。資本乘坐一百海里內最快的航船逃之夭夭。隨著智力活動成為昂貴的奢侈品,好學校也維持不住了。最优秀的教師赶忙奔往羅馬和亞歷山大。
  剩下的都是那些二等貨色,靠傳統和常規過活。
  這都是因為政治的線段超出了比例,平衡的圓圈遭到破坏,其它線段,藝術、科學、哲學等等,都化為烏有。
  如果把圓圈的問題應用于羅馬,你就會發現,那條叫“政治權力”的特殊線段不停地增長,最后把所有別的都擠掉了,筑成共和國榮耀的圓圈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條細細的直線,這就是從成功到失敗的最短距离。
  再舉一例。如果你把中世紀教會的歷史納入這個數學中,就會發現下面的情況。
  最早的基督徒曾經极力保持行為圓圈的完美。也許他們忽略了科學的直徑,不過既然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生活不感興趣,也就未必要求他們多么關心醫藥、物理或天文。他們只想為最后審判日做好准備,這個世界他們眼里僅僅是通往天堂的前廳,有用的學科對于他們當然沒有什么吸引力了。
  不過,基督的其它虔誠的追隨者想方設法(盡管很不完備)要過好日子,他們勤奮刻苦,慈善寬厚,大仁大義,誠實正直。
  然而,眾多的小社團一結為一個大組織,新的世界性責任和義務便無情地破坏了原來精神圓圈的完美。他們的信仰是建筑在貧窮和無私的原則基礎上的,半饑半飽的木匠和采石工人覺得遵守這樣的信條還很容易。可是羅馬皇位繼承人、西方世界的大祭司和整個歐洲大陸最富有的財主卻不能象波美拉尼亞或西班牙省鎮的小執事那樣過節衣縮食的生活。
  用這一章的術語講,代表“世俗”和“對外政策”的直徑伸展得太長,代表“謙卑”、“貧窮”、“無私”和其它基督教基本美德的直線已經短得微乎其微了。
  我們這一代人談論到中世紀的愚昧時總帶著一种同情感,知道他們生活在一團漆黑之中。的确,他們在教堂里點腊燭,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安歇,沒有几本書,連許多在如今小學和較高級精神病院里教授的東西茫然無知。不過,知識和智力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這些优秀的自由民很聰明,建立了我們現在仍然采用的政治結构和社會結构。
  他們在很長的時間里面對許許多多對教會的惡毒詆毀似乎束手無策,我們對他們的評价還是留點情吧。他們至少對自己的信念還是充滿信心的,与他們認為錯誤的東西拼斗到底,把個人幸福和舒适置之度外,還常常在斷頭台上了解自己的一生。
  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們就無從得知了。
  确實,在公元一千年中,很少有人為自己的思想而犧牲。不過這不是因為教會對异端的反感不如以前強烈,而是因為它有更重要的事情,顧不上在相對無害的持不同觀點者身上費時間。
  首先,在歐洲許多地方,奧丁神和其它异教神仍然是最高的統治。
  其次,發生了一件很不妙的事,几乎使整個歐洲陷于崩潰。
  這件“不妙的事”就是,突然出現了一個新先知,叫穆罕默德;一群人追隨一個叫“真主”的新上帝,他們征服了西亞和北非。
  我們孩提時讀到的文學充滿了“异教狗”和土耳其人殘酷惡行的故事,這使我們留下印象,覺得耶穌和穆罕默德各自代表的思想是水火不相容的。
  其實,他們倆是同一种族,說同一語系的方言,都把亞伯拉罕奉為始祖,都追溯到同一個在一千年前矗立于波斯灣畔的祖籍。
  兩位大師的追隨者是近親,卻又怒目而視,虎視眈眈,他們之間的戰爭已經打了十二個世紀,到現在還沒有平息。
  現在再做“假如”的猜想是白費力气,但的确曾有一回,羅馬的頭號敵人麥加差一點接受了基督信仰。
  阿拉伯人象所有沙漠居民一樣,把大量時間用在放牧家畜上,因此有充裕時間講行默禱。城里人可以在終年不斷的鄉鎮市場的樂趣中陶冶靈魂,而牧民、漁民和農夫卻過著孤門寡居的生活,缺少一种比熱鬧和刺激更實際的東西。
  阿拉伯人期待拯救,還嘗試過好几种宗教,不過他們明顯偏愛于猶太教。這原因很簡單,因為阿拉伯盡是猶太人。公元前十世紀,索羅門國王的大批臣民受不了沉重的賦稅和統治者的專橫,逃到阿拉伯。到了三百年后的前五八六年,尼布加尼撒征服了猶太人,大批猶太人第二次涌向南部的沙漠。
  猶太教由此傳播開來。猶太人只追求唯一真正的上帝,這与阿拉伯部落的志向和理想不謀而合。
  稍微讀過穆罕默德著作的人都知道,麥地尼特從《舊約》中借用了大量智慧之言。
  以實瑪利(与母親海加一起埋葬在阿拉伯中部猶太神殿中的至圣所)的后裔并不敵視拿撒勒的年青改革者的思想。相反,耶穌說只有一個上帝,是所有人的慈父,他們也如饑似渴地相信了。他們不愿意接受拿撒勒木匠的追隨者喋喋不休宣揚的所謂奇跡。至于复活,他們干脆就不相信。不過,他們還是傾向于新信仰,愿意給它以一席之地。
  但是,穆罕默德在一伙狂熱的基督徒手里吃了不少苦頭。這伙人缺乏判斷力,沒等他開口就斥責他是騙子,是偽先知。這件事,加上迅速廣為流傳的認為基督徒是信仰三個而不是一個上帝的偶像崇拜者的說法,終于使沙漠居民對基督教嗤之以鼻,他們宣布自己熱愛麥地那的赶駱駝人,因為他只講一個上帝,而不是抬出三個神來混淆視听,一會儿合為一個上帝,一會儿又分為三個,全憑當時形勢和主持教士的眼色行事。
  這樣,西方世界便有了兩种宗教,都說自己信奉的是唯一真正的上帝,都把其它上帝貶為騙子。
  這些觀點上的沖突很容易引起戰爭。
  六三二年,穆罕默德去世了。
  在不到十二年的時間里,巴勒斯但、敘利亞、波斯和埃及相繼被征服,大馬士革成為大阿拉伯帝國的首都。
  到六五六年底,北非沿海國家都把真主做為天國領袖,穆罕默德從麥加逃到麥地那后不到一個世紀,地中海變成了穆斯林的一個湖,歐洲和亞洲的一切交往都切斷了,直到十七世紀末期,歐洲大陸一直處于包圍之中。
  在這种環境中,教會要把教旨傳往東方是根本不可能的。它能希望做到的只是保住已經取得的成果,它選中了德國、巴爾干各國、俄國、丹麥、瑞典、挪威、波希米亞和匈牙利作為進行深入精神開發的肥沃土地,而且總的說來大獲成功。偶爾也有象查理曼那樣桀騖不馴的基督徒,心腸倒是不錯,就是不夠文明,用暴力手段屠殺了熱愛自己的上帝而擯棄外來上帝的臣民。不過,基督傳教士大都是受歡迎的,因為他們誠實正直,宣講的東西簡單明确,易于理解,為充滿流血、毆斗和攔路搶劫的世界帶來了秩序、整洁和仁慈。
  前方捷報頻傳,但是教會帝國內部卻禍起蕭牆。(用本章開始時的數學概念講)世俗的線段不斷加長,最后教會的精神因素完全成為政治和經濟思想的附庸;盡管羅馬的權力日益膨脹,對以后十二個世紀的發展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但是崩潰瓦解的跡象已經露頭,老百姓和教士當中的智者商人也看出了這一點。
  現在北方的新教徒把教堂看成一座房子,七天中有六天空蕩無人,每星期日人們去听布道和唱贊美詩。我們知道一些教堂里有主教,偶爾主教們在城里開會,那時我們周團會有一群面孔和善的年老紳士,衣領都翻到后面。我們從報紙上得知他們已宣布提倡跳舞,或反對离婚。以后他們又回到家里,周圍的生活依然是那樣平靜幸福,無憂無扰。
  我們現在极少把這种教堂(即使它与我們形影不离)与我們的生死以及所有社會活動聯在一起。
  政府當然完全不同,它可以拿走我們的錢,如果覺得社會需要,還可以殺死我們。政府是我們的所有者,是主人,但通常所稱的“教會”卻是可以信賴的好朋友,即使与它發生爭執也無關緊要。生爭執也無關緊要。
  但是在中世紀,情況迥然不同。那時的教會看得見摸得著,是非常活躍的組織,呼吸著,存在著,用种种政府做夢也想不到的辦法決定著人的命運。第一批接受慷慨王儲饋贈的土地、放棄古老的貧窮理想的教皇,很可能沒有預見到這個政策會導致的結局。起先,由基督的忠誠追隨者向圣徒彼得的后裔贈送一點凡物俗禮似乎有益無害、合情合理。但是仔細想一想,從約翰格羅斯到特萊比松,從迦太基到烏普拉沙,到處都有复雜的監督管理体制,有成千上万的秘書、牧師和抄寫員,再加上各個部門數以百計的大小頭目,他們都要住房、穿衣、吃飯。還有橫穿整個大陸的信使的費用,今天去倫敦、明天去諾夫格勒的外交使臣的旅行費用,以及為了保持教皇信使与世俗王儲在一起時衣著毫不遜色所必需的花費。
  回顧一下教會本來代表什么,思考一下如果環境再好一些會出現什么情況,這种發展委實是极大的遺憾。羅馬很快變成了巨大的國中之國,而宗教色彩卻只剩下斷編殘簡,教皇伊然成為世界獨裁者,与他相比,古代皇帝的統治反倒顯得寬仁大度了。
  教會的成功所向披靡,但到了一定程度,便出現了一些障礙,遏制了它統治世界的野心。
  主的真正精神又一次在民眾中掀起軒然大波,這對于任何宗教組織都猶如眼中釘。
  异教信徒已經司空見慣了。
  可能引起人們反對的單一信仰統治一出現,也就有了持异見者。爭執与教會同日問世,它使歐洲、非洲和西亞在數世紀內互怀敵意,虎視耽眈。
  不過,撒比利人、莫諾菲人、馬尼卡人和內斯特教派之間血腥的爭斗在本書中是不值一提的。一般來講,各個教派都是鼠肚雞腸,阿瑞斯的追隨者与雅典娜的信徒都專橫暴虐,是一丘之貉。
  況且,這些爭執總是圍繞著的神學中很不起眼的只言片語,現在已經逐步被遺忘了,我不想把這些玩藝再從墳墓中搶出來,在這本書里損時耗力挑起神學的戰火。我寫下這些,是想告訴子孫后代祖先不惜生命為之奮斗的知識自由的理想,告誡他們不要蹈循導致兩千年沉痛災難的傲慢的教條態度和獨斷獨行。
  可是到了十三世紀,情況大為改觀。
  异教信徒不再只是持异見的反對者,為《天啟錄》中個別詞句的誤譯或錯拼了圣約翰的一個字母而固執己見。
  他成長為戰士,維護奧勒留當政時期拿撒勒村庄中的一位木匠為之而死的理想,而且,他的姿態儼然是唯一真正的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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