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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失樂園》（大約中國的讀者都是如此）知道了日本現代作家渡邊淳一。當時隱隱約約覺得，人們小覷或者誤解了渡邊淳一，即只是把他的作品視為通俗性愛小說一類的東西。后來又讀了他的一些作品，特別是其代表作之一的《一片雪》（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覺得需要認識渡邊淳一。性、愛欲差不多是渡邊小說的基本主題，《一片雪》也如此：一個事業有成的中年建筑設計師伊織祥一郎同時糾纏在与三個女人的情愛關系中。但這既不是一個俗套里的婚外戀故事，也不是古典式的愛情至上的詠歎調。它有著耐人尋味的日本文化內涵。 從表面上看，渡邊小說里寫到的愛，不是或者主要不是精神的結合。伊織与霞就是通過肉体的不斷接触而一步步加深這种愛，最后達到他們感覺中愛的輝煌与极致。這种注重官能与享樂的表現，似乎不可避免地回會渲染一种淫靡的氛圍，但《一片雪》卻寫得頗有詩意。与其說作者在寫一個現代情愛故事，不如說渡邊淳一在表達一种唯美的人生追求。《一片雪》很容易讓人想到渡邊所崇拜的谷崎潤一郎，想到佐藤春夫、永井荷風這些日本近現代文學史上唯美派的作家。愛欲在唯美主義者眼中并不關乎道德倫理，它只是一种自然狀態的美。唯美派作家們視肉体欲望的全面解放為審美的极致，渡邊筆下的人物即是如此。 盡管渡邊淳一已經無法再像永井荷風或谷崎潤一郎那樣去表現“在微暗的房間里的光線以及夜晚淡淡的燈光下以陰影為基調”的古典美了，他仍然執迷于那种日本式的傳統的美。《一片雪》中的霞，可以說是渡邊作品中最理想的女性美的形象。霞的衣著、舉止、談吐、气韻，完全是日本傳統美的化身——雅。“表面上看去，她像茶室旁盛開的山茶那樣靜謐而羞澀，但是在她走后卻留下了豪奢和媚柔的余韻”。于是，作家筆下呈現了一种獨特的審美氛圍：女主人公是深宅大院里的傳統女性，男主人公則是住在現代公寓里的建筑設計師；愛的空間既有東京豪華喧囂的賓館、飯店，又有奈良幽靜典雅的秋筱寺和京都的老字號餐館。伊織對霞的愛欲，實際上包含著對這些古典美的沉醉。 大概正是這种巨大反差調諧出的美，使渡邊在雅与俗之間為讀者（日本）所著迷吧。在日本社會中，伴隨著經濟高速發展而呈現的現代文明，并沒有消解古典的、傳統的文化，反而使它們在許多方面更執拗地生存、發展著，而且往往是脫卻了功利色彩，純然表現為審美的形態。即使在每日為生計緊張忙碌的普通日本人的生活中都不難發現這樣的文化需求。這是日本現代社會很獨特的文化現象，恐怕也是日本這部經濟机器持續高速運轉所必不可少的社會文化環境。渡邊淳一其實是用几個人的一段人生愛欲，寫出了現代日本社會的一种生存狀態。 無論對伊織還是霞來說，事情的結局都是一种失落后的孤寂甚至虛空，好像一片雪花，落在手掌上，抓住它的一瞬間，也就消逝了。但《一片雪》并不因此是感傷的，在伊織激情洋溢的愛欲沖動中，始終貫注著這樣一种追求：愛是生命存在最富有創造力和表現力的方式。也許從愛情成為藝術創作永恒的主題的那一刻起，這种追求就綿延不絕、常在常新，但無疑，對于為极度膨脹的物質欲所驅遣和迷惑的現代日本社會（當然不只是日本）而言，這种對生命原創方式的審美渴求，顯然寓寄了人們不安的反思和焦慮的憧憬。這就是渡邊淳一所帶給人們的。 “正因為他追求而又沉迷于那純真的激情，其后來臨的空虛更加強烈，現在正受到它的懲罰”。盡管如此，伊織還是會迸發出新的激情，因為雪后又會是一個春天。這也是作家要告訴人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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