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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



  七月的第二個星期,久木為去輕并澤請了兩天的假。
  正是梅雨期將盡的雷雨多的時節。
  好容易去一趟輕井澤,本想等梅雨期過了再說,可是,七月中旬開始會議很多,而且連日來天气陰沉沉的,悶在地窖一樣的房間里,心情更加陰郁,所以想早點儿去。
  還有一個原因是,听凜子說“雨中的輕井澤也不錯”。
  梅雨時的輕井澤,水分充足,樹木繁茂,還沒到放暑假的時候,游客也很少。
  選擇這個時候去,算上周末的兩天休息,就能住三個晚上,這樣一來身心都可以得到洗滌。
  近來,久木和凜子都有些萎靡不振的。
  久木耳邊老是響著女儿知佳對他說的話,“別老是拖拖拉拉的,要离就痛快一點儿。”
  就是女儿不說,久木也不想回到妻子身邊去了,可是又不想主動在离婚書上簽字。這是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人共同的矛盾心理,后來妻子也沒有再來催他。在孩子看來,父母也太不干脆了。
  連女儿也催著他和妻子离婚,使久木覺得和家人更加疏遠了。
  凜子近來也有點异常,那是在回了趟自己的家之后。
  為了拿輕井澤的鑰匙,凜子趁丈夫不在時回了趟家,發現家里有點异樣,說是异樣,其實也很正常,就是說有女人出入的跡像。
  那天凜子來到二樓自己的臥室,從衣柜里取出別墅的鑰匙,正要离開,忽然發現家里与以往不大一樣。
  丈夫很愛干淨,盡管如此,書齋和客廳也收拾得太整洁了。早上,丈夫一定要喝完咖啡再走,不僅杯子洗了,廚房的抹布都疊得整整齊齊,用過的盆子扣著控水。書桌上的花瓶里還插著一朵從院子采來的紫陽花。
  凜子以為是女佣和婆婆來給收拾的,可是去浴室一看,挂著一條她沒見過的毛巾和牙刷。
  一定是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凜子想到這,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赶緊逃离了家。
  “真討厭吶。”
  凜子嘟噥著,并沒有生气,既然自己不要家了,他讓別的女人來,自己也沒什么可說的。
  “我也算解脫了。”
  凜子嘴上這么說,心里還是不舒但。
  “有了別的女人,應該同意和我离婚哪。”
  如果凜子的判斷不錯的話,凜子的丈夫有了別的女人,也不同意和凜子解除夫妻關系。
  “我再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
  凜子微笑著,笑得很勉強。
  本以為會赶上晴天,可是去輕井澤的那天還是下雨。
  据天气預報說,太平洋南岸的梅雨前線停滯不前,加上北上至小笠原諸島的附近的台風影響,東海、關東一帶將有大雨。
  所以他們吃完飯,早早就出發了。
  從擁擠的首都高速公路,上了關越高速公路后就通暢無阻了。
  雨下得不大不小,久木望著窗刷掃動的前方,忽然覺得他們像是在逃离東京。
  “好像在哪個電影里見過這种鏡頭。”
  “是那种打斗片吧。”
  “不是殺人犯,是相愛的兩個人從都市逃到別的地方去。”
  久木說完,過了一會儿凜子說道:“我們和殺人犯也差不多。”
  “殺了誰?”
  “沒殺人,但是使很多人痛苦啊。比如你的夫人,女儿以及周圍的人……”
  凜子第一次談起久木的家人。
  “你的家庭也一樣啊……”
  “對,我周圍的人也都受到了傷害。”
  听凜子說出這么有見地的話,久木感到很欣慰。
  “愛是自私的,尤其是我們這個年齡,不傷害別人,很難獲得幸福。”
  “想要得到幸福該怎么辦呢?”
  “關鍵的問題是有沒有傷害別人的勇气。”
  “你有勇气嗎?”
  久木輕輕點了點頭,望著雨水流淌的車窗,凜子喃喃道:“愛上一個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當然不能去愛一個討厭的人嘍。”
  “可是,一旦結了婚就不容許了。愛上丈夫以外的人,馬上會被說成是偷情啦,無恥啦等等。”
  凜子發泄著一肚子的不滿。
  “當然,因為相愛而結婚,后來又不愛對方了這樣是不對,可是,人的情感不會一成不變的呀。”
  “就像是二十歲時喜歡的音樂或小說,到了三、四十歲時就覺得無聊了,不喜歡看了一樣,二十歲直歡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漸漸不喜歡了,這也是很可能的。”
  “音樂或小說后來不喜歡了,別人不會說什么,甚至還說你進步了,可是不喜歡一個人了,為什么就不行呢?”
  “因為既然結婚的時候海誓山盟,那就要履行自己的責任。可是實在過不下去時,只好老老實實表示歉意,或者支付一些賠償費,和對方分開了。”
  “為什么這么做的時候,會受到別人的叱責和侮辱呢?”
  凜子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久木都難于應付了。
  “男女之間,或夫婦之間不是僅僅由好惡來決定的。”
  “其實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反而是欺騙對方啊。和自己喜歡的人生活才對,可是又被人說成是折磨別人。”
  听著低徊的薩克斯管的旋律,凜子的心緒更加黯淡了。
  車子直奔琦玉縣北部而去,雨下個不停。
  久木為了打破沉悶的空气,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抓住了凜子的手,凜子靠近了他。
  “你喜歡我什么?”
  剛才的話題太嚴肅了,她大概想輕松一下。
  “全都喜歡呀。”
  “總有最喜歡的地方吧?”
  “一句話說不清楚。”
  “我要听……”
  對這個不好回答的問題,久木想逗逗她。
  “你那么端在,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擔心得不得了,就有意接近你……”
  “結果呢?”
  “原來是個非常好色的女人。”
  凜子用拳頭捶起久木來。
  “這都得怪你呀。”
  “越是端在越顯得淫蕩。”
  “你就喜歡這一點?”
  “那好,我就都說了吧。你干什么都很執著,非常要強,有時膽子很大,有時又很軟弱,好像有點不平衡的感覺……”
  “我第一次被人說不平衡。”
  “咱們做的這些事能說平衡嗎?”
  凜子用手在車窗上畫著,說道:“告訴你我喜歡你什么吧。”
  “我有讓你喜歡的嗎?”
  “也是不太平衡嘍。”
  “是嗎……”
  “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你与眾不同。听說是大出版社的部長,以為是相當謹慎的人,可是,卻吹噓起自己編過的書來,像個年輕人似的。后來突然打來電話說想見我,也真夠冒失的。”
  “那你……”
  “別打斷我,好好听著。”
  凜子往久木嘴里塞了一塊薄荷糖。
  “我真是看錯人了。”
  “看錯人?”
  “開始見你那么穩重,那么有紳士風度,我就放松了警惕,沒想到突然把我帶到飯店里去了。”
  那是交往三個月后,在青山飯店吃完飯以后的事。
  “那次,吃飯的時候,你往盤子里一气撒了好多鹽,我就有點擔心了,后來跟著你去了房間,又突然襲擊了我。”
  “喂,喂,我成了無賴了。”
  “對了,你是有點儿無賴。一瞬間就把我給占有了,再也逃不脫了。”
  “不知情的人听了,還以為我真是那么無賴呢。”
  “那些流氓一般用麻藥的,而你不用麻藥,用肉体來俘虜人,太可恨了。”
  久木苦笑著說:“那些流氓都是玩弄女性,利用她們來賺錢。我這個流氓不一樣,我喜歡你才离不開的,我不是靠麻藥是靠愛俘虜了你的。”
  “這可麻煩了,麻藥還有救,愛可是越治越嚴重啊。”
  久木听了啞口無言,凜子湊過來說:“不過你是個溫柔的無賴。”
  車子沿上信越公路前行,快到錐冰岭了。
  雨勢小了一些,下起了霧,路面朦朦朧朧的。
  穿過几條隧道就到了輕井澤,霧散去了。十點整,一共走了兩個半小時。
  還不到暑假,路上沒什么人,只有一個個的自動售貨机淋著雨。
  凜子小時候常來這里,路很熟,在車站前換了凜子開車,開上了万平路后,又走了五、六百米,再向右一拐,就到了別墅。這是一座有年頭的別墅了,包圍在一片白樺林中。
  “終于到了。”
  把車停在停車場,下了車,只見茂密的樹木前面有一座三角形屋頂的西洋式房子,大門亮著燈。
  管理別墅的人叫笠原,知道他們要來,事先做了准備。
  “小巧玲球的房子吧。”
  正像凜子說的那樣,建筑面積雖然不大,可是占地不少,周圍都是蒼郁的大樹。
  “蓋了有二十年了,已經舊了。”
  “不過很別致。”
  天黑看不大清,□面好像是鴕色的,一進大門有一個彩色玻璃裝飾窗。
  “父親說輕井澤還是以西洋式的房子為好,就蓋成這樣的了。”
  凜子的父親是橫濱的進口商,所以一定喜好這种式樣。
  一進大門,有一個寬敞的客廳,狹長的房間左邊有個壁爐。靠壁爐圍了一圈沙發和椅子,再往里是廚房,旁邊擺著一個木制的餐桌,右邊有一個小酒吧。
  凜子領著他參觀了一下別的屋子。門廳右邊是一個和式房間和一個有兩張床的西式房間,二層的書房里有一個大書桌,另外一間是臥室,擺著大衣柜和雙人床。
  “最近沒人來,潮气很大。”
  凜子說著打開了窗戶,放空气。
  “你母親不來嗎?”
  “媽媽有關節炎,梅雨的時候不愿意來。”
  凜子拿掉了床罩說:“在這儿的話,誰也打扰不了咱們。”
  真像凜子說的,只要呆在這個地方,誰都不會知道的。
  他們回到客廳,凜子給壁爐升起了火,雖說是七月中旬了,梅雨季節的寒气還是很大的。
  壁爐的周圍堆放了好多劈柴,好像是管理人給准備好的。劈柴燃燒起來后,火苗給房間帶來了暖和气,感覺真是到了避暑的地方。
  “你沒帶睡衣吧?”
  凜子拿來了一件父親以前穿的睡衣。
  “看來下次也得給你准備一件。”
  久木穿上凜子父親的睡衣試了試,稍微大了點。
  “我也去換一下衣服。”
  久木坐在沙發上凝觀看爐火,不一會儿,凜子穿著白色綢緞的睡衣走過來。
  “喝點儿香擯吧。”
  凜子從酒柜上拿下一個酒瓶,往細長的高腳杯里斟了酒。
  “總算和你一起來了。”
  凜子說著伸出杯子說:“為輕井澤的我們干杯!”
  “今天晚上在哪儿睡呀?”
  “在二層的臥室睡吧。”
  二層的臥室里有個很大的雙人床。
  “父親以前常常睡在那間屋子里。已經有三年沒來了,床單和床罩都換新了,你沒什么吧?”
  “我是怕咱們兩人睡的話,會被你父親怪罪。”
  “沒關系。父親和母親不一樣,很通情達理。我結婚的時候,曾對我說‘不高興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家來’。”
  去年年底,凜子的父親突然病逝,使她非常難過,肯定他們父女之間的關系是非常親密的。
  “父親的死對我打擊很大。我一直很任性的……”
  久木想起守靈之夜的事。
  “那次被你叫到飯店去了,我覺得對不起父親,可是因為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才恢复過來的。”
  “你父親要是知道了我們兩人到這儿來了,會怎么想?”
  “父親會理解的。他常說,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我如果說和你兩個人從東京逃到這儿來了的話,他會說,好啊,就在這住下吧。”
  回憶起父親時凜子又難過起來,聲音硬咽著。
  兩人凝視著火苗,凜子輕輕說道:“火苗也有好多种形狀哪。”
  真的,同一塊儿劈柴的火苗,有又紅又亮,有的又黃又小。
  “我就是那個大火苗。”
  凜子手指著火苗說,她的額頭被跳躍的火苗映得紅紅的。
  夜里,久木夢見了凜子的父親。
  他坐在書房里的椅子上,只有寬闊厚實的背影,看不見臉。
  凜子小聲告訴他,那是父親,久木想走近問候一聲,背影突然消失了,正在奇怪的時候,凜子說已經火葬了。看著黑黑的洞穴中燃燒的火焰,凜子告訴他那是在火化父親。久木一听,合起掌來,火焰越來越小,漸漸熄滅了。
  這時久木醒來了,身上覺得冷,所以會夢見火滅了。借著床頭燈微弱的光亮,久木看見了睡在旁邊的凜子,久木這才明白過來,這里是輕井澤,于是努力回憶起剛才做的夢來。
  每個情節都連不上,這個夢和睡覺之前,和凜子談到她父親,穿她父親的睡衣,一塊儿看火苗等有微妙的關系。可是夢見火化凜子父親的火焰,實在可怕,看了看周圍,也沒有會夢見死的跡像啊。
  手表放在樓下了,不知道時間,大概有三點左右吧。雨一直在下,雨點打著床邊的窗框,劈里啪啦地響著。
  久木覺得身上有些冷,就輕輕地摟住了凜子。
  他不敢吵醒正在熟睡的凜子,只是撫摸著她那柔軟身体繼續沉入了夢鄉。
  久木再次醒來時,凜子也醒了,只是躺著不動。
  久木湊近了她,凜子也貼了過來。
  互相摟抱著,久木問:“几點了?”
  凜子說:“床頭桌上有表”。
  久木扭頭看了下表,是上午八點。
  睡得時間真不短了,久木抬頭看看雨點僻啪作響的窗戶,凜子問:“想起床嗎?”
  “不……”
  輕井澤有几個地方想去看看,時間有的是,不著急。
  “還下著呢。”
  窗戶被厚厚的窗帘遮擋著,所以屋子里光線昏暗,不過外面的風聲和雨點打在樹葉上的聲音還是很清晰的。
  “就這么躺會儿吧。”
  雨已經下了三天了,以往會覺得受天气的影響而憂郁,現在一點儿也沒有這种感覺。再說,在雨天的清晨,和皮膚柔軟的女人睡在一起,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冷嗎?”久木把凜子摟到怀里撫愛起來。
  凜子說道:“提個要求可以嗎?”
  “什么要求?”
  “別停下來。”
  看著凜子那像牽牛花一樣粉紅的嘴唇,久木咀嚼著凜子說的這句話。
  對尋求快樂的女性來說,這是正常的要求,然而從男人角度看,是個過分的要求。
  在雨天的早晨,在這個与世隔絕般的靜寂的秘室中,男人在一番拼搏后,終于彈盡糧絕,趴在灼熱的女人身上了。
  盡管男人和女人感覺上有差异,只要和相愛的人交合,就會使對方感到快樂。
  “你想要我為你做什么,盡管說。”
  “這就足夠了,沒有女人能超過你了。”
  “真這么想?”
  凜子叮問道,其實這是不言自明的。久木不討厭和女人做愛,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這么充實、深刻。
  以前他所感覺到的只是一般男人的普通的快感,和凜子認識以后,愉悅的感覺一下子增強了,加深了,也更持久了。
  在這個意義上,久木也受到了凜子的刺激、引導和啟發。
  “我決不讓你离開我。”
  “我也是,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凜子柔和的聲音消失在清晨的細雨中,久木輕輕閉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地躺了好長時間,十點多兩人才起了床。
  “到這儿來就是不一樣,感覺特別好……”
  凜子在鏡子前面梳著頭,說道。
  澀谷的屋子他們太熟悉了,不免漸漸流于惰性,到這個別墅來度假,使久木感到新鮮而有活力。
  “看來不能總是千篇一律的沒有變化。”
  這不僅僅指變更場所,也适用于男女之間的關系。
  “我們要永遠保持新鮮的狀態。”
  凜子道。究竟能保持到什么時候呢,惰性這個怪物或許已經悄悄潛入他們之間了吧。
  “我先去洗澡了。”
  凜子下樓去洗澡了,久木打開了臥室的窗戶。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快十一點了,四周很靜,從樹葉上滴落的雨點不斷地滲入布滿青苔的地面。
  在這靜寂的雨天里,久木想著今天是自己五十五歲的生日。
  到了這個歲數過不過生日都無所謂了。自己最惊訝的是,居然一轉眼活到了這把年紀。
  久木忽然想起了家人。
  如果現在沒离開家的話,妻子一定會對自己說一句“祝你生日快樂”,女儿也會打來電話表示問候的。
  這時樓下傳來了凜子的聲音,
  “早飯吃面包行嗎?”
  久木下了樓,沖了個澡,坐到了餐桌旁。
  早飯是香腸、煎雞蛋和生菜,還有面包和咖啡。吃完飯已經十二點了。
  凜子很快收拾完,穿了一身天藍色的套裝,准備出發。
  以前久木搞采訪的時候,經常到輕井澤來,最近几年沒有机會來了。久木一到這里便触景生情,回憶起過去在第一線時的情景。
  “咱們到哪儿去啊?”久木很自然地想到了和文學有關連的地方。
  “這附近有個有島五郎絕命之處。”
  久木說道,凜子查了一下地圖。
  “墓碑在三笠飯店附近,他的別墅在鹽澤湖岸邊。”
  別墅好找,他們先去那儿看了看,湖畔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和式別墅。導游圖上說,別墅名叫“淨月齋”,由于長年無人居住,已破爛不堪,被當地的人士重新翻蓋后,遷移到此處來的。
  現在的位置在湖邊顯眼的地方,既然到了這儿,應該去看看原來的地點。
  他們又折回來,沿三笠街往北去,街兩旁都是松樹。從前田鄉向右一拐,出現了一片樹木繁茂的坡地,從泥泞的羊腸小道穿過去,就看到了雜草叢中豎著一塊儿墓碑,依稀可以辨認出上面的字跡。
  一九二四年,當時的文壇寵儿有島五郎和《婦人公論》的漂亮的女記者,波多野秋子在這個地方的別墅雙雙情死。
  當時有島五郎四十五歲,妻子已經去世留下三個幼子;秋子三十歲沒有孩子,是個有夫之婦。
  二人并排上吊而死,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梅雨季節的一個月之久的時間里,一直沒有被人發現。被發現時,兩人的尸体已經腐爛變質了。
  發現的人說“他們全身都生了蛆,就好像挂在頂棚上的兩塊蛆虫的瀑布。”
  有島五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這一華麗的丑聞轟動了當時的文壇和社會。然而他們死后的情形是相當凄慘的。
  凜子听完久木的敘述,害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石碑合十為他們祈禱。
  在這暗無天日的灌木叢中,好像隨時都會被帶到死亡的世界中去似的。
  “這回我帶你去一個我喜歡的地方。”
  凜子開著車沿三笠大街往南去,一進入鹿島森林邊上的小路,就看到一個池子,這就是云場池,池子不太大,呈狹長的形狀。
  “這個地方下雨也很有情趣的。”
  果然,茂密的樹林所環繞的水池,籠罩在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暗藏的沼澤地一樣飄散著妖气。
  “你看,那儿有一只白天鵝。”
  順著凜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水面上飄浮著几只鴨子,其中有一只白天鵝。
  “它老是單獨呆在這儿,不知道是為什么。”
  凜子擔心它沒有伴儿,太孤單了,而白天鵝若無其事地浮在水面上,像只雕塑一樣。
  “也許它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孤獨。”
  久木給凜子打上傘,繼續往里走。池邊一個人影也見不到。
  路越來越不好走,兩人只好半路返回,到湖邊一個餐廳去喝咖啡。
  “死了一個月才被人發現,也太可怜了。”
  凜子還在想著武郎和秋子情死的事。
  “那么長時間,就那么吊在空無一人的別墅里。”
  “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去別墅吧。”
  “兩人一起死也不該選擇上吊啊。”
  凜子望著煙雨蒙蒙的水他說道。
  晚上久木和凜子在离別墅不遠的飯店吃了晚飯。這是輕井澤的一家歷史悠久的飯店,白色的二層摟建筑,正面有一排木柵欄,与周圍的綠樹十分和諧,有著避暑地飯店所特有的閒靜气氛。
  天剛剛擦黑,兩人面對面坐在看得見庭院的窗邊,凜子薄薄的上衣下套一條白色的裙褲,這身輕松的打扮,一看就是來避暑的。
  凜子先要了瓶香擯酒。服務生給他們的杯子里注入了琥珀色的液体,凜子拿起杯子,和久木碰了一下杯。
  “祝你生日快樂。”
  久木一怔,馬上笑道:“你沒忘?”
  “當然了,你以為我給忘了?”
  今天早上,久木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見凜子什么也沒說,以為她沒想起來。
  “謝謝,沒想到你會在這為我慶祝生日。”
  “從東京出發的時候,我就想到了。”
  這回久木又一次舉杯,向凜子表示謝意。
  “不知道送給你什么好……”
  凜子說著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小紙包。
  “給你的生日禮物。”
  紙包里面有個小黑盒,打開一看是個白金戒指。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我想讓你戴上。”
  久木往左手的無名指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細,我定做了一對儿。”
  凜子說著伸出左手給他看,無名指上也帶著個一模一樣的戒指。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必須老戴著它。”
  久木第一次戴戒指,有點儿不好意思,可又不敢不戴這么寶貴的禮物。
  他們吃的是西餐。凜子點了沙拉和清湯,主菜是虹鱒魚;久木點了金槍魚和西餐湯,還有香草羊排。
  又喝了几杯香擯后,添加了紅葡萄酒,凜子的臉上起了紅暈。
  “本想給你定個生日蛋糕,可是覺得這种場合不大合适。”
  當著其他客人的面,是有點太張揚了。
  “我這歲數,還不知道能不能吹得滅五十五根蜡燭呢。”
  “你挺年輕的,不顯老。”
  “你是說那儿?”
  久木壓低聲音說,凜子說了句“別瞎說”,又道:“你的頭腦也比那些男人們靈活得多。”
  “多虧了你呀。”
  “從一開始我就對你這點印像很深。比那個衣川有活力得多,又特別幽默……”
  被人夸贊顯得年輕,久木并不那么高興。
  “以前我采訪過一位八十八歲的實業家。他對我說過,光長歲數,心情總也不見老,真是頭痛。我現在好像能体會到了。”
  “總是顯得年輕不好嗎?”
  “不是不好,他的意思是光心理年輕,身体跟不上去這种難受的感覺。倒不如心情也和年齡一樣的衰老好受一點。”
  “那不就成了沒用的人了嗎?”
  “其實現在在公司里也是沒用的人。”
  久木用一种自虐的語气說道。
  “那是公司不用你,不是你的問題,這和在公司的地位沒什么關系呀。”
  凜子鼓勵道,可是男人的精神狀態多少要受到一些影響。久木盡量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不過誰能保證以后會不會產生失落感呢。
  久木品著葡萄酒,心情開朗起來,也感到肚子有點儿餓了。
  久木想吃凜子的虹鱒魚,就分了一點儿過來,又給凜子的盤子里放了一塊儿自己的羊排。
  “兩個人能多吃几种,真不錯。”
  “并不是誰都可以的吧。”
  “那當然,只有和你才行。”
  男人和女人分著吃東西,是有肉体關系的像征。在這個餐廳里,有人也許這么看他們,久木也不想回避別人的目光。
  以前就連和凜子坐車去鐮倉,都擔心周圍人的視線,現在完全沒有了那种不安,被人看不看到全無所謂了。
  事到如今還在乎別人的看法毫無意義。應該珍惜所剩無多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實在不行的話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久木心里漸漸萌生了一种滿不在乎的想法,更确切的說是某种決心或堅韌的意志。
  人一旦改變了价值觀,生活方式就會隨之改變。以前覺得重要的東西不再重要了,覺得無聊的東西反而寶貴起來了。
  “我也該考慮退休了?。”
  久木不由自主他說出了平時常常思考的事情。
  凜子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久木解釋道:“什么工作都不干,完全自由之后,也許想法還會有所改變。”
  “怎么改變呢?”
  “我覺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話,就沒有真正的自由。”
  凜子一時還是理解不了久木想退休的心情,這也難怪,她沒當過公司職員,体會不到那种感覺。
  久木自己嘴上說想要退休,其實也沒有明确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個理由的話,可以說是“某种模模糊糊的疲憊感”吧。
  無論是誰,只要當了三十年上班族的話,都會感到某种疲勞,尤其是最近与同事之間的疏遠,更加重了這种感覺。
  “你要是不想干的話,就別干了。”
  凜子表示很理解。
  “只是不要從此消沉下去,找希望你總是生气勃勃的。”
  “我知道。”
  “你是個有自信的人,如果你覺得退休后也能生活得很好……”
  “談不上自信,只是想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為自己而活……”
  久木所從事的編輯工作一直是在幕后,整理別人寫的稿子或各种報道,自己并不出頭露面。
  “我能理你的心情。”
  凜子過去的人生也是一直生活在丈夫的陰影下,也是一种幕后的角色。
  “也許我是不知足,我不愿意永遠扮演這种角色。”
  “不能說是不知足。”
  透明玻璃杯里的紅葡萄酒,血紅血紅的,凜子看著看著心里涌起了一股勇气。
  “咱們倆干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怎么樣?”
  “什么叫轟轟烈烈……”
  “就是讓大家大吃一惊,贊歎不已的那种事。”
  凜子望著玻璃杯里的紅葡萄酒說道,眼里神采奕奕。
  兩個人來了勁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干了葡萄酒。
  吃完最后一道甜點已經九點多了,他們起身來到了前廳,外面的小雨已經停了。
  “走著回去吧。”
  從飯店到別墅,要走二十分鐘左右,久木點點頭,撐起雨傘,和凜子并肩走出了飯店。
  雨后清新的空气吹在他們發熱的臉上,特別的舒服。
  路燈下的柏油馬路,濕漉漉的,夜空積著厚厚的云層,遮住了星星和月亮。
  穿過飯店前的廣場,來到一條白樺林蔭道上,凜子悄悄地挽住了久木的胳膊。
  還不到盛夏時節,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可以看見樹叢中閃爍的點點燈光。
  大概是為了暑假前的幽靜,人們早早就到別墅來度假了吧。
  久木也緊緊地挽住了凜子。這個時間誰也不會碰到,既使碰上也不再往心里去了。
  他們走在馬路上的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在夜空中回響著。
  白樺林蔭道的盡頭,是個三叉路口,他們又進入了一條林蔭道,凜子邊走邊說:“那兩個人死在那么荒涼的別墅里,是嗎?”
  凜子想起了白天見到的那副景像。“他們一定很冷吧。”
  走著寂靜的在路,凜子更忘不了武郎和秋子的情死事件了。
  凜子問道:“那個別墅是他的嗎?”
  久木曾經讀過有關的報道,多少記得一些。
  “原來是他父親的別墅,后來由他繼承了。”
  “那么他們去的時候,那里沒有人吧?”
  “他的妻子已經病故了,孩子們還小,他不去的時候是空著的。”
  迎面開來一輛汽車,等車開過去后,凜子又問:“他們死的時候是七月初嗎?”
  “發現遺体時是七月六日,大概是在一個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么知道是那天呢?”
  “秋子直到八日以前還去上班的,九日,有人看見他們從輕井澤車站往別墅方向走去。”
  “是走著去的?”
  “可能也有車,不過,有人看見他們走著去的。”
  “有四、五公里遠吧?”
  差不多得走一個多小時。
  “在別墅呆了二、三天嗎?”
  “不太清楚,他們死的時候,把繩子拴到門框上,腳下踩著椅子,把繩子套在脖子上之后,就踢倒了椅子。”
  “太可怕了……”
  凜子緊緊拽著久木,好半天才松開,小聲說:“不過,夠有精力的。”
  “有精力?”
  “是啊,走了一個小時到別墅后,又拴上繩子,擺上椅子,這些都是為了死才做的吧?”
  久木同意凜子的看法,自己去死确實需要有旺盛的精力。既使是健康的人,自己弄死自己,沒有相當的精力集中和強烈的求死愿望是做不到的。
  “他們為什么要死呢?”
  凜子朝著夜空間道。
  “為什么必須去死呢?”
  凜子的聲音消失在白樺林中。
  “也沒有特別的理由必須去死吧?”
  當時有島五郎在文壇正走紅,波多野秋子三十歲,美貌超群,可以和女演員媲美,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對儿,兩人都處在人生的鼎盛之時,怎么會在這個時候選擇死呢?
  “要說他們与眾不同之處只有一點。”
  “哪一點?”
  “有島五郎在遺書中清楚地寫著‘在這歡喜的頂峰迎接死亡’。”
  凜子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
  “就是說因為特別幸福才死的嗎?”
  “從遺書來看是這樣。”
  起風了,路旁的白樺樹搖曳著。
  “是嗎,是因為幸福才死的嗎。”
  凜子又邁開了步子。
  “也許是害怕太幸福了。”
  “我理解他們的心情,太幸福的話,就會擔心這個幸福能持續到什么時候。”
  “他們想要永遠永遠持續下去吧。”
  “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
  凜子對著夜空自問自答:“只有死了?”
  回到別墅后兩人又喝了點儿白蘭地,心里都還在想著剛才的談話。
  凜子向前欠著身子,盯著燃燒的爐火,嘴里喃喃自語著“原來是這樣”,“只有死了”。
  久木無意跟她唱反調。人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希望永遠擁有它,因而選擇了死,他覺得這种想法既可怕又真實。
  “咱們該睡了。”
  再繼續想下去,只能越來越被死的念頭所攫住,久木先去洗了澡,上了二樓。
  沒有雨聲,周圍一片死寂。久木黑著燈躺在床上,這時凜子洗完澡,穿著睡衣進來了。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才慢慢上了床,久木抱住她,听見她嘴里還在嘟噥著:“只能死了?”
  她像是在詢問久木,又像是在問自己。
  “為了保持幸福只能那樣做嗎?”
  “幸福也不僅僅是這些。”
  “我希望像他們那樣永遠深深相愛,絕不變心……”
  凜子的心情久木能夠理解,但是他覺得發暫永不變心就有點虛偽了。
  “雙方永遠永遠不變心,難道不可能嗎?”
  “不是不可能,活著的話,總會有种种的事情發生,不能說得太絕對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活著就不可能吧。”
  凜子的聲音在夜空中回響著。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聲聲鳥嗚,在這深更半夜,會是鳥叫嗎,久木側耳傾听著。這時凜子說道:“我明白她的心情。”
  “誰?”
  凜子慢慢放平了身子,
  “就是把男人殺了的那個阿定呀。”
  凜子又提起了那個事件。
  “當時,阿定說因為不想讓任何人得到她所愛的人,所以殺了他,否則的話,他會回到妻子身邊去的。就是說如果不想放棄這個幸福,就只有來死他才行,對吧?”
  “是啊,他就再也不會背叛了。”
  “愛上一個人,愛到了极點就會殺人吧?”
  久木非常明白凜子此刻的心情。
  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要是喜歡得發瘋,就只有把她殺了。讓她活著的話,說不定她什么時候會愛上別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出去放浪,要使她永遠呆在自己身邊,就只有殺了她才是最好的選擇。同樣,女人要想把一個男人据為己有的話,也只有把那個男人從世上抹掉了。
  “愛情真是件可怕的事。”
  凜子似乎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喜歡上某個人,就想完全占有對方。可是無論同居還是結婚,都不大容易達到這個目的吧?”
  “是的,活著的話隨時都可能背叛的。為了使這一切都不發生,把人殺死是最保險的。”
  “這么說愛來愛去,最后結局就是毀滅嗎?”
  凜子發覺愛情這個很好听的字眼,其實是极端自私的,暗含著毀滅這种劇毒的東西。
  從愛談到死,久木腦子越來越清醒,凜子轉過身來,和他面對面地躺著,用手戳著他的胸口問道。
  “你永遠不變心?”
  “當然了。”
  “你真的永遠愛我,永遠只喜歡我一個人,絕對不喜歡別的女人?”
  久木剛要說“當然了”,凜子用兩只細細的手指卡住了他的喉嚨。
  久木一下子出不來气了,黑暗中凜子雙眼死死地盯著他。
  “騙我吧,說永遠永遠愛我,是騙我的吧?”
  “不是,不是騙你。”
  久木撫摸著被掐疼的喉嚨說道,凜子馬上搖起頭來。
  “剛才你不是說永不變心很難做到嗎。”
  的确,要說到永生永世,久木就沒有自信了。
  “那么,你怎么樣?”
  這回,久木用手指戳著凜子左邊的鎖骨問道。脖頸纖細的女性,鎖骨上會有一個小坑,有食指大小。
  “你永遠不變?”
  “當然不變了。”
  “不管發生什么情況都決不變心?”
  “絕對只喜歡你一個人。”
  久木摁了一下她的鎖骨,凜子疼得叫了起來。
  “疼死我了。”
  “最好別說得那么絕對,你也可能變心的。”
  “太過分了,就沒有一點信任感嗎?”
  “只要活著,就不能斷言永遠不變。”
  “那我們只能死了,在最幸福的時候去死了。”
  凜子急急他說了這句話后,便沉默了。
  周圍靜得出奇,別墅籠罩在夜幕中。
  然而寂靜之中也會潛藏著聲音,像夜空中飄浮的云朵,庭院里樹葉的墜落,房屋建材的破損,這些聲音重合起來,會發出极其微小的聲響的。
  久木專心聆听著黑暗中的聲響,凜子輕輕問他:“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
  沉默了一會儿,凜子說:“真慘哪。太慘不忍睹了。”
  凜子又想起了武郎和秋子死時的情景。
  “既便要在幸福的頂峰時死,那种死法也太可悲了。太令人痛心了。”
  “遺書上寫著請不要尋找我們。”
  “可是,早晚會被人發現的呀,既然如此,還是死得像點儿樣好啊。”
  這當然最理想,不過也僅僅是活著的人的愿望而已。
  “自殺的人可能想不到那么多。”
  “我可不愿意,堅決不愿意的。”
  凜子激動起來,輕輕抬起上身說:“我不怕死,隨時都可以和你一起死,只是我不喜歡那种死法。”
  “可是,發現晚了的話,都得腐爛哪。”
  “腐爛也不一定長蛆啊,至少應該在死之前讓別人看到兩人在一起。”
  說實話,久木到今天為止,別說怎么去死,就連死都沒想過。
  降生到這個世上,早晚是要死的,可是久木從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不知為什么,和凜子談著談著,對生命的執著漸漸淡薄了,覺得死并不那么可怕了,甚至和自己親近起來了。
  這种安宁從哪儿來的呢?為什么和凜子在一起時,會不覺得死可怕呢?
  久木慢慢地脫下了凜子的睡衣,緊緊的摟住了她的裸体。
  現在,久木全身上下,每個部位都緊貼著凜子,他們緊緊摟抱著,下肢互相纏繞著,兩人的皮膚貼得一點空隙也沒有,仿佛每一個毛孔都重合在一起了。
  “好舒服啊……”
  這是從久木全身的皮膚中發出的歎息和喜悅。
  沉浸在這沸騰般奔涌的快感里,久木發現肌膚的接触給人以安宁,同時也使人達觀。
  女体是那么光滑而柔軟,只要沉浸在這种丰潤溫暖的感覺中,死就不那么令人恐怖了。
  “原來是這樣……”
  久木沖著凜子的肉体喃喃道。
  “要是這樣擁抱著的話,我就敢去死了。”
  “這樣擁抱著?”
  “就像這樣緊緊地抱著……”
  在女人的怀中,男人變得無比的溫柔順從,仿佛變成了被媽媽抱在怀里的少年,變成了胎儿,又變成了一滴精液而消失不見了。
  “像現在這樣我不害怕。”
  “我和你在一起也不害怕。”
  久木听了忽然又不安起來,仿佛自己就要被拽往甜蜜舒适的死的世界中去了。
  為了避免總是去想死的問題,久木更緊地抱著凜子,凜子憋得掙脫了他的擁抱,大口地喘著气。
  久木閉上眼睛說道:“好安靜啊……”寂靜的暗夜黑得那么深沉,那么濃重。
  “到輕井澤來真是太好了,心靈得到了徹底的淨化。”
  很多人對梅雨季節的輕井澤敬而遠之,久木倒相反。暑假前夕,游客寥寥,被雨后的蔥綠所包圍的靜謐,滋潤了因都市生活而疲憊的心靈,陰郁的綿綿細雨,澆灌了給夏季以陰涼的綠樹,養育了覆蓋地面的青苔。
  當然連綿不斷的降雨有時也會使人萎靡不振,思想更容易走极端。
  凜子從武郎和秋子的絕命之地回來后,一直不能擺脫死的糾纏,一再地談論死的問題,不能說和陰沉的雨季毫無關系。
  “就在這儿呆下去好不好?”
  听凜子一說,東京的街道和公司又慢慢浮現在久木的腦海里。
  “那怎么行啊……”
  在這雨中的輕井澤再呆上兩天的話,他真的舍不想去上班了。
  “夏天人多,我喜歡秋天到這儿來。”
  凜子說完又挨了過來,久木触摸著她那丰滿的胸部,禁不住興奮了起來。
  想了太多的死之后,他們不約而同地迫切地想得到生的驗證,在獲得性的快樂的同時,瘋狂地耗盡所有的精力,就會消除對死的不安,体味活著的真實感覺。
  万籟懼寂的夜晚,在這樹叢環繞的房子里,兩個人為尋求這樣的麻醉劑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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