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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牽牛花


  气象台宣告梅雨結束是在冬子遇襲兩天之后。
  据稱,今天夏天,前半部份天气晴朗,相當酷熱,后半部份台風多,秋天來得早。
  的确,出梅之后的半個月,連日持續超過三十度,白天連一絲風都沒有。北海道的北見一帶都出現了創記錄的三十三度這樣的高溫。給人的感覺似乎整個日本都受到了酷暑的襲擊。
  不過,從八月初以后,台風陸續登陸。過了十號之后。時有陰天,气溫才稍有下降。
  整整一個月,冬子几乎沒怎么外出。
  因為舖子的原因,原宿不能不去。
  不過,也只是十一點開門時出去,晚八點關門后就直接回來。“含羞草館”也极少去,每天重复著從參宮橋到原宿兩點一線的生活。
  “媽咪,這段時間你精神不佳,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真紀和友美有些擔心地問她,冬子只是一笑置之。
  的确,怎么跟她們具体明白的講呢?
  有一點是肯定的,冬子害怕撞上那兩個男的。
  弄不好,在哪個街角突然碰上他們也不一定。
  冬子只清楚地記得送自己回來那男的模樣。另一個男的則無甚印象,但他們兩無疑認得出冬子。
  如果再見到他們,遭到糾纏的話就麻煩了。這种擔心弄得冬子有些疑神疑鬼的了。
  不過冬子堅持守不出,也不單只這一個原因。
  雖說是在深夜,但遭逢此事,使得冬子對東京的街道已心生畏懼。這里住家多,人多,車也多。女人單獨外出,不會有問題,冬子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但事實證明這种想法是太天真了。
  大城市人口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很難保證說此時此地就沒有危險。要知道,人愈多,混跡于其中的坏人也愈多。
  另外,那天晚上帶來的震撼一直縈繞不去。
  冬子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事自然會慢慢的淡忘。可那個瞬間時不時的會清晰再現。
  一想到那個時刻,冬子便目眩神迷。她會突然覺得自己是個不洁的,不可原諒的女人,雖說是被暴力強奸,自己的身体無法拒絕,不過,即使當時被刀逼住,但難道就沒有其他可以進行反抗的方法了嗎?
  在恐懼与不安時,男人會萎弱不舉,難道女人的身体就不能這樣斷然拒絕?
  有時回想起來,也會出現一种頗為自得的想法。被男人們強暴固然可气,但那些飽餐自己身体的男人其實不也挺可愛的嗎?
  不過,緊接著,她會很生自己的气。盡管只是一瞬,但自己怎么會有如此無恥的想法呢?
  她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覺身体里面栖息著諸如蝶啦、母食鳥啦、大目魚啦等等各种各樣的東西。
  這樣一想,情緒漸變惡劣,連与人相見都覺得麻煩。
  這樣的轉瞬過了兩個月。其間,船津曾兩度來信。
  第一次,他到美國便寄來了一張明信片。
  一是報個平安,二是對自己的新住所洛杉磯的街道和公寓做了個介紹。在信的最后,加了這么一句:“本打算暫不給你寄信的,但甫到此,便禁不住給你寫了。”
  第二封是半個月后來寫的,信中說,因為英語尚不完全過關,暫時光一邊去教習英語會話的學校,一邊學習室內裝潢設計。最后說,离開日本究竟是對還是錯,自己也說不清。
  一下子离開有很多朋友的東京,恐怕還是有些不慣。
  讀著信,冬子想是不是應該把分別當晚發生的事向他和盤托出。船津是個責任感极強的人,他若知道了,不气瘋了才怪。的确,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船津應該承擔一半責任。但現在說這些還管什么用?
  現在有話想跟他講,那也是鞭長莫及。這种距离阻隔將船津變成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貴志啦、中山夫人啦、S百貨店的木田和設計師伏木等等。
  結果是可以交往的也就是身邊的這几個人,對這些人,冬子當然不會提那天晚上遇襲的事。
  夫人現在一個人獨居代官山的家里,人是越活越精神。可能是丈夫走后一個人無聊的緣故,她比以前更頻繁地出入店里,這經常打電話來。
  一周前,她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今晚你一定要來。”
  但冬子一口回絕了。
  不知為何,自那天晚上以后,冬子開始明确地表達自己的意愿了。
  以前她老瞻前顧后的,結果總是按對方的意愿行事。現在她則無所顧忌,怎能想就怎么說。
  是不是遇到那樣的事,反而因此有了勇气?抑或是徹底看開了?總之,她自己都對自己的大膽感到惊訝。
  夫人見冬子這樣,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么不一樣?”
  “似乎越來越自信了。”
  “我哪有什么自信。”
  “總之,是一种爽直、辣的感覺。”
  “是嗎?”
  冬子其實并不喜歡這樣。
  不可否認,冬子是比以前強了許多。很難說,這与那天晚上的事有無關系。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冬子已很少像以前那樣多愁善感了。
  在這一個月里,貴志打來了三次電話。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冷丁打過來,約她出去。
  第一次電話是在船津去美國的第二天打來的。
  “昨天船津走了。”
  貴志一句客套的話沒有,開門見山。
  “你去送他了?”
  “我覺得不大放心嘛。你怎么沒來?”
  “我忙,走不開。”
  貴志點點頭。
  “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真的……”
  “忙也應該抽空去的,他會很開心的。”
  貴志對冬子所謂的忙的說法似乎一開始就不信。
  “很久沒見了,今天晚上聚聚?”
  “朋友在青山新開了一家餐廳,好歹得去看看。
  “今天我有點……”
  “還是很忙?”
  “對不起。
  發生那种事的次日,不可能有心情見面的。
  “那就改天吧!”
  听他這么一說,冬子反倒有點想見貴志了。見到他,把昨天發生的事都講給他听。跟貴志講講,心里的壓力也會小一些。
  挂斷電話后,冬子真后悔沒答應他。
  貴志再打來電話是在半個月之后。
  “怎么樣?現在是不是沒那么忙了?”
  來電話時已過了晚上十一點。
  “你現在哪里?”
  “在赤板,喝著酒,突然想見你了。我在‘周三之晨’,你能來嗎?”
  冬子想了想答道:“我已經睡下了。”
  “這段時間你好像哪里也不想去,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
  “出來散散心吧。
  “今天晚上就算了。”
  如果現在見他,說不定會被他探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那件事冬子最想告訴的也是貴志,最想隱瞞也是貴志。
  “真遺憾。”
  感到無聊的話,隨便多少女人貴志都叫得到。冬子挂斷電話,自己對自己說:你沒有子宮,又遭了強暴。
  第三次來電話,又在半個月之后。
  當時正值台風雨剛要止歇的傍晚時分。
  “生日快樂!”
  突然聞听此言,冬子怔住了。
  的确,今天是她二十九歲的生日。冬子對誰也沒講,她想保守年齡的秘密,但細心的貴志還是記下了。
  “本想跟你一起吃飯,可今天實在抽不出時間。”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沒辦法,只有送花給你了。到了沒有?”
  “還沒有……”
  “我剛送的,應該馬上到。”
  貴志說完,突然話鋒一轉,
  “下周去北海道,如何?”
  “嗯?”
  “下周呢,盂藺盆節過去了,出外走動的人也少了,北海道的气候也涼下來了。”
  听說是北海道,冬子不禁怦然心動。這段時間,天气持續高熱,冬子瘦了,感覺也很累。
  “你去出差吧?”
  “札幌有一個學術會議,我想去听听報告。”
  “中山先生也一起去吧?”
  “可能要去吧?我們不跟他一起走,怎么樣,你要去的話,我就去訂票。”
  “下星期几?”
  “學術會議從星期五到星期天開三天。不過,你可以星期天來。現在不太忙吧?”
  冬子与其說是考慮舖子,不如說是在考慮自己的身体情況,如果和貴志一起旅行,旅行途中難免要与他親熱。一個月以前被男人強奸的事,貴志不會發覺吧?
  當然,冬子身体上并沒有強奸的痕跡,但肌肉和感覺方面卻依然余波未息。
  “仲夏季節,應該放松休息一下。把舖子交給女孩子們幫忙打理,你不會不放心吧?”
  真紀這一周,友美上周已錯開分別休了一周的假。
  “北海道白天可能會熱一點,但到了晚上非常涼快,很好睡。”
  “我跟你一塊去,不耽誤事吧?”
  “當然不了……我明天找個時間讓公司人員把票給你送去。決定了,星期六出發。”
  貴志話題一轉。
  “像船津那樣的好男人可再難找到了。”
  “我無所謂……”
  “我知道,開個玩笑。”
  貴志笑著挂斷了電話。
  冬子重新掂量了一下自己和貴志的關系。
  与船津頻繁接触那段時間,冬子忘了貴志。說完全忘記也不是事實,但很少想起來。船津走了以后,她才重又答應与貴志一塊去旅行。
  雖說貴志是打電話邀她的,冬子也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她對兩個人一塊去旅行沒有什么抵触,相反而倒覺得是很自然的事。
  自己和貴志是不是真有割扯不斷的緣呢?
  不過,這次旅行与以往不同,這是被男人強暴之后的初次旅行。
  那次事件之后,過了一個月,冬子的身体沒出現异常。事件剛發生時,有几天全身關節痛,局部還有刺痛。不過,很快就好了。
  冬子沒有了子宮,不必擔心會怀孕,也沒發生其他病就變跡象。
  但在心里,那件事卻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傷痕。
  現在的自己還能不能坦然接受貴志的擁抱呢?
  如果可能的話,冬子希望這是一次純粹的旅行,一次沒有男女性事羈絆的旅行。但貴志恐怕不會同意。
  在冬子房間的陽台上,盆栽的牽牛花開了。本來牽牛花到初秋才開花,但現在新培育出了夏天開放的品种。
  在去旅行的那天早上,攀附于常青藤上的牽牛花,開了四朵,兩朵紅色,兩朵淡紫色。冬子給它們澆了水,送上陽台門,落了鎖。
  大大的旅行箱里,除了內衣之外,還有換洗用的連衣裙。考慮到一早一晚會比較涼,放進了一件開襟毛衣。
  飛机上午十一點從羽田起飛。冬子提前二十分鐘到了机場大廳,她惊奇地發現貴志已先到了,正在柜台前等她。
  “我擔心你會誤了,挺著急的。”
  “對不起,路上很堵。”
  說著話,兩個人進了出發口,還有點時間,便找個位子坐下喝咖啡。
  “中山教授乘昨天的班机去了。”
  “各走各的比較好。”
  見到教授倒也沒什么,只是免不了又得說上几句話。
  現在冬子就想与貴志兩個人清清靜靜地去旅行。
  過了盂藺盆節這個高峰,旅客似有減少,不過,還是几近滿員了。
  “自今年年初專九州回來之后。相隔有半年了。”
  冬子靠窗坐著,旁邊坐著貴志。
  “當時梅花剛剛開放。”
  “大家都說北海道夏天好,我卻不以為然。景色除了綠之外少有變化,人很多。”
  “不過,挺涼快吧?”
  “你以前沒去過北海道吧?”
  “上大學時,去道南走馬觀花看了一下。”
  “這次來還是走馬觀花。”
  冬子和貴志星期六、星期天在那里住兩晚,打算星期一早上返回。
  “札幌有你要好的朋友吧?”
  “有一個大學時代的朋友,在北海道大學,不像藤井那樣能喝。”
  “藤井先生后來怎么樣了?”
  “前些日子他到東京來,見了一面。听說他和太太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
  “兩個人不發生關系。”
  飛机緩緩地移向跑道,終于到達預定的位置,開始加速起跑。
  突然,輕輕一震,飛机一下子浮到了半空當中。飛机急往上飛,座位開始傾斜,冬子問道:“兩人什么也不做,藤井先生能忍受得了?”
  “現在他自己好像也沒有情緒了。”
  “那他們兩人……”
  “剛開始是這樣。最近听說常找個不錯的女的。”
  “真可惡。”
  “不過,一個男人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要健康,就自然有這個要求。”
  “他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他太太要他到外面玩的,有什么辦法。”
  “男人真自私。”
  “可是,藤井還是愛他的妻子的。”
  在傾斜的飛机里,冬子眼前浮現出藤井和气的臉。
  過了八月半的札幌,已沒有了盛夏的逼人暑气。
  白云飄浮的遠空,純淨遼闊的草原,都讓人感覺到了秋天悄然臨近的腳步。
  半月之前,天气還异常炎熱,超過三十度。當時著實令本地長大的孩子吃了一惊。現在正午也就二十二、三度,早晚穿短袖都覺得涼意襲人。
  到達札幌的當晚,冬子從旅行箱里拿出帶來的開司米穿上,上了街。
  “這里我也是久未光顧了。”
  貴志這樣說著,領她進入薄野一家專門的蟹餐館。雖然夏天不是盛產蟹的季節,但店里卻依然是既有全蟹拼盤,又有煮蟹殼。而且,從湯到飯全部都放蟹。
  吃過飯,兩人在薄野溜達了一會儿,便進了酒吧。
  貴志与冬子一起時,從不去那种女人很多的俱樂部,總是到那种頂多只有一兩個女人的有柜台的酒吧。
  “好久不見。今天剛到的?”
  一個一看就知道是媽咪的三十多歲的女人迎上來,看樣子這里貴志也來過多次。
  “听說要開學術會議,我就想您應該會來的。”
  老板娘熱情地跟貴志寒暄,同冬子也打了招呼。她塊頭挺大,看樣子是個性格開朗,坦率誠懇的人。
  在那里喝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出來時已經十點了。
  因為是星期六的晚上,街上有很多年輕人。在霓虹燈下,隨著人流往前走,會使人產生恍如在東京一樣的錯覺。
  但一拐上小道,被清冷的夜風一吹,便會立刻覺知這是在北國的街道上。
  冬子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感傷起來。
  不知是來到這人地兩生的北國的緣故,還是這是自与船津分別后的第一次旅行,她變得有些多愁善感。
  “到旅館有十分鐘路程,咱們走回去吧?”
  出了店門走出二、三百米后,貴志提議道。
  冬子點頭贊同,她与貴志并排而走。
  走了兩、三分鐘,出了繁華街道,行人驟然少了很多,寂寥空闊的大街上,秋風颯颯吹過。
  “很久沒看到過這么絢爛的夜空了。”
  冬子望著繁星閃爍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夏天匆匆而過,天空澄徹清明,星星仿佛一伸手便可摘到。冬子主動挎住貴志的胳膊問道:“你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貴志沒有馬上回答。又往前走了走,來到了道路轉彎處。
  “別問為什么。不需要特別的理由。”
  “一個曾一度分手,不正常的女人,值得你特意帶她來札幌嗎?”
  “你是說我給你添了麻煩。”
  “不是這個意思。可以帶來的女人,不是有很多嗎?”
  “你嫉妒了?”
  “不是。”
  冬子一直在觀察貴志身邊的女人。除了她太太之外,貴志還跟好几個女人有來往。
  冬子并不是要指責他。貴志身邊沒有其他女人,她也未必就很開心,有女人,她也無所謂。況且,現在的冬子也沒有權利說他什么。
  “那不就沒事了。”
  “可是,我總覺得奇怪。”
  仔細想想,与貴志的交往非常有意思,兩人曾一度分手,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又開始一起出去旅行。
  開始時,以為兩個人曾有那么段關系,一遇合适机會,自然舊情复燃。但仔細一想,也并不是這么回事。兩個人雖又恢复了來往,但并沒有起來。表面看起來,靜靜地猶如蜡燭一般,火并不旺。至少,冬子是這樣感覺的。
  “其實理由很簡單,我喜歡你。”
  “你不需要自欺欺人。”
  “不,我說的是實話。”
  走過拉下卷閘門的大樓時,貴志說道。
  “我覺得我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你。”
  街道很寬,但因為是晚上,喧鬧了一天的街道已歸于沉寂,在前面的夜空下,聳立著兩人下榻的酒店。
  “不過,我們兩個倒是夠長久的。”
  這一點,冬子也感覺是這樣。喜歡討厭不說,長久這种感覺是實實在在的。“同樣是喜歡,隨時間推移而發生變化。剛開始的喜歡是對你如醉如痴。一想到你,便難以自制。慢慢地,開始有些實際,有了一种确信你屬于我的的滿足感。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
  “怎么不同?”
  “我也說不好。反正是和你在一塊,有一种安心和輕松的感覺。”
  “因為我是一個笨女人?”
  “那當然不是。我們倆相處久了,覺得在你面前不需要偽裝自己,不需要隱瞞什么,總之是一种舒适隨意的感覺。”
  “要說長久,我可比不上你太太。”
  “那倒是。但不知為何,我和太太始終合不來。已經這把年紀了,我還跟她客客气气地保持距离。近段時間更趨嚴重了。”
  “這我就不懂了。”
  “也許你不懂,但這是真的。”
  夜風又吹過寬闊的大街,電線杆上挂的牌子在輕輕晃蕩。
  “我總記挂著你,這應該就是愛吧。”
  “你有記挂著我嗎?”
  “當然啦。”
  可能是人在旅途的緣故吧。貴志也感傷起來。
  “我們今后不知會怎么樣?”
  “你再給我點時間。”
  “什么事?”
  “這次我是要真的离婚了。”
  “我不是催你這個事。”
  “不,我是認真的。”
  “這怎么行。我從來都不敢指望和你結婚。”
  “你可能不指望,可我卻渴望著哪。到了我這個年齡,已經討厭忍耐了。我真的希望和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
  “不,你和太太在一起,才最合适呀。”
  “別瞎說。”
  “不是瞎說,你不可以离婚的。”
  “在這件事上,我不會接受你的意見。”
  貴志說著,停下腳步,將冬子擁入怀中。
  冬子將臉埋在貴志的怀里,大气都不出一下。遠處傳來汽車的聲音,街市的喧囂如濤聲卷來。
  “好了,傻孩子,你明白了?”
  貴志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冬子在夜風中緊閉著眼睛。
  當晚,冬子在十二點以后上了床。回到房間她先沖了個涼,換了浴衣。貴志已先上了床。
  “過來吧。”
  听見貴志叫她,冬子將屋里的燈關了,上了床。
  “好久沒在一起了。”
  貴志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著,摟過冬子。
  有一陣子,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像是确認体溫一般一動不動。終于貴志解開了冬子的浴衣帶,將她胸前的衣服拉開。
  瞬間,冬子似乎聞到強奸她的那兩個人的气息,她像要把這些驅走一樣,閉上了眼睛。
  又要被男人占有了。但是,此時和彼時相比,人和周圍的情況都有天地之別。
  冬子仰面而躺,她將手放在貴志的肩頭上。她全身放松,全無造作。
  那种事她都頂過來了,不會再有更糟糕的事情……
  慢慢地,乳房被撫摸,肢体被撫摸。被擁抱的切實感覺在冬子的腦子中逐步彌漫開來。
  冬子覺得自己處于极端平靜狀態。她听憑貴志動作,內心极為平和。既沒有競爭之心,也沒有不安之念。因為對自己的身体而言,這些念頭都太奢侈了。
  現在她竭力去接受貴志的愛撫。這時,貴志開始吮咂冬子的乳頭,右手也放到了冬子的私處。
  輕柔的唇的感覺,從乳房向全身擴散。
  冬子雙目緊閉,貴志縱橫馳騁,她下身像涌泉一樣地潤濕了。
  “啊……”
  冬子忍不住輕聲叫了起來。貴志好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他緊緊抱住了冬子。
  像在波峰浪尖上一樣,冬子嬌小的身体被搖來晃去。不知不覺間,冬子開始積极配合。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等意識恢复時,冬子發現自己的身体不知從何時開始已興奮起來了。
  “啊……”
  一种連冬子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和以前不同的感覺從身体中一穿而過。
  不僅是冬子感到惊訝。她一抬頭,發現黑暗當中,貴志也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怎么樣?”
  “感覺好嗎?”
  貴志的手扣在冬子脖子下面,他正在撫摸她的頭發。
  “嗯……”
  冬子急忙拉過被扯掉的罩單。
  “你好興奮哪!”
  “你還記得你都說了些什么嗎?”
  冬子望著白色天花板,試圖喚回遙遠的記憶。具体說了些什么她不記得了,但肯定是說了。
  “你好久沒有這樣了。”
  冬子也在進一步諦听自己的身体。
  感覺好像身体中有狂飆轟然而過。
  确實,她有一刻完全忘記自我。“刷”地一下,那甜美的感触一下子襲來,冬子直到這一刻還全身懶洋洋的,品味著這种感覺。
  “轉過臉來我看看。”
  貴志手撫冬子的下巴,試圖讓她抬起頭來。冬子的下巴雖被扳住,但她就是不愿抬頭。
  “感覺不錯吧?”
  這种事情,冬子怎么回答好呢?應該說,比冬子還冷靜的貴志其實更清楚。
  “你剛才好興奮啊。”
  “不許講……”
  “真太美妙了。”
  突然,冬子扑進了貴志的怀里。
  她這這樣与貴志臉貼臉,胸貼胸,從腹部到四肢都与他緊緊相貼,身体一動不動。冬子用這种方式強壓住狂喜和羞赧的心情。
  “好了好了。”
  貴志像哄小孩似的,輕輕地撫摸著冬子的頭。他用手指一下一下為冬子梳理著頭發,嘴里不住念叨:
  “這下就好了,你完全恢复了。”
  “不過,這是什么原因呢?”
  “什么原因?”
  貴志稍稍挪開一點身体,認真地看著冬子說,
  “你不覺得起了變化嗎?”
  “以前,你一直体驗不到高潮的呀。”
  冬子不看貴志,點點頭。
  的确,迄今為止,冬子從來沒有興奮過,當然,生病之前除外。自從做過手術之后,她還從未達到過一次高潮。而她全身現在沉浸在一种愉快的疲憊之中。滿足之后的安祥迷漫著她的全身。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這個問題問冬子,冬子自然是不明白。
  突然的醒覺,更為震惊的還是冬子。
  剛才這种滿足是僅此一次?還是今后一直持續下去?
  “是不是出來旅游之故?不,好像不是。”
  貴志自問自答。
  “可能是到了涼爽地方的緣故。”
  “不可能。……”
  “對,這不可能。”
  貴志笑著,在冬子額頭上吻了一下。
  “怎么看都行,好了就好了。”
  貴志的手在為冬子理背。不一會,他的手停止了,人已經睡著了。
  冬子很滿足,貴志好像也很滿足。
  冬子看著貴志進入夢鄉,才進了洗澡間。可能是性行為的餘波,輕易不出汗的冬子現在熱汗淋淋。
  和貴志親熱前,冬子已在浴缸里泡過。她現在用淋浴頭沖了下身子,換上浴衣。出了洗澡間,已是一點半。
  周圍一片靜寂。只听見貴志睡著后單調的喘息聲。冬子將有些翻起的罩單整整好,站到了窗子跟前。
  透過白色透明的窗帘,可見燈光照射下的草坪。剛才回來時還亮著的左邊宴會場的燈現在也已熄了。
  与酒店院子一路之隔是個公園。從此處可以看見里面的小湖。那一帶如今也是不見人影。湖畔的柳枝在燈光下直垂湖面。
  明与暗對比鮮明,愈見夜之靜謐。
  冬子望著靜靜的夜景,想起了貴志的問話。
  為什么能如此興奮呢?的确,一看迄今為止的狀態便知,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大突出其來了,連冬子自己也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已經劈頭蓋腦地被卷入這一洪流之中了。
  “你剛才好興奮啊!”听貴志這樣說,冬子羞得無地自容。不過緊接著他又夸贊道:“這實在太美妙了。”
  冬子狂亂,手足無措的樣子令貴志獲得了极大滿足。
  不過,到底是什么因素使得冬子突然重新喚回了快感呢?
  貴志問“是不是外出旅游使然”或是“到了涼快地方之故。”
  不用講,后面一句是貴志的玩笑話。不過,他可能也有与在九州沒情沒緒的那一晚相比之意。
  那次去九州旅行時,冬子拼命想興奮起來。當時她很焦慮,怕身体從此冷淡下來。貴志也清楚這一點,他也竭力多方配合。
  但貴志的努力,更加劇了冬子的焦慮。在這种焦慮不安的情緒中,冬子既感覺對不起貴志,又對自己的表現甚為失望。
  但是今晚冬子絲毫沒有這种不安情緒。
  她一開始就想反正自己興奮不起來,貴志也不是不知道。他帶自己到北海道來,就是因為同情自己而專門來散心的。
  冬子徹底沒了精神包袱,她已不再指望什么。他想,自己又被男人玷污,怎么樣也都無所謂了。
  沒曾想,突然就來了情緒。
  冬子第一次知道男人是在七年前,貴志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守著貴志一個人。分手的那段時間,她也沒有過委身于其他男人的想法。
  除了上次遭到強暴以外,冬子的男性經驗只限于貴志。
  從處女到女人意識的覺醒,直至獲得性的愉悅,這一切全部都是通過貴志。
  因為年齡的差异,冬子什么都听從貴志安排。她認為只要忠實地照他吩咐的去做就行了。事實上,一路這樣下來,作為一個女人,冬子發展得還是很健全的。
  可以說,冬子的性完全是由貴志這個男人一手筑造起來的。
  正是這個貴志卻對冬子現在的變化感到迷惑。他對冬子一度性冷淡的身体再度恢复快感而感到又惊又喜。
  男女的性、生理及体位等等,書里面都有詳細解說。冬子讀過這方面的記述兩、三次。
  不過,對于性的感覺,哪本書都語焉不詳。就算有時提到了,也只說男女只要結合,便可自然得到快樂。這之后的微妙變化几乎沒有触及。好像性快樂,只要反复多次,便可自然獲得似的。
  可是,現實當中性冷淡的人卻不在少數。有些雖不是完全冷淡,但也是很淡漠或基本沒什么感覺。其中干脆有人覺得性行為是不能忍受的痛苦。
  真紀是這樣,中山夫人也說有時興奮不起來。
  即使大家知道性對人的重要性,但潛隱于人的心理深處的深層的東西,卻不曾有人深入探究并揭示出來。
  盡管有不少人存在性方面的煩惱、苦悶,但他們卻都傾訴無門,求助無門。
  找醫生咨詢,他們往往也給不出解決辦法。
  冬子就是這樣。醫生只說身体的毛病醫囑好了,沒事了。此外就再沒有什么建議了。
  倘若再多問,就會招致嘲笑,諸如不要想不開,神經過敏了等等。
  結果就只有靠自己。
  說到方法,那就更加別提了。
  醫生的醫好像只有一句:“不要有不必要的精神負擔。”這句話自然治不了病,因此也不可能起作用。
  現在冬子卻突然好了,她覺得仿佛穿過長長的隧道,重見天日一樣,心情豁然開朗。
  她望著窗外,心情极其滿足。
  可能是有風在吹,仔細看,會發現在夜幕之下,一直垂到湖面的柳絲在輕輕搖曳。
  万物都在沉睡,只有風在悄悄在傳遞著秋。
  冬子望著万籟俱寂的夜,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次与這次之間,轉机是什么呢?”
  貴志問她:“什么事帶來的轉机?”冬子也茫然搖頭,她自己也鬧不懂這轉机是怎么來的。
  仔細想想,上次与這次之間,要說有什么事發生的話,就是被強暴那件事了。毫無疑問,那件事對冬子而言絕對是件大事。
  那天晚上,冬子的身心都經受了一次新的体驗。在遭受蹂躪、凌辱之后冬子還活著。強暴之后,冬子自己站起來回家了。
  最初的恐懼,羞恥過后,最后甚至產生了僥幸如此的安心感。
  在冬子的人生當中,沒有比這個更具震撼力的体驗。
  不過,此事与冬子性快感的复蘇之間究竟有何關聯呢?
  不可能有關聯——
  冬子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再次搖頭予以否認。
  這件事不可能是她身体复蘇的轉机。畏懼、恐怖,被人肆意凌辱,不可能會留下愉快的記憶。這件事,冬子實在不愿再去想它。一想到它,她就渾身汗毛直豎。
  貴志說与太太离婚這件事也許是個刺激因素。這個消息,著實令冬子感到高興。不過,單只這個似乎還嫌不足。
  “也不對呀……”
  冬子离開窗前,拉上窗帘。
  貴志側臉向左躺著,呼吸聲均勻而健康。屋里只有床頭柜的小燈照著腳下的地面。
  冬子整一整浴衣的前襟,將拖鞋擺放在床邊上,從腳那頭上床,輕輕躺到貴志身邊。
  翌日,冬子一覺醒來,時針正指向七點。
  平常外出旅游,換了床往往睡不好,昨晚卻睡得很香。滿打滿算,冬子也就睡了五個小時,但她覺得身心极其暢快。
  是不是因為昨晚性生活和諧的緣故……
  冬子剛這樣一想,便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九點鐘正在十一樓的餐廳里吃早餐時,中山教授來了,坐到同一桌上。
  教授不卑不亢地把同來的女伴介紹給了他們兩個。這個女的應該就是中山夫人所說的那個大學里面的研究助手。夫人說她是個三十多歲的,歇斯底里的老姑娘,可一見之下,卻覺得她是一個气質高雅、知書達禮的人。
  貴志和教授談起了學術會議的事,冬子便和那位女士談論北海道如何涼爽及有些什么吃的。
  教授他們前天一到這里,就在市里兜了一圈。
  四個人在一起吃飯,冬子意識到大家均非正常的夫妻關系。這一方面使得彼此無拘無束,但也有讓人不大自在的一面。
  大家東拉西扯地閒聊著,冬子自然而然地拿中山夫人和眼前的女人做了個比較。
  与夫人喜歡濃妝艷抹的熱烈不同,這個女人有一般知識女性的嫻雅,而且最重要的是年輕。
  冬子如果是個男的,恐怕也會選擇這個女的。而同時,這個女的似乎也對冬子抱有親近感。
  “下次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旅游吧。”
  教授看著貴志和冬子,再看看雙方,提議道。
  “到歐洲什么的,怎么樣?”
  “這是個好主意。”
  貴志隨即附和。
  “明年的國際會議是在雅典召開吧?”
  教授腦子里好像已完全沒有夫人的位置了。
  看著他們倆,冬子忽然覺得在東京的夫人有點怪可怜的。她雖然表面上洋洋自得,我行我素,實際上,她肯定是非常寂寞的。
  雖說自己也是處身于搶奪別人丈夫的位置,但冬子還是覺得夫人更親近一些。這可能不止是個人好惡,大家都有相同的傷痕,都失去了同樣重要的東西,可能是這樣一种共感所致。
  過了約三十分鐘,吃完飯,冬子他們先出了餐廳。
  “他倆看樣子挺合拍的。她比夫人要好多了吧?”
  貴志好像不喜歡夫人那樣的咋咋呼呼的女人。
  “中山先生看上去比以前年輕了。”
  “戀愛使人年輕嘛!”
  “你也可以效法他呀。”
  “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嘛!”
  貴志說著,又悄聲問:“昨晚感覺不錯吧?”
  白天,貴志去參加學術會議時,冬子一個人在札幌的街上溜達。
  她先去看過鐘樓,又去逛市中心的購物街。
  說實在的,冬子沒想到札幌竟是一座如此現代化的城市。高樓林立,道路寬闊,街道井然。這里被稱作“小東京”,的确,整個街道干淨整洁,纖塵不染。
  城市西側是連綿的群山。乍一看,會給人以置身京都的錯覺。
  雖剛過八半,太陽已使人感覺到了初秋般的柔和。冬子漫步于購物街上,當行至四丁目的一棟大樓時,她在店里買了七寶燒的項鏈和耳環。
  她即刻把它戴在白色的連衣裙上,繼續在街上散步。
  不一會,冬子到街心花園,在花壇旁邊稍事休息后,又再去了植物園。
  這里到處可見參天的大榆樹,它們在草坪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冬子倘祥于綠色之中,她還參觀了收集著阿伊努資料的巴奇拉紀念館和博物館。回到旅館時,已是下午三點。
  這一圈轉下來,還真有點累。
  冬子先沖了個涼,然后就躺進了已舖疊好的床上。
  貴志回到旅館是在一個小時之后。
  他見冬子穿著睡衣在休息,就急奔過來抱緊了她。
  天色尚早。從挂著白色透明窗帘的窗子,透過來夕陽的光輝。
  “等一會嘛……”
  冬子嬌嗔道,可貴志不肯听。
  冬子在午后的光亮中,再次接受了貴志的求歡。
  這一次冬子也品嘗到了快感。
  下体潤濕,強烈渴望,冬子真切地感覺到了那种滋味。
  冬子手放在貴志的胸口上,斜倚著貴志,沉沉睡去了。
  “起床吧……”
  貴志叫醒她時,房間已開始暗下來。冬子穿著睡衣下了床。
  兩個纏綿之前,夕陽已經西斜,如今已完全落了山,只有山頭的輪廓被染成紅色。
  “剛才那滋味,還記得嗎?”
  貴志在床上直起上半身,點著煙。
  “以前怎么居然會沒感覺,真令人難以置信。”
  “又講這個話。”
  “今天我去參加學術會議,心中還在想來著。”
  “想什么?”
  “為什么突然就會好了,你考慮過沒有?”
  “這我怎么會考慮……”
  “不,這可是件大事。應該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論,研究研究深層心理。”
  “怎么好的?轉机是什么?總之,你的激情跟以前沒法相比。”
  冬子不說什么,她伸手拿了衣服,逃也似地走進了衛生間。
  星期六、星期天住了兩晚,冬子星期一上午离開札幌。福岡那次她是一個人回來的,這次來回都是和貴志在一起。
  中山教授打算再呆一天,等游過了洞爺之后再回去。
  從已進入初秋的千歲出發,經過一個半小時的飛行,到達了羽田机場。這里熱浪扑面而來,暑气逼人。
  東京前段時間溫度曾一度有所下降,盛夏雖已過去,但殘暑仍無消退之意。
  冬子將离開札幌時穿上的開司米收入行李箱,貴志也脫下西裝,提在手里。
  “你現在什么打算?”
  “先回房間,然后再去店里。”
  “好吧。那我們就在此分手吧。”
  兩個人來到到達大廳前面的的士站。
  “開心嗎?”
  “嗯。”面對貴志的問話,冬子直言不諱。
  “我回頭再打電話給你。”
  “謝謝。”
  “你先上吧。”
  冬子被貴志催著上了等在那里的的士。貴志說是要到橫濱辦點什么事。
  車子啟動,剩下冬子一個人后,冬子忽然想,剛才自己說“謝謝”好像怪怪的。
  對自己相好了這么多年的男人說謝謝似乎有點太見外了。
  不過,他邀請自己出游,按理講道謝也是應該的。旅行中他多有破費。以前每次旅行回來,冬子都會誠心誠意地向貴志道謝。
  唯獨這一次,冬子覺得有點對味。這是因為,她覺得這句話,似乎含有其他的意味。
  他有可能會誤以為冬子在感謝他給了自己一個非常滿足的夜晚。
  冬子一邊在心中否認著,一邊又覺得自己內心深處似乎就是這樣一种心情。
  “無論如何,真是太好了。”
  冬子悄悄對自己說,眼睛望著窗外。
  可能是車內有空調、很涼爽的緣故,炎陽高照的外面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眼前伸展著的又是東京人車混雜的街道。這种喧騷雖令人煩厭,但冬子卻似乎對此已習以為常了。
  途中,在芝浦那里堵了一下車,到達參宮橋的公寓時,已過了下午三點。
  在入口大廳左側的郵箱里,与廣告單一起,還有一封外國來的信件。
  一看背面,原來是船津寫來的。
  冬子拿在手里,房里熱騰騰的。冬子打開窗,并馬上開了空調。然后她在沙發上坐下,打開船津的信。
  開頭是簡單的季節問候,然后說洛杉磯也很熱,他前天剛去了二百里外的圣地亞哥回來。
  說他在美國已開始慢慢适應,日常簡單的事情已經可以應付了。
  信中還說,那里有很多日本女人,他還是不能對冬子忘情。
  不知道說好听的,還是出自本心,反正他這樣說,冬子很開心。
  最后,他提醒道,他搬了新住所,地址變了。并特意把新址加寫在后面。
  看完信,冬子換上衣服,來到店里。
  過了一個星期天,共有兩天半冬子不在店里。不過,看樣子一切正常。
  真紀和友美收到的禮物是白奶巧克力,兩個人喜不自胜。
  過了三個小時,到關門時間了,冬子和店里的女孩子們一起簡單地吃了個飯,回到住處。她再次大開窗前,清掃一下,然后坐下給船津回了封信。
  信的大意是這樣的,東京依然殘暑逼人,店子里因為秋季將臨,可能要忙起來了。另外,既然到了美國,就千万別冷落了外國的美女云云。
  最后又補上一句:切望珍重,期待著与你的再會。
  對為离開自己而遠行的青年講這樣的話,頗有迷惑之嫌,但這是冬子的真心話。
  九月初,气溫驟降,天下起了雨。猛然這么一涼,真難以想像前几日超過三十度的殘暑天气。
  雖气溫驟降,年輕人卻依然如故,還是半截袖。上了年紀的人則大都裝上了西裝,頗為惹人注目。
  秋天的連陰雨天气現在似乎還早了點。果然,連下了兩日之后,天又放了睛。
  晴空下,雖陽光朗照,但卻已不再有盛夏時節的淫威。
  帽子生意因秋季的臨近而漸趨興旺起來。
  夏天時候,遮蔽陽光的巴拿馬帽和草帽占主流,而秋天才真正是展示高品味帽子的好時候。
  雖說大体上是這么一种趨勢,但也并不是說到了秋天,高級品便會在一眨眼功夫銷售一空。長時間的經濟蕭條給冬子這樣的小店也投下了陰影。
  不過,隨著秋天時新帽子流行季節臨近,像冬子這樣的制作精品的店子,生意還是逐漸開始紅火起來。
  在連綿陰雨住歇那天中午,冬子正和女孩子們在設計室喝茶,真紀突然口齒不清地說道:“媽咪,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因為太突然,冬子沒反應過來。真紀臉紅了紅說:
  “就是那個,好好的啊。”
  “哪個?”
  真紀點點頭,說道:“男——人——”
  “啊,你說這個。”
  冬子至此才算恍然大悟,她會意地笑了。真紀摸了摸鼻子說:“一個星期前,我突然明白了。”
  “是嗎?……”
  “我以前總听不進媽咪您的話,請原諒。”
  “不,你不必道歉的。”
  “不過,我覺得我以前好傻。”
  “不要這樣想,不明白也不單是女人的責任。”
  “是啊。托現在這個人的福,我終于明白了。”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攝影師。他才三十歲,可人很好的。”
  真紀和水田分手后,有了現在這個男的,使她終于体驗到了性的快樂。
  “我是不是變了?”
  “是啊,看上去似乎成熟了一些。”
  “好開心啊。”
  看著真紀無邪的笑容,冬子突然聯想到了自己,不禁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天開始連晴了兩天,又開始下起了雨。
  友美有點悶悶不樂的,真紀卻干得很歡。也許被自己所愛的人教曉了性之樂趣,她才這么充滿活力的吧。
  因為生理的原因而影響到行為,作為同性,冬子覺得有些情緒受到影響,但冬子自己也并不是說就沒有這种傾向。
  冬子越發体會到女人身体的不可思議。
  每下一場雨,夏天便被削弱一些,天空也愈顯高遠。在一個像是秋天已降臨的午后冬子正在重新布置櫥窗,來了一個青年。
  青年叫中屋,說是在洛杉磯跟船津是朋友。
  “他托我轉交給你一樣東西”,年輕人說。冬子把青年邀到“含羞草館。”
  兩個人在靠里的座位上面對面坐下,叫了咖啡。中屋從帶來的包裹,拿出一個白紙包裹的盒子。
  “這是船津君托我帶回來的。”
  “給我的?”
  “方便的話,你打開看看吧。”
  經中屋這么一說,冬子打開了紙包。裹里是一條金項鏈。
  “好漂亮啊!”
  冬子從盒子里拿出來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細細的鏈子,前面是一個用金子包著的,橢圓形的黑色瑪瑙石墜子。
  “你還要回美國吧?”
  “我打算呆半個月再回去。”
  “見到船津,告訴他我非常開心。”
  “他多次跟我提起您。正如想像的那樣,您很漂亮。”
  “哪里,都老太婆了。”
  冬子微笑了笑,問道:“船津他還好吧?”
  “他也基本上習慣了那邊的生活,最近他在一個叫作威爾森的建筑家的研究室。”
  “他已經在那里上班了?”
  “不,他還只是觀摩。不過,听他講收獲很大。”
  年輕的船津在外國學習新知識固然令人高興,但同時這也可能促使他遠离自己。
  “好像他搬了住的地方。”
  見冬子問,中屋點了點頭。
  “寄居在朋友那里可能很不方便,這次新搬的地方离比華利山很近,按日本說法,是個兩居室,房子相當不錯。”
  “住在這种地方,他有那么多錢嗎?”
  “他家是博多的,那里是酒鄉,這點錢算什么。”
  “可是,他都那么大了,再讓家里寄錢,不大好吧?”
  “是啊,他父母要是去的話,就更不得了。”
  “不得了?……”
  “說實話,他現在正和一個美國女孩子拍拖呢。”
  “你說船津?”
  “是德國血統,算不上漂亮。那個女孩子現在和他同居了。”
  “就是說,兩人發生關系了。”
  “那肯定了。离開日本,難免會感到寂寞的嘛。”
  “初到國外,沒有選擇余地。現在完全是只要有女孩子愿意跟,任誰都可以這么一种概念。”
  冬子無法想像,船津會不分對象地与外國女性做受。
  “他有點公子哥作風,所以也挺麻煩的。”
  上次給他回信時,冬子還戲言要他去包外國妞,當時她是料定船津沒這种事才那么說的。她以為到了國外,船津也仍然和國內時一樣。
  不過,若中屋剛才的話屬實,那船津与以前已是大不相同了。
  “我說這些話,有沒有令你不快?”
  “不,年輕時應該盡情地玩才好。”
  “那也因人而异。”
  在國外,船津要比冬子想像的要丰富、活躍得多。
  “那他是打算和那個女的結婚了?”
  “我覺得他不大可能會結婚。日本男人在那里現在還是挺多女孩子喜歡的,我就非常注意淺嘗軋止。”
  冬子真的是看不透這些男人了。那么純情的船津,到了國外居然如此輕易地便移情別戀了。那他向冬子表白的愛情算什么呢?
  “他在那里有喜歡的人,我接受他的饋贈,這不好吧?”
  “不,這是兩碼事。他其實還是喜歡你。”
  “那他愛那個女的嗎?”
  “說不上是愛吧,這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此話怎講?”
  “反正,現在一個人挺悶的……”
  “不明白。”
  “我想應該是吧。”
  “這樣多不好,對吧?”
  說完,冬子又害怕被認為是嫉妒,隨即改口道:“不過,只要開心就好。”
  “對,他性格開朗,也許适合在美國生活。”
  看樣子,冬子了解的只是船津的一個方面。在冬子眼里,他溫文爾雅,极易受傷。也許他剛好相反,是個開朗且很主見的年輕人。
  “我該告辭了,你有沒有什么話要我轉告他?”
  中屋提過旁邊放的包。
  “好的……”
  冬子看了看窗外說道:“叫他保重身体,告訴他我很好。”
  “知道了。”
  “對了,告訴他謝謝他的項鏈。”
  “我一定轉告他。”
  中屋點點頭,道聲“再見”,和悅地笑笑,起身走了。
  冬子与中屋見面三天后,中山夫人來了電話。
  冬子一拿起話筒,就听夫人說;“今天來我家里。”
  “明天我到你家附近有事,不如那個時候……”
  “不行。晚一點不要緊,就今晚。”
  夫人似乎是在下命令。
  那天冬子一直在店里忙,挺累的。她九點鐘去了代官山夫人的家里。
  夫人穿著大花連花裙,有點醉了。
  “我跟你說,竹田君他跑了。”
  夫人不等冬子在椅子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說。
  “跑了?為什么?”
  “他不知哪里去了。打電話到店里,說是他已經辭工了。”
  “住處呢?”
  “听說他三天前就從那里搬走了。”
  “他沒告訴您?”
  “他什么也沒說,突然就走了。你相信會發生這种事嗎?”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冬子真的是滿頭霧水。
  “肯定是搭上了哪個年輕女孩子跑了。是那個年輕女孩子慫恿他跑的。”
  “可是……”
  “我有一點察覺。他這几個月有些心神不宁,很古怪,肯定跟這個有關系。”
  夫人用拳頭使勁擂打著桌子。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呀。”
  她一邊說,一邊叫著“信仔”。終于禁不住兩手掩面,大放悲聲。
  “夫人……”
  冬子叫她,她也不應,只是哭。口里還念叨著那個溜走的男人“信仔”的名字。
  “為什么不跟我講一聲?你怎么能狠心撇下我跑了呢?”
  都四十歲的人了,夫人還這么沒老沒小,不顧体面。尤其令冬子羡慕的是,到了這個年齡,夫人還能盡情表達自己的感情。
  看樣子,只有等夫人慢慢自己平伏下來了。
  “信仔,信仔……”
  夫人還在叫。
  夫人看來是選中冬子做她宣泄的對象了。她一定要冬子來,目的可能正在于此。所以,冬子也不好不理不睬。
  “夫人,不要光顧著哭了,我打電話到店里問問竹田的行蹤。”
  “沒用。店里的經理也說不知道。”
  “不過,可以問問他的朋友……”
  “別費勁了。總之,我是被他甩了。他巧妙地利用我,然后把我甩了。”
  夫人說著,淚水滿面地又去喝白蘭地。
  哭了一通,又盡情地叫了一通,夫人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她用手絹揩掉眼淚,到鏡前重又化了妝,回來再喝白蘭地。
  “想想也真是傻,都這么一把年紀了,還去追年輕仔。”
  夫人放下杯子,突然破涕為笑了。
  “可是,他為什么要溜走呢?”
  “可能是張不開這個口吧。也許他覺得說出來更麻煩,不如這樣干脆。”
  “你事先沒看出來?”
  “這個嘛,倒是感覺有那么點跡象。他平素就比較懦弱,面對面可能說不出口吧。”
  “可是,總該說一句……”
  “無所謂。本來我也沒指望和他有多長久。”大家你情我愿的,現在是兩不相欠,扯平了。”
  夫人好像已有些恢复常態,她將白蘭地端在手里。
  “事情都是一分為二的。我手術之后,對身体失去了信心,是他使我重找回了自信。而与此同時,他也因為我而建立了自信。”
  “自信?”
  “初認識我時,他還什么都不懂。不摸門路,只知道干著急,是我引導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以后無論走到哪里,一生都忘不了我。”
  還有這樣考慮問題的,冬子真是服了她了。
  “我一想到我得到了他的青春,就什么气都沒有了。”
  “夫人您一定還會遇上合适的人的。”
  “啊呀,我也沒有情緒了。先休息一陣再說。”
  夫人說到此,歎了口气。
  “不過,也真是頭疼。男女恩怨,我真是領教了。”
  盡管嘴上不服輸,夫人還是挺泄气的。她把額前的一綹點發往后攏了攏。
  “還是女人和女人值得信賴。”
  冬子想起了船津。他在某种意義上也背叛了女人。在這一點上,他和那個叫竹田的也許并無分別。
  在美國這塊陌生的土地上,也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冬子卻不敢苟同。
  “男人即使是愛著一個女人,他也可以去抱另外一個女人。”
  “是的。說穿了,男人是野獸來的。”
  冬子倒沒這么堅決。不過,如果在恢复性快感之前,了解到船津的情況,她可能會受到更大的震動。
  “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男人之外,就只有女人……”
  夫人這樣說著,探詢似地看著冬子問,
  “你這段時間過得很充實吧?”
  “你指什么?”“你瞞不到我。你臉上的神采可以看出,肯定是有好事。”
  “哪里呀,——”
  “現在你肯定不愿親近我這個老太婆了。”
  “沒有的事……”
  “你不必勉強,我感覺特敏銳,能看得出來。”
  冬子被夫人瞅得不好意思起來,她伏下視線。
  “還是你年輕好哇。你還可以不斷改變。我只有引退了。”
  夫人說著,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問道,
  “你听沒听說過無性這個詞?”
  無性這個詞冬子听倒是听說過,但要具体解釋是什么意思,她就不懂了。她正在冥思苦想,夫人笑著開口了:
  “這個詞我想可能是從時裝介傳播開的。意思是有男女性之束縛,是不屬于任何一方的中性。”
  “有這么回事嗎?”
  “現實中有沒有我們撇開不談,你不覺得這种無性也不錯嗎?”
  “嗯……”
  “總之,我已經厭倦了男男女女這种思恩怨怨的關系,還是快點老了,變成一個老太婆,就一了百了了。”
  “夫人您還這么年輕……”
  “哪里呀。我的朋友,有的已開始進入更年期,有的已經過了,已經不再是女人了。”
  “不可能吧……”
  “這是真的。我早就沒有了,但是不必為這個事苦惱了。”
  遭到男人遺棄,倒令夫人看開了許多。
  “你不覺得男人好麻煩?不過,你現在還年輕,有人疼,所以你可能不會有這种想法。”
  “哪有啊……”
  “不過,即使有人愛,那也是暫時的事,男人終究是要移情別戀的。”
  夫人說著,有些醉眼朦朧地看了眼冬子。
  “女人還是跟女人好。”
  她見冬子點頭,倏地一下將右手伸到桌子上。她的手保養得很好,与身体极不相稱。指甲上涂了胭脂色的指甲油。不過,手背則的确皺紋畢現,表明她已不再年輕。
  “喏,抓住我的手。”
  冬子有些遲遲疑疑的。
  “抓緊一點。”
  夫人完全是毋庸置疑的口气。冬子伸手抓住她的手。夫人突然反扣回來,“噌”地一聲站起身來。
  被她這么用力一帶,冬子不由得身体前傾,站立不穩。夫人抓住她的手不放,并趁勢迅即來到冬子身邊。
  “來吧……”
  她將另一只手搭到冬子肩上,將臉湊過來。
  瞬間,冬子感覺如有一瓢冷水潑到了脖筋上。她打了個寒噤,將臉偏向一邊。
  “你怎么了?”
  “是不是討厭我了?”
  夫人伸出右手,再次向冬子的脖頸探去。冬子往后退一步,搖搖頭:
  “我告辭了。”
  “為什么?突然……”
  “我有點事要去辦。”
  冬子拿過椅子上的手袋,徑朝大門走去。
  “冬子,你怎么了?哪里你不滿意?”
  “你等一下嘛。”
  冬子不理會夫人的叫喊,只管穿了鞋,推開門。
  出到外面,跑了有百多米,在确認中山夫人沒有追來后,冬子才停下了腳步。
  然后,像抖落塵土似的,她用手拍打拍打肩頭,繼續走路。
  為什么突然想逃避夫人呢?
  以前,每次夫人約她,雖也有抵触,但她最終總是依照對方的意愿行事。有時,自己甚至期待對方來約。
  可是,今天夫人剛一靠近,冬子就直發毛。身上感覺像有長著無數触手的虫子爬上來似的,她甚至打起了哆嗦。
  這到底是為什么?
  夫人的態度与以前相比并沒什么不同。
  她身上所穿的很奔放的大花便裝和連衣裙也都与平常無异,臉上也仔仔細細地化了妝。
  雖說年紀大了點,但夫人很注重個人修飾,嚷嚷也好,親昵也好,都与平常沒什么兩樣。
  只是今天夫人遭人遺棄,情緒有波動。冬子對夫人感情大起大落已然習慣,她并不感到惊訝。只是當夫人靠近她時,她的身体竟禁不住有些發抖。
  仔細分析一下,好像并不是夫人有什么地方令她討厭,也不是她對哪里不滿意。問題不在乎情緒,而是身体自身不接受這种触摸。准确地說,是被触摸的感覺令到她毛骨悚然。
  現在來看,今天晚上也許不是夫人,而是冬子有問題。夫人一如既往,改變的是冬子自己而已。
  說不定……
  冬子放慢腳步,在街燈下面她忽然若有所悟。
  可能我已不再需要她了……
  冬子腦海里浮現出貴志的面容。
  坦率地講,她現在根本就不想与夫人親熱,有貴志一個人也就足夠了。她的身体已經很滿足了。
  現在夫人對自己已無任何意義……
  以前因為自己太寂寞才接近她,但并非出自本心。
  在身体無法得到滿足時,也許那只是一种暫時纖緩的游戲而已。
  在性快感已然恢复的今天,冬子已不再需要夫人了。与夫人相比,貴志不知要好多少。冬子一面惊异于自己的任性而為,一面對自己何以會變成這樣大惑不解。
  從九月中到九月末,冬子每天都忙到差不多十點鐘。
  她盡量不把工作帶回去做,而總是留下來在設計室里做完它。友美和真紀也出了不少力。
  像冬子這樣的小店,有四、五件大貨做,便馬上會忙起來。
  最近很少舖子肯一件一件費工費時,耐心細致地去做。所以,大百貨店及小商店都時不時地有加工訂單來。
  從這一點來看,店子的個性已得到認同。其實,坦白地講,做少數几件高級品,并沒有多少錢可賺。大量生產普通品,利潤還要大得多。
  但是,像冬子這樣的店子若与大的生產厂商進行競爭,不可能會取胜。就算錢賺少點,應該說,現在的思路還是對的。
  盡管這么忙,這段時間冬子還是和貴志會了三次。
  從札幌回來是在八月中以后。所以也就是說,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兩個人三度見面。
  其中,有兩次去了以前去過的旅館,第三次則是在冬子的公寓。
  几次都是在加班結束后,過了十點鐘才見的面。
  要早在以前,冬子肯定會困倦不堪,第二天會很辛苦。但現在冬子當晚都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醒后精神也很飽滿。
  “這段時間,你身体狀態不錯嘛。”
  貴志也看出來冬子狀態不錯。
  “是不是因為那方面精進的緣故啊。”
  貴志調皮地看著冬子說。
  這种說法雖听起來不大入耳,但冬子又覺得不是沒有道理。
  這几次,每次相會冬子都愛欲燃燒,甚至連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以前的冷淡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代之以遏止不住的頻頻高潮。
  “看來,以前還是精神負擔太重了。”
  “幸許是吧。”
  “醫生是怎么說的。”
  “我沒問過醫生。”
  “摘除子宮以后,是有一段時間很不正常。”
  “我早已經忘記那回事了。”
  “以前我也勸你忘了它,可你卻怎么也做不到。”
  這一點,确如貴志所言。
  “有沒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冬子馬上想到了在陌生的公寓里強奸自己的男人。
  “我大阪的一個醫生朋友也說這种情況純屬精神原因造成。”
  “你還問了這事?”
  “我很記挂這件事。不過,這其中原因很复雜,醫生也不大明白。”
  确實,醫生也說過,手術后身体不會有變化,所以不影響性生活。
  僅只是肉体因素的話,正常人變成性冷淡的确不可思議。如果說是對方的問題,那么一度曾經燃燒而后再度冷淡就不好解釋了。這里不僅要考慮身体因素,而且還應考慮精神影響。
  “這只是我的主觀想像。你在手術之后,就認為自己不再是女人了。尤其是你怀疑,一個可做可不做的手術導致你失去了作為女人极其重要的東西,這使得情況變得更糟糕了。”
  貴志所做的這些推理分析頗有道理。
  “這個我們姑且不談。你后來為什么又恢复正常了呢?如果說手術是造成性冷淡的原因的是不是也應該說恢复性快感也与此相關呢?”
  “你一直怀疑手術是錯誤的,現在疑云盡消,所以也就好了。”
  “不對。”
  冬子明确地搖頭否認。”
  “那是為什么呢?”
  “我也說不清……”
  冬子想起那兩個男人,但并沒有證据能證明好起來是由于這個原因。
  “一下子就撥云見日了。”
  “撥云見日?”
  “一种就這樣了的感覺。”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快感頓失因何事,性趣重溫又為何。真該感歎女人身体之不可思議呀!”
  貴志像朗誦詩一般地說著,离床站了起來。
  “你這就回去?”
  “明天早上九點,車來接我。”
  貴志推搪似地說著,開始穿衣服。
  “要不要泡杯咖啡?”
  “好吧。”
  冬子整整凌亂的頭發,進了廚房。
  “船津來信了,好像混得不錯。”
  貴志從背后正在漁咖啡的冬子說,“那家伙好像挺活躍的。”
  冬子不聲不響地將咖啡放在貴志面前。
  “好香的夜半咖啡喲。”
  貴志接下去說道:
  “明年我們應該可以結婚。”
  “你又提這事……”
  “更耐心等等。”
  “我現在這樣子就很幸福。”
  “我就不覺得是那么幸福了。”
  “你是個怪人。”
  冬子微笑著搖搖頭。
  貴志輕吸了口咖啡。那條剛剛還抱著自己的健壯胳臂就在眼前,而那令自己狂亂不已的手指正將杯子送向唇邊。
  “怎么啦?”
  “沒什么。”
  貴志一問,冬子慌忙將視線從貴志的手指上移開。
  “真奇怪。”
  “真奇怪……”
  像鸚鵡學舌一樣,冬子也跟著說了一句。
  “明天開始,我到關西去三天,回來我再打電話給你。”
  “路上小心。”
  “我走了。”
  “再見。”
  冬子朗聲道別。等貴志身影消失后,她關上房門。
  貴志走在水泥走廊上的腳步聲漸去漸遠,慢慢听不到了。冬子在确認他真的走遠后,又躺回床上。
  雖說剛剛才親熱過,但不知為何,她很迷戀貴志的身体。她想把貴志留在床上的味道全部收集起來。
  已很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冬子覺得,這剛剛恢复快感的身体又引出了新的依戀,她因此而生出了些許淡淡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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