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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凱特和斯考特走入听證會房間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他高大的身軀几乎遮住了他老婆,后者則坐在豪斯金斯桌子的下角。顯而易見,諾拉·施托伊弗桑特堅持要求參加最后一天的會。
  斯考特把即將要出示的材料和書籍攤開在桌面上,他留意到特拉斯科特醫生仍坐在原來的位子上,跟著擺了三個新的筆記本和六七支削好的鉛筆;默特和豪斯金斯在一個角落与卡希爾竊竊私語著什么,唯獨格萊迪斯·沃德醫生沒有在場。默特對豪斯金斯說的話心不在焉地點著頭,眼睛卻不斷瞧怀表,顯然因沃德的遲遲未到而感到擔心。俄頃,一位秘書匆忙走進房間,遞給默特一張紙條。默特瞥了一眼,大聲宣布:“我剛得到消息,沃德醫生已在路上。”
  十分鐘后,格萊迪斯·沃德步履矯捷地步入房間,簡短地說了聲:“病人手術后得了并發症。”她坐下后撂下提包,戴上一副造形极為雅致优美的眼鏡。
  默特宣布開會。“鑒于所有的證詞已陳述完畢,委員會將听取律師的辯論總結。首先由代表被告的凡·克里夫先生發言。”
  斯考特緩慢地站起來,他曉得他下面說的話定會引起一些人的憤怒。
  “主席先生,我不想做辯論總結,而是請求重新召開听證會。”
  “重新召開?”豪斯金斯和卡希爾不約而同地嚷道。
  豪斯金斯接著說:“主席先生,我反對!被告律師有足夠的机會陳述辯辭和挑選證人。現在重新召開違反規則,一點儿也不符合規則。卡希爾先生,我要求裁決!”
  默特和斯考特都看向行政官員,等待他做出決定。卡希爾不悅地說:“凡·克里夫先生,到了目前這個階段,只有一种理由才能允許重新召開:新證据。”
  “我有新證据,”斯考特未做具体說明。“此外我還要推出一個新證人。”
  “新證据?”卡希爾說。“還有新證人?我想不會是另一個像里克·湯姆斯似的子虛烏有的人物吧?”
  “這次證人隨叫隨到,”斯考特答道。
  “你的新證据指的是什么?”默特問。
  “證人陳述證詞時會說出的,”斯考特說。
  默特狐疑而困惑地說:“等等,凡·克里夫先生!”他滿臉怒容地朝卡希爾打了個手勢,把后者招到房間的一角暗自商量。
  “媽的!卡希爾,凡·克里夫要搞什么鬼?”
  “不知道。”
  “這是把戲,律師們慣用的卑鄙把戲。”默特倏地意識到他說話的對象也是一名律師,于是道歉說:“對不起,不是對你說的。你赶緊裁決否定他,完事算了!”
  “別著急,”卡希爾說。“如果這是刑事審判,辯論總結前又出現了新證据,本州任何法官都不能加以拒絕。”
  “那天他要求查閱……叫什么來著?”
  “開脫罪責的證据,”卡希爾提醒他說。
  “你當時就裁定拒絕了他,因為這不是刑事審判。”
  “情況不一樣。當時他讓我們為他提供證据,現在他說他自己有了新證据。你要是不想讓此案上訴到法庭,最好同意他。”
  默特回到座位后宣布:“本著我們對被告完全公正的政策,只要律師希望陳述的新證据或推出新證人,本委員會將重新召開听證會。凡·克里夫先生?”
  斯考特站起來鄭重地說:“默特先生,被告希望讓格萊迪斯·沃德醫生作證!”
  沃德瞪著斯考特,目光中攙雜著惊訝和憤怒。特拉斯科特醫生一個字沒寫就“啪”一聲把筆撂下。克萊倫斯·默特焦慮地瞟了一眼凱紋·卡希爾,爾后目光又移到豪斯金斯起訴律師身上,后者暗自与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交換了一下眼色,接著起身提出反對。
  “主席先生,在多年參加的這類听證會上,我還從未見過委員會的成員被請出做證人的。只有涉世淺薄、不擇手段為自己辯護的年輕律師才會采用這种下三流的手段蒙混過關。我強烈反對把嚴肅的法律程序變成雜耍游戲!”
  為了增強豪斯金斯的論點,卡希爾嗔怪道:“我說凡·克里夫先生,几天前沃德醫生只想問你的證人几個問題還遭到你的反對呢。可現在你卻想讓她當證人。連貫性,凡·克里夫先生,我們要有點法律上的連貫性。”
  “說得好,卡希爾先生,”斯考特反譏道。“几天前你還給予她起訴者的特權呢。假如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的理由是查清事實真相,因為畢竟這是我們聚在這里的原因。我此刻的要求也不外是澄清事實。是連貫性原則!”
  斯考特又轉向豪斯金斯質問道:“先生,沃德醫生被選入這個特別委員會的原因何在?”
  “委員會中至少要有一位与本案有關領域的專業人員,這是慣例。由于她在婦產科領域聲望很高,本案又涉及到宮外孕導致死亡的內容,所以就選中了她。”
  “謝謝你,豪斯金斯先生,因為你确認了她的專家資格,”斯考特說。“我也正是因為她的這一資格才請她作證的。好吧,現在按照卡希爾先生熱衷于他所說的澄清事實真相的精神,沃德醫生,請坐到證人席上。”
  沃德看著默特,希望他免除她這一義務。默特則看向卡希爾,后者勉為其難地一點頭,表示同意作證。
  格萊迪斯·沃德醫生不情愿地坐到證人席上,發了誓。
  斯考特開始對她盤問,他深知凱特·福萊斯特醫生的命運就在此一舉了。
  “沃德醫生,既然該委員會已接受你為專家,就沒有必要列舉你的專業成就了。我想直接切入正題,將本案的复雜性給委員會的其他成員上一課。首先,醫生,你能不能將宮外孕的典型症狀列舉給他們?”
  “律師,恐怕你有所誤解。”
  “你的話怎么講?”
  “因為宮外孕沒有典型的跡象或症狀。”
  “其他疾病可都有典型的跡象和症狀,”斯考特佯裝辯駁。
  “但宮外孕可惜沒有,換句話說,宮外孕沒有可稱之為特殊病症的跡象。”
  斯考特佯裝困惑狀。“對不起,醫生,我不懂你所說的特殊病症。”
  沃德解釋說:“特殊病症指的是某种疾病所特有的跡象或症狀。”
  “哦,明白了,”斯考特說,“那么,宮外孕既然沒有這樣的跡象或症狀,醫生怎樣做出診斷呢?”
  沃德頗不耐煩地答道:“律師,你要是對妊娠入門感興趣,應去參加我在醫學院的講座。”
  “沃德大夫,我再重复一遍,在沒有特殊病症的情況下,醫生如何診斷宮外孕?”
  “綜合發現和觀察可能會有所提示。”
  “有所提示,”斯考特說。“一個有意思的字眼儿。什么樣的綜合觀察和發現會有所提示?”
  “有許多。”
  “你能說出來嗎?”斯考特步步緊逼。
  沃德覺得他不會放棄,便不耐煩地一一列舉出來:“惡心、嘔吐、痙攣。一触就疼,尤其身体動的時候。不來月經。不過在我多年的診斷中,曾有兩例宮外孕月經正常。”
  “大夫,我這樣說是否正确,宮外孕所表現出的症狀几乎沒有几例是相同的?”
  “我可以這么說,只有百分之十,大概十五吧,呈現的症狀比較正規。”
  “大多數不正規?”斯考特說。
  “對,”沃德說。
  “醫生,發燒是症狀之一嗎?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曾有發燒症狀,”斯考特指出。
  “有些宮外孕發燒,有些不發燒,”沃德說。
  “看來發燒也不是個靠得住的症狀,”斯考特說。“你剛才提到惡心嘔吐,還有痙攣。一般宮外孕都有這些症狀嗎?”
  “是的,”沃德答道。
  “醫生,你能否說出其他也有這些症狀的疾病?”
  “當然可以,”沃德爽快地答道。“潰瘍、胃炎、腸胃病毒、闌尾炎、腎結石、先兆流產、盆腔炎症疾病、尿道疾病……”
  斯考特打斷說:“為了不耽誤委員會的時間,醫生,請允許我從一本權威產科學書上給你念一句話:‘至少有五十种病理疾病可以与宮外孕引起混淆。’你同意這一說法嗎?”
  “絕對同意,”沃德說。
  “醫生,要是一個大夫見到的跡象和症狀像是宮外孕,他該怎么辦呢?”
  “立即做雙手操作陰道檢查,”沃德利索地答道。
  “那樣就能證實宮外孕的存在?”斯考特。
  “未必。”沃德說。
  “為什么?”
  “正常怀孕時,子宮頸會變色,但宮外孕不見得如此。”
  “做雙手操作檢查時,醫生能摸出宮外孕嗎?”
  “有的時候可以,”沃德說。
  “有時候,醫生?”斯考特問。“讓我再讀一段權威著作上的話:‘身体檢查的發現經常是微不足道和模棱兩可的。盆腔和腹腔可能有触痛,可能沒有。百分之五十至七十五的檢查摸不出卵巢內的异物。’你同意這种說法嗎,醫生?”
  “同意,”沃德說。
  “那么,醫生,福萊斯特大夫在給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做盆腔檢查時沒有發現腫塊,不能算做她的疏忽,對不對?”
  “你說得對,”沃德承認道。
  “面對你所說的有提示的跡象和症狀,福萊斯特醫生還應做些什么?”斯考特問。
  “驗尿怀孕檢查。”
  “她做了,結果是陰性,”斯考特提醒沃德。
  沃德覺得斯考特在非難她,便擺出好為人師的面孔斥責說:“凡·克里夫先生,既然福萊斯特醫生了解尿檢的失誤率,她就該吩咐做B超,排除她的疑心,”沃德說。未等斯考特開口回答,她又說:“當然我們現在已了解B超當時沒法做。”
  “是的,大夫,”斯考特說。
  “但血清怀孕檢查卻是隨時都能做的,”沃德指出。
  “福萊斯特醫生的确讓做血清檢查來著,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沃德訝然。“結果是什么?”
  “無從知道。那個化驗第二天應出結果,但不知怎么丟失了,因而沒能反應在病人的病歷里。丟失的還不僅那一個結果。還是讓我接著往下說,大夫。我現在再從一本有名的婦產科教材上讀一句話,原文是這樣說的:‘宮外孕以其含混不清的跡象和症狀,加上它類似于其他疾病,如腹腔及盆腔疾病,故而給診斷帶來极大的挑戰。’”
  一時間,沃德似乎极為憤慨,她立即遏制住自己,只听斯考特繼續說:
  “教材下面的話是‘其實我們把宮外孕稱為出奇不意的疾病,一點也不為過。’許多臨床醫生還將其冠之以‘巧妙的偽裝者’的綽號,大夫,這些說法你同意嗎?”
  沃德緊盯住斯考特,她一直嚴肅緊繃著的臉露出一絲驕傲的笑意。
  “大夫?”斯考特敦促道。
  “你要是想要我作證,凡·克里夫先生,恐怕你得逞不了,”沃德答道。“剛才那些話我不僅同意,它們還是我寫的。你引用的是我編的教材。”
  “不錯,大夫,”斯考特承認。“我們現在已達成共識,診斷宮外孕是极為困難的,那么我來問你,你還記得第一證人諾拉·施托伊弗桑特的證詞嗎?”
  “我想記得吧,”沃德說。
  “你記不記得她說她讓福萊斯特醫生給她女儿抗菌素?”
  “是的,記得。”
  “按當時的情況,你認為抗菌素有作用嗎?”
  “作用不大。”沃德說。
  “為什么?”斯考特問。
  “因為對病症沒把握之時,外行人往往首先想到的就是抗菌素。他們以為它是靈丹妙藥,什么病都能治。所以它用得很普遍,”沃德說。
  “大夫,再回到診斷宮外孕有諸多困難的話題上。還有沒有使病情更為复雜化的因素?”
  “可能會有,”沃德說。
  “你能說說嗎?”
  對于斯考特所引導的盤問思路,沃德已感到不安,便閃爍其辭地說:“我希望你的問題更具体一些。”
  “我試試吧,”斯考特說。“你是在一座大城市的醫院里當住院醫生和實習醫生嗎?”
  “是的,”沃德愈發迷惑不解地答道。
  “你早期在急診科做住院醫生時,有沒有給吸毒的病人治過病?”
  默特、豪斯金斯、卡希爾和施托伊弗桑特的臉上都掠過焦慮不安的神情。起訴律師离座抗議道:“默特先生,這樣的證詞与听證會無關。它純屬臆測范疇,与本案沾不上邊儿。”
  斯考特轉身沖他說:“豪斯金斯先生,在我陳述完之前,我會證明它是有關的,保證讓委員會感到滿意!”
  豪斯金斯示意讓卡希爾裁決。但年輕的行政官員卻在權衡面對的种种可能。凡·克里夫要么是瞎咋唬,這樣他就將毀滅自己;要么他就是通過某种渠道搞到了新的和十分重要的證据。若真是后者,卡希爾便不能冒險過于武斷或明顯地暴露自己的動机。
  “我們可以允許凡·克里夫先生繼續下去,但一定要緊扣本案的內容,”卡希爾裁決道。
  怒不可遏的豪斯金斯毫無辦法,只得坐回到座位上,伺机反扑。
  斯考特接著問:“沃德醫生,我重复一遍,你在急診科工作時,有沒有治過吸毒的病人?”
  “每個醫生都治過,”沃德答道。“我還給吸毒的母親接過生呢。有些嬰儿一生下來就死了,有些孩子有后遺症,活著還不如死了好。”
  “這么說吸毒會給病人帶來嚴重的后果和并發症?”
  “毫無疑問。”
  “你有沒有發現過或听說病人在醫院里還服用毒品的現象?”斯考特問。
  “我親眼見過,”沃德說。
  “醫生,倘若一個毒癮很重的病人七八個甚至九個小時沒有服藥,會不會出現痛苦的症狀?”斯考特問。
  “那么長時間沒有吸毒,對一位真正的癮君子來說的确是挺長的,”沃德答道。
  “除此之外,若是病人又出現大面積內出血,但疼痛和不适卻很輕,這你將如何解釋?”
  “說明該病人在九個小時期間接触到了毒品,”沃德說。
  “醫生,我們再回到前面的一個問題。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曾要求福萊斯特醫生開抗菌素,你覺得這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不覺得,我仍不認為有什么特殊的——”沃德陡地頓住,沉吟片刻,又說:“凡·克里夫先生,假如病人的疼痛比較厲害,一位揪心的母親通常會說:‘大夫,請給她吃點藥減輕她的疼痛吧。’”
  “這證明要么克勞迪亞的疼痛較輕用不著止痛藥,要么就是她的母親知道她已經服用了能減輕她疼痛的藥品,是不是?”斯考特問。
  沃德還未答話,豪斯金斯嚷道:“主席先生!主席先生!記錄中沒有任何允許問這种問題的證据。沒有證据表明受害者吸過毒!”
  默特對凱紋·卡希爾說:“律師好像執意要把沒有證据的內容塞入听證會的記錄。”
  “這樣的問題的确听起來耳熟,”卡希爾譏刺地說。“前几次凡·克里夫先生都未能得逞,本委員會不應該讓他一味固執到底。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的問題,因為它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根据!”
  卡希爾胸有成竹地認為克勞德將心怀感激地記住他這一裁決。
  默特剛要捶下木槌阻止吸毒的話題,只听斯考特抗議道:“主席先生,沃德醫生既然具有專家的資格,應允許就假設問題做出回答。我也有權詢問。”
  “條件是,”豪斯金斯迅速指出,“假如律師的問題毫無事實根据的話,全部證据將統統作廢!”
  “那當然,”斯考特說。
  默特見豪斯金斯點了一下頭,便宣布:“你可以繼續了,凡·克里夫先生。”
  “沃德醫生,”斯考特接著說,“假如一個病人服用類似可待因等四五种藥物,而且可能還外加可卡因……”
  “同時在較短的時間內服用?”沃德問。
  “是的,”斯考特說。
  豪斯金斯按捺不住,大聲說:“這位律師的話現在純屬假設的重疊!”
  然而斯考特依舊追問道:“沃德醫生,倘若這些藥一起服用,尤其是在她生命攸關的最后九小時內服用的話,它們共同的作用會不會麻痹宮外孕引發的疼痛,無論宮外孕已達到多么嚴重的程度?”
  沃德數了數斯考特列出的藥品:“可待因……外加可卡因……無疑,它們在一起會更加增強各自的藥力,絕對能掩飾疼痛,讓醫生看不出來。”
  “謝謝,醫生,”斯考特說。
  豪斯金斯再次從座位上站起來,臉上一副疲憊和乏味的神情。“主席先生,這位赫赫有名的律師已將他想像中可能發生但實際沒有絲毫證据的故事陳述完畢,我要求按照事先大家同意的看法,宣布他荒謬的盤問無效!”
  “凡·克里夫先生?”默特征求斯考特的意見。
  斯考特一言不發,回到桌旁,凱特已為他備好一摞打印材料。斯考特又對沃德說:“醫生,請麻煩你看一眼這些打印材料。尤其是最后一頁。”
  材料交手時,豪斯金斯提出反對:“我有權閱讀材料!”
  “等沃德醫生看完后,”斯考特說。
  沃德只消一會功夫就看完了最后一頁,之后愕然地說:“天哪,難怪……”她把材料遞回給斯考特。
  “主席先生,我將這份州衛生委員會的材料作為證据提出!”
  “我要求首先過目!”豪斯金斯說。
  “沒問題,豪斯金斯先生,”斯考特把材料遞給他。
  豪斯金斯一把搶過,匆匆瀏覽了一遍。他慢慢揚起頭,緊盯住默特和卡希爾,兩個人立即會聚到他身旁。于是三人又審讀了一遍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吸毒史的記錄。
  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沖到他們三人跟前,他妻子叫道:“克勞德,不要!”
  他無視妻子的阻攔,對她怒目瞪了一眼。爾后對豪斯金斯、默特和卡希爾伸出手,索要材料。見豪斯金斯猶豫不決,施托伊弗桑特厲聲說:“讓我看看!”
  豪斯金斯盡力委婉地說:“施托伊弗桑特太太說得對。你最好不要看。”
  施托伊弗桑特依舊張開手掌索要材料,豪斯金斯別無它法,只好交給他。施托伊弗桑特閱讀著,讓上面的可怕事實印入他的腦際。十來個醫生的名字。各种藥物的名稱,許多他從未听說過。最后他緩慢、恍惚地把材料遞了出去,然后朝妻子走去,后者忙起身迎住他。
  他推開她的攙扶,斥責地問:“那天晚上她也那樣?你看見她那樣做了?”
  “是的,甚至那天晚上。這會儿你不必再裝假了。”
  通常,他的怒目橫視定能讓她變得啞口無言,但長期的壓抑使諾拉·施托伊弗桑特第一次找到了反抗他的膽量和勇气。
  “不必再向別人裝模作樣了。因為事情的真相你都知道,你一直就知道。可你不但不幫她,還把她攆走了。”
  “是她离開了我們,”施托伊弗桑特不服地說。
  “你想讓別人這樣認為,否則將意味著你不是個稱職的爸爸。因為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什么事都沒失敗過。事實是,擺脫了她你很高興,因為她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完美的孩子,完美的儿子。”
  “諾拉,夠啦!”施托伊弗桑特喝道。
  但這次她不再听他擺布。
  “你從沒喜歡過克勞迪亞,你要的是克勞德,所以你把她赶走了,讓她四處漂泊。她的下場是你造成的,這你也明白,于是只好掩蓋這丑陋的事實。之后你就怪我,怪福萊斯特醫生。謀划摧毀記錄,不讓有的人作證。當然,我的精心策划過的證詞除外!”
  “見鬼!諾拉,住口!”
  “這樣一來世人就會被蒙蔽,不知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對他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了?克勞迪亞也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愛她。我太軟弱,沒能保護好她,為此我如今晝夜哭泣。克勞迪亞……克勞迪亞……我真的愛你。”
  施托伊弗桑特平時總是棱角分明而紅潤的臉此時變得鐵青和布滿皺紋。全屋人的目光都盯著他,他站在那里猶如被扒光了衣服,對家人的蠻橫無理被暴露無遺,為了遮掩自己的罪過而仇視凱特·福萊斯特的陰謀亦被揭穿。
  凱特看著他面對妻子的指責無言以對、無能為力的樣子,對他只剩下了怜憫的感覺。然而她對諾拉·施托伊弗桑特卻感到莫大的悲哀,因為對她女儿的死,她不知不覺中充當了陰謀合伙人。
  施托伊弗桑特緘默地朝門口走去。他妻子隨后追上去,叫道:“克勞德……克勞德……等等我!”他對她的哀求不加理會。諾拉快要步出房間時,仿佛對她的突然离去表示歉意似地,回過頭來說:“他需要我……他此時需要我……”
  說罷便消失了。
  門關啟后,不知說何為好的默特虛弱地打手勢讓斯考特·凡·克里夫繼續說下去。
  斯考特聲調緩和地問:“沃德醫生,鑒于診斷宮外孕的极大難度,病人又未說實話,化驗結果又出現誤差,此外由于過度服藥而掩蓋了疼痛感,你認為福萊斯特醫生對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治療是否做得符合醫療要求?”
  “根据現有的一切證据,應該說她那天晚上的治療符合醫療程度,沒什么可挑剔的,”沃德說。
  “那么對于她的指控呢?”斯考特問。
  “我表決免除對她所有的指控,”沃德鄭重宣布。
  豪斯金斯表示反對:“委員會成員不能在辯論總結前先行表決!”
  “這是不行的!”卡希爾附和道。
  整個听證會期間一直沉默不語的莫里斯·特拉斯科特醫生這時開口道:“听完沃德醫生的證詞——她是她那一領域的權威——我覺得沒必要再听辯論總結了。法律上的貓膩我已經受夠了,所以我也表決免除一切指控!”
  由于專橫的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的离去,豪斯金斯和卡希爾放松了許多,便同意辯論總結已沒有進行的必要。速記員在做記錄時已將沃德醫生和特拉斯科特醫生的表決記錄在案。默特主席亦可通過口頭進行表決。經過片刻的尷尬后,他也表決證明凱特無罪。
  最后默特舉起木槌重重一擊,正式宣布凱特·福萊斯特醫生的听證會結束。
  凱特心中的石頭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目前為止,她一直未意識到她的神經繃得有多緊。漸漸地,她心中的痛苦開始化解。她將頭伏的桌面上,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疲憊不堪。格萊迪斯·沃德醫生走過來時,她并沒注意到。
  “福萊斯特,”沃德說,“你可能覺得我為人苛刻武斷。但在我看來,任何一個女醫生的失敗,都將給她的同行姐妹們帶來恥辱。我們必須在男人面前證實我們比他們強,用不著由他們來決定是否接納我們。經歷了這場熬難后,你是合格的。要是你打算將來專攻婦女腫瘤的話,來找我!”
  說罷,格萊迪斯·沃德醫生像慣常那樣爽快而麻利地走出了房間。
  豪斯金斯走至凱特和斯考特跟前對他倆說:“本委員會的表決將轉告給州衛生專員,然后再轉到州評議委員會做最后的裁決。不過根据今天听證會的記錄,你們不必有什么擔心了。”
  “市立醫院……”凱特開口問。
  “一會儿我就与卡明斯院長聯系。你自然會重新恢复工作的。”
  凱特幫著斯考特收拾文件時,說:“我們至少弄清楚了醫院的毒性化驗報告丟失的原因了。”
  “而且也明白了驗尸官為什么不做毒性化險。都是施托伊弗桑特在作祟,”斯考特說。“還有一件事你很清楚,是不是?”
  “很清楚?什么?”凱特問。
  “施托伊弗桑特公開指責你,而我們現在已明白了真相,所以有足夠的理由告他誹謗罪,”斯考特說。
  “謝謝,不必了。法律上的事我已經夠了。我只想恢复正常生活,追求事業,”凱特答道。
  凱特·福萊斯特和斯考特·凡·克里夫從令人窒息的州委員會辦公室里走出來,置身于喧嘩而充滿各种气味的四十大街上。他們四周充滿了噪音和車水馬龍的車輛,都蝸牛般地朝東駛向麥迪遜大道。
  凱特仰頭望去,摩天大廈之間露出几抹藍天的痕跡。
  “雖然噪音刺耳,汽油味儿扑鼻,我仍覺得今天是我見到過的最晴朗的天!好像圣誕節、感恩節和醫學院的畢業典禮日都集中在一天里啦。仿佛生活又重新開始了。真不知該怎么謝你,斯考特。”
  “辦法之一是別再叫我斯考特。”
  “你是說,我們共同經歷了這么多之后,再重新稱呼福萊斯特醫生和凡·克里夫先生?”凱特問。
  “我的意思是,在我的生活中有著重要位置的人都叫我凡。”
  凱特小心翼翼地說了聲:“凡……凡……挺好听的。”
  “你說得越多就越好听。”
  她仰頭朝他莞爾一笑,表示她了解他的用意。“我得把好消息傳播出去!有個電話我必須得打。”
  “沃爾特?”他問。
  “家里。爸爸、媽媽,”凱特解釋說。
  “當然,”斯考特說,大大松了口气,又問:“說起沃爾特——”
  “怎么,凡?”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么計划嗎?我是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那天晚上沃爾特打電話時,我已有几個禮拜不跟他見面了。所以,沒有,我沒計划,”凱特坦誠地說。“我得立刻赶回家給家里打電話。”她說著朝一輛剛把客人卸下來的出租車跑去。
  斯考特在她背后喊道:“一起吃晚飯?”
  “好吧,”凱特也喊道。
  “今晚?”
  她即將要拉上出租車車門時,朝他喊了聲:“今天晚上!”
  凱特沖進公寓大聲喊道:“羅茜,羅茜!”沒人回答。她猛然記起羅茜這周在門診值班。凱特拿起電話,按下號碼,然后焦急地等待著。
  “喂?”她听見她媽媽的聲音。
  “媽媽,沒事啦,沒事啦!”凱特几乎朝听筒里嚷起來。“一切都很順利,很順利!”
  “哦,寶貝,我真高興,真高興。”她媽媽因放心和喜悅流出了眼淚。
  “爸爸在嗎?”凱特問。
  “我讓他來接,”她母親說著喊道:“本!本!凱特的電話有好消息!”
  她听到她父親清了一下嗓子,說,“凱特,是真的嗎?你媽媽說的?”
  “是真的,爸爸。澄清了。委員會一致的意見!”凱特驕傲地說。
  “好极啦,寶貝,太好啦,”她父親說。“看來那個小伙子律師干得不錯,是不是?”
  “干得棒极了,”凱特說。
  “代我們跟他說聲謝謝。”
  “說不定很快你就能自己跟他道謝了,”凱特說。“我現在得給醫院打電話,看給我什么新工作。”
  “打吧,寶貝。我也得打几個電話,這儿有不少人都想知道你的消息呢。”
  凱特放下電話,又給醫院撥了一下。再給院長辦公室打之前,她讓總机接往小儿科。正巧值班的是哈維·戈爾丁。
  “哈維嗎?”凱特問。
  “凱特!”哈維熱情洋溢地打著招呼。“全院的人都知道了。祝賀你!太好啦!全体員工都興奮极了。”
  “我的小瑪麗亞怎樣了?”凱特問。
  “做了所有的檢查,放射、神經等,然后昨天我們搞了個會診。治療的過程將會漫長緩慢,但她會好起來的。”
  “沒有后遺症嗎?”凱特問。
  “沒有,”戈爾丁答道。“噢,可能有一個。”
  “是什么?”凱特吃惊地問。
  “自從那個可惡的听證會開始后,她一直想見你。她害怕你拋棄了她。”
  “我這就過去,哈維。這就過去!”凱特說。“我出外吃晚飯,順路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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