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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薩拉醒來后心神不定,有一种不祥預感。她步履沉重地走進辦公室。10點來鐘,雅各布給她打來電話。他的聲音有些不大自然,這增加了她的不安。他說下班后想見她,問能不能到她那儿去。薩拉回答說當然可以。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屏幕,沒看見什么。她听見身邊傳來斯卡皮瑞托的聲音,一抬頭,看見他就站在离自己不遠的地方,把想做的一筆交易說給阿諾特听。他簡明扼要地交代了几句,正待轉身离開,卻遇上薩拉的目光。他注視著她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明顯的欲望,還有几分胜利者的神態,弄得薩拉感到莫名其妙。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點上一支雪茄。她轉向面前的行情顯示屏幕,打破常規,替自己做了几筆交易。
  漫不經心的交易十有八九要賠。快下班時,她發現自己已賠了3万英鎊。但看到那熟悉的可預測動態,她又松了口气。她把自己的損失情況告訴了幸災樂禍的阿諾特,隨后就离開了。
  下泰晤士大街上車流如潮,轟響聲不絕于耳。薩拉駐足片刻,然后插空穿過馬路。她走到奇普路,叫了輛出租車。
  到家后她發現雅各布已在等她。他是用自己那把鑰匙開的門。見她走進起居室,他臉上浮現出笑容,可是他眼角的皺紋里似乎藏著几分關切。她把茶沏上后,兩人邊喝邊談。稍后,他的情緒似乎有所放松,想等談話中出現自然的停頓。
  雅各布用手攏了攏濃密的花白頭發。薩拉坐著等他先開口。他臉上微微一紅。
  “磁帶上還有東西。這個斯卡皮瑞托有個相好。根据我掌握的情況判斷,他昨天晚上就在她那里。這個周末他要帶她去法國南部。”他揮了揮手,“當然,這可能是不是風馬牛不相及,我說不准。我只是覺得應當告訴你。僅此而已。”他很快接著往下說,沒給她說話的机會,“順便說一句,卡拉的所有磁帶我都听過了。上面沒多少東西。”
  他默坐著,見她正盯著自己的腳看。她有意避開他的目光,起身走到房間另一側,站在擺著一排排酒瓶的桌子旁,倒了兩大杯威士忌。她不聲不響地遞了一杯給他,然后走到窗口站下,背沖著他朝窗外望去。
  她三口兩口喝光杯中酒,輕輕咳了一聲,感到多了几分信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她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
  她此刻無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也無法理智地從痛苦、恥辱和背叛的感覺中解脫。背叛是最可恨的。這使她怒火中燒,恨恨不已。她想到自己對別人有過不忠,可是斯卡皮瑞托對她的不忠加重了她對埃迪的負疚心理。都是為了這個……她站在那里,凝神看著窗外,一手抓著杯子,另一只手垂在身邊。
  她的眼前是沐浴在落日余暉中的卡萊爾廣場花園。賈丁太太站在花園里,看著孩子們在草坪上追逐嬉戲。薩拉逐漸向遠處望去,覺得仿佛是在看電視,看著看著,漸漸開始感到有些超然。
  雅各布起身离開椅子,走到她身邊,一只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我得走了,晚上要看看那几個伙計。明天給你打電話,好嗎?”
  薩拉把一只手搭在他那只手上,“再見,雅各布。祝你晚上愉快。”她目送他走出房間,然后又把視線轉向廣場。雅各布出去時把門卡嗒一聲帶上,房間里變得靜悄悄的。
  星期一上午7點半,薩拉准時通過洲際銀行的安全門,穿過交易大廳,走向自己的交易台。一雙雙眼睛仍像往常那樣看著她,可是今天早晨,她沒有對這些目光報以往日那种愉悅的微笑或歡快的招呼。她目不斜視,徑直朝信號燈自動亮起的那張交易台走去。她在阿諾特旁邊坐下,朝他那邊點了點頭。他瞥了她一眼。雖然他對別人的行為舉止并不敏感,但他立即注意到她与往日不同。他笨嘴拙舌地想跟她說話。
  “噯,你今天怎么樣?”
  薩拉轉過身,他卻張口結舌了。他覺得她臉上似乎被揭掉了一張面具。如果看到的僅僅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他也不至于如此惊訝。他看到的是一張冷冰冰的臉,沒有絲毫矯飾和掩藏。他赶緊轉過臉,看著自己面前的屏幕。她打開自己的電腦,在鍵盤上操作起來,仿佛什么事也沒有似的。
  斯卡皮瑞托來了之后,把他們都叫去開早晨的例會。阿諾特慢吞吞地走到自動咖啡机旁端了杯咖啡。薩拉起身朝會議室里走。斯卡皮瑞托讓她先進,隨后自己也走了進去。他在薩拉對面的位子上坐定,剛接触到她的目光就有意避開了。她的目光中帶著鄙棄,嘴巴不滿地噘著。他凝神看著她的臉,眨了眨眼,然后把目光移開。少頃他再看時,她臉上已毫無表情。阿諾特端著咖啡走了進來,緊張气氛得到緩和。隨后匆匆進來的是威爾遜,他總是最后一個。這兩個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阿諾特從薩拉前面的香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向她咧嘴一笑表示謝意。她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斯卡皮瑞托清了清嗓子,又像以往一樣斷斷續續地說起來。他把本周的營業主導思想大体說了說。薩拉听后一言未發。過了几分鐘,大家就出來了。薩拉在自己的交易台前坐下,拿起電話開始工作。
  她在交易台上坐了一整天。午飯時威爾遜從伯利小吃店買了塊三明治給她。它在那儿放了一個下午,放得有點起了翹。
  她全神貫注,几乎不停地買入賣出,先建倉,賺上几千英鎊,然后消倉,接著重新開始。8個小時當中,她密切跟隨市場變化進行運作,總共賺了6万英鎊。她把賺到的數目告訴阿諾特之后就下班走了。她坐出租車回到家,心里有了几分冷酷的滿足感,也開始出現陣陣輕松感。她知道离恢复均衡還有一大截,不過至少她現在的路子是對的。
  她才進大門,電話鈴就響了。她机械地走過去,抓起電話。是斯卡皮瑞托。出乎意料,有些討厭。她把電話抓在手上,頓了頓,然后問道:“你要干什么?”
  他笑起來。她听得出那純粹是裝的,假裝很熟悉他們所共知的玩笑,假裝對自己心上人的小缺點表示無可奈何。她差點气得把電話往下摜。
  “我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早上為什么那樣看著我?我究竟做錯了什么?”那聲音听上去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薩拉緩緩地、深深地舒了口气。她不能再跟他過不去了。不管怎么說,她怎么能知道他不忠誠呢?他雖在撒謊,卻又火冒三丈,雖做事不道德,但話卻說得還不難听,這就讓她左右為難了。跟一個說謊的人頂真能得到什么呢?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想象,是個心理變態的說謊者。薩拉第一次明白了這個人的本性,她感到他們之間有個裂痕,一個她一直在尋找的裂痕。她頓覺渾身上下一陣輕松。
  “我想請你來一下,我想見到你,把這件蠢事說說清楚。”
  他那沒有惡意的取笑不像出了什么問題。任何不愉快都將在他的擁抱中冰消瓦解。薩拉笑了。現在不會有什么問題了。她覺得自己只是好奇。他瘋了,精神不正常。如果她能看得透些,心里更明白,事情就會簡單得多。他放下電話,順手抓起汽車鑰匙。
  晚上7點時,洲際銀行交易大廳已空無一人。馬修·阿諾特正准備离開,電話鈴突然響起來。他不耐煩地拿起電話。
  “阿諾特嗎?”
  “什么事?”
  “我是卡爾·海因茨。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行嗎?”
  馬修·阿諾特穿過交易大廳,走到外面,然后爬了四截樓梯,來到銀行首席執行官卡爾·海因茨·凱斯勒辦公室所在的8樓。
  只有凱斯勒一個人在,他的秘書已經下班回家。阿諾特在辦公室外站下,凱斯勒抬頭看見他,招手讓他進去。阿諾特在凱斯勒對面隔著玻璃辦公桌坐下。
  凱斯勒笑了笑,“你的朋友給我帶來了好消息,很有好處。”他臉上的笑容旋即消失,“不過在這些好處面前要多長個心眼儿。”他把手伸到交易台下面,把公文包拎上來放在桌上,將其打開后從中取出一樣東西,那東西的樣子就像一只帶天線的袖珍收音机。
  “這是給你用于安全防范的,可以探測出竊听器。我想讓你用它查一查你周圍,你家里,卡拉的家里,甚至交易台也要查一查。”
  阿諾特接過那玩意儿,“怎么啦?不會有什么問題吧,啊?”
  凱斯勒笑了笑,“沒有什么,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我們的保安人員建議我們要對最重要的辦公室和會議室進行定期檢查。他們把這個小玩意儿給了我,覺得我們不妨用它一用。”
  “怎么個用法?”
  “很簡單。它的接收頻帶很寬,可以接收多种不同信號,就像收音机一樣,不過能接收的信號更多。你把它打開,拿著它走,同時轉動旋鈕。你戴上這個耳塞,如果從耳塞里能听見周圍的聲音,你就知道你正在接收的是附近竊听器里發出的信號。這是發光二极管。”他指著面板說,“如果你离開信號源比較近,就會有几只二极管發光。亮得越多,說明你离竊听器越近。妙不妙,啊?”
  阿諾特點點頭。不知怎么的,他不像凱斯勒有那么大的熱情。
  “看起來很簡單,我來試一試。”
  凱斯勒點頭同意:“順便說一句,那個姓詹森的姑娘怎么樣?”
  阿諾特聳了聳肩:“還是一流的。”
  凱斯勒笑起來:“我不會為她擔心的。”
  阿諾特把探測器拿到自己的交易台前。他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他想不知凱斯勒除了謹慎之外還有其它什么原因。他是神經過分緊張,還是出于德國人固有的謹慎?
  他把探測器打開,把耳塞塞進右耳,開始轉動調諧旋鈕,總覺得有點傻乎乎的。突然,面板上的發光二极管亮起來,不是一只,而是一排。
  “媽的。”阿諾特嘟囔了一聲。耳塞里隨即傳來他剛才的詛咒聲。他這一惊非同小可,覺得嘴里一陣發苦,心里慌張起來。附近就有竊听器。過了一兩分鐘,他追蹤到轉接器旁邊。他用微微顫動的雙手把它拽出來,赶緊把它放進自己的公文包里。他癱倒在椅子上,在那儿坐了有半個小時。他想給凱斯勒打電話,可是連號碼都沒敢撥。他的頭腦里一片混亂。過了好一陣儿他才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外面,乘了輛出租車回到下泰晤士大街。
  半個小時后,他來到卡拉·瓦伊塔爾的公寓。她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出了問題。听聲音,他是又气又怕。
  “我的交易台被人安了竊听器。凱斯勒給了我一個探測器。他說是有備無患。我拿下去試了試,就找到了這個東西。”他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轉接器。
  卡拉臉都嚇白了:“你跟他說了沒有?”
  “媽的,還沒有呢。”
  卡拉惊愕地看著他問道:“你准備怎么辦?”
  阿諾特神情緊張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他取出探測器,把它打開,開始在房間里轉動。僅僅3分鐘,他們就發現卡拉這里也被安上了竊听器。
  阿諾德說話的時候眼睛都發直了,“我想知道前几天有誰到這個地方來過。”
  卡拉轉身,雙手叉著腰,對著他喊道:“哦,天哪,我記不得了。”
  阿諾特走到她面前,把她推到身后的沙發上坐下。
  “好吧,我們從最近說起,再往前推。”他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兩眼盯著她,“不要說謊。”
  她眼睛看著他,“我的清洁女工瑪麗亞,我的女友安杰莉卡,我的男友莫羅,還有個女友,正美。一個表……”
  “先停一下。”阿諾特打斷她的話說,“什么正美?”
  “松本正美,你見過她。她是……”
  “她是薩拉·詹森的朋友。前兩天我無意中听見詹森給她打過電話。”阿諾特抓住卡拉,把她拽起來,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對著她大聲嚷嚷起來。
  “是那個婊子養的詹森。她在銀行里竊听我,正美到你這里來安竊听器。哦,天哪,卡拉。”他松開手,急得雙手直撓頭。
  卡拉從房間另一側放酒的桌子上拿來一瓶威士忌和兩只杯子。她向兩只杯子里各倒了大半杯,然后兌上水,遞給阿諾特一杯,讓他坐到她旁邊的沙發上。兩人相對無言,默默喝了一陣,接著卡拉又把杯子倒上酒,“為什么呢?為什么詹森和正美他們要竊听我們?”
  阿諾特只覺怒气上涌。他极力按捺心頭怒火,慢吞吞地迸出一句有些變了味的話:“我他媽的怎么知道?”
  “那我們怎么辦?”卡拉的尖嗓門使他煩躁。他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到地上,“去找詹森和松本,就這么辦。”他找出電話簿,查找薩拉的地址。
  梅塞德斯車飛也似地駛進卡萊爾廣場。阿諾特把車猛地停在路邊,把卡拉從車里拽出來,開始猛敲薩拉·詹森的門。敲了10分鐘也沒有人,他只好作罷。只能等明天了。明天到辦公室找這個臭女人算帳。
  他轉身對著卡拉,“松本正美住哪儿?”
  “海斯小街。”她怯怯懦儒地說。阿諾特把車拐上國王路,朝梅費爾區疾駛而去。10分鐘后,他將車戛然剎住,吱嘎聲打破了小街的寂靜。
  他推開車門,使勁一帶,把車子震得直晃。他大步走到車的另一側,把卡拉拽出來,推推搡搡地把她拽到松本住的寓所前面。剛才喝的威士忌使他上了勁,他一只手拽著她,另一只手在門上拼命敲。
  松本正美那漆成奶油色的房間里涼爽宜人。她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欣賞馬勒的《第十交響樂》。她惊訝地抬頭朝門口望,听見了比音樂還響的敲門聲。她站起身,走進門廳,在門口停下,從窺孔里朝外看。她看見阿諾特怒气沖沖,臉色發白,在門上猛敲猛打,大叫大嚷地說讓他進來,還有卡拉,顯然是喝醉了。她覺得害怕,心里一揪。她不聲不響地站了一會儿。阿諾特還在門上猛敲,同時嚷嚷著要她放他進來。沒有必要躲躲藏藏了。他能听見里面的音樂,他會知道她在家里,只要他想找她,遲早總會找到她的。還不如早點的好。她心下思忖,他拿不出任何證据。她會保持冷靜,矢口否認。她的謊說得很圓。她鼓起勇气,把門打開,慍怒地瞪著阿諾特。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阿諾特把她推進屋里。她輕輕惊叫了一聲。他跟在她身后走進起居室,把她接到沙發上坐下,然后坐在她對面,開始連珠炮似地向她提問。卡拉縮在一邊,身子靠在牆上。
  “你知道我們為什么上這儿來。”他開始這句話還比較心平气和。
  松本瞪著他,“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為什么上這儿來。你是硬闖進來的。你的相好喝得醉醺醺的,你自己火冒三丈,還大吵大嚷。我希望你好好地說出個所以然來。”
  阿諾特把語气放慢,措辭也非常謹慎,“你和詹森,還有你們的竊听器。你們兩人串通好了的,我想知道這是為什么。”
  松本笑起來:“你這是痴人說夢,阿諾特。你是想找麻煩吧。”
  阿諾特盯著她看了看,然后故意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起來。接著他抽回右手,捏緊拳頭,猛地朝她臉上打去。她朝后一仰。他讓她倒下去,然后把她拖起來,再猛擊了一拳。卡拉在一旁看著,表情木然。阿諾特稍微歇了歇,重新問了那個問題,接著又揮拳猛擊。
  過了半小時,松本朝手絹里吐出帶血的吐沫,開始說道:“都是薩拉的主意。她當時很害怕。她以為你妒嫉她,想讓她被炒魷魚。她想保護自己,找到你的一些‘隱私’。他還想竊听卡拉,覺得那樣可以得到更多的隱私。”
  阿諾特腦袋嗡嗡響,覺得气不打一處來,不過他還在听著。
  “是這么個原因?妒嫉?”
  松本點點頭。
  “這么說就你們兩個?跟警方沒有關系?”
  松本抓緊時机喘了口气:“警方?沒有,跟他們沒有關系。沒有別人知道,只有我和薩拉。”
  阿塔特走到她面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臂:“最好別跟我耍滑頭。”
  松本看著他离開后,頹然倒在沙發上。
  阿諾特和卡拉鑽進汽車后,驅車离開了。阿諾特覺得好像出了口惡气。他的判斷一點沒有錯。他從第一天起就不喜歡詹森那個臭女人。他一直對她存有戒心,她刁鑽得很,妒嫉心极強。這下她要咎由自取了,他得意地笑了笑。天塌不下來。他可以控制局面,減少損失。不能讓詹森和松本把所發現的情況說出去。沒有必要再把其他人卷進來。詹森和松本如果是明白人,就不會張揚。在這件事上,他必須做到万無一失。
  他把卡拉送到翁斯洛廣場,把她拽上台階,進到她房間,讓她坐在床上。他打開她床頭柜上的錄音電話,讓她跟他講話。他覺得累了之后,就動身回霍蘭公園自己的住處。
  他的怒气消了下去后,才感到有几分恐懼。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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