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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丹絲在翠藍的海波上浮沉,悠游自在,突然間她發現腳下有條黑影,有著又長又白的發絲,她害怕的朝岸上游去,可是怎么游也游不到岸上,天越來越黑,她獨自飄浮在茫茫大海,眼淚和著海水彌漫頭臉……
  “把愛儿的藥片吞了,好孩子,它會讓你好睡……”
  睡吧,孩子,莉莉,一個柔和的聲音,那是來自過去的,沒有什么東西敢傷害娜卡莎的小女儿。
  那雙手溫柔的輕撫她的頭發,把她怀抱在胸怀,她怡然的呢哺,突然間有人把她扯開,她赤裸裸站在雨中猛烈發抖,那男人的失笑聲讓她撥腿狂奔……
  “她不肯喝下藥湯,先生,我試過了。”
  “沒關系,梅姬……”
  不要喝,爸爸,她哀求,可是他不听,死亡陰影籠罩下來,她反胃嘔吐到身体兩側發痛,另一人來了,帶著野姜花的味道拍扶她的頭,她想跑走,他卻罰她唱圣歌,直唱到口干舌燥……
  “對了,就這樣,再喝一口,你就會覺得好多了——”
  “然后是洛克,天使般位立在那儿,空中浮現白發,她恐懼的哀叫,求他保護,可是他雙眼冷如寒霜,登上金光閃閃的大船走了,恐懼的白爪攫住她,赤紅雙眼燒灼她,對她耳語,太遲了,太遲了……”
  “別再灌她鴉片町了。”“可是她不停作噩夢!”
  “讓她作吧,我們無計可施了……”
  她跪在祭壇前,身子遭到無情的挫擊,她逃向黑夜,逃向大海,可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她,將她往下按壓,海水灌入她的口腔,肺部欲裂,在最后一刻她抬頭沖過水面往上看……
  那天使果然是恐龍的化身。
  丹絲喘气的從床上坐起來,拼命眨眼,眨去腦中的幻影,全身汗水淋漓,抖索不已。
  她發著抖把汗濕的頭發從額前撥開,恍惚發現她在杜芬街家里的床上,身上穿著睡衣她呻吟出聲,不但頭疼口干,身軀上下還僵麻酸痛。
  今天作的夢比往常更可怕,她付思,雖然細節部分她都忘了。
  春日的微風從窗外徐徐拂人,時間是黃昏,這時候上床還嫌太早了,丹絲怀疑她是不是病了。
  洛克一定知道。
  “洛克——”她的嗓音嘶啞。
  她顫巍巍下慶,很奇怪自己怎么這么虛弱,她赤足走到舖著厚地毯的廊上,沒有發出聲響。
  “洛克?”她遲疑的喊道。
  一個發福的影子端著一只盤子出現在樓梯口。“我的天,你不該起來的!”
  “愛儿?”丹絲扶著門扉,油油的叫她的名字。“你怎么在這儿?”
  “謝天謝地,至少你終于醒了,可是虛弱得像只貓儿,在床上躺了六天!”費受儿一這儿搖頭。“快回床上,你不能起來隨意走動。”
  “六天?”丹絲揉著兩鬢問。
  “是的,你……發病倒下已經六天了,我和梅姬輪流來照顧你,好了,快回床上,我給你端了些肉湯來,大夫說你務必得保持安靜。”
  她腦子不清,害怕有什么重大事件發生而她不知道,她需要那個總能帶給她安全感的人。
  “洛克呢?我要見我丈夫。”
  愛儿把盤子擱在附近一張小几,愁眉苦臉的說:“好吧,我去找他來。”
  片刻后,洛克隨愛儿登上樓梯,丹絲松了一口气。他身著襯衫,領結松松垂在敞開的領口,頭發凌亂顯然剛用手去撥過,他看來好像十分疲倦,不過光看到他,丹絲心安了。
  她展開微笑。“洛克。”
  他沒有報以笑容,反之,他表情僵凝,目光冷硬,深不可測。霎時間,一切回到丹絲腦海,她的微笑消失不見。
  “哦。”丹絲靠在門扉上,心神混亂,抗拒著六天前的記憶。
  愛儿立刻赶到她身邊。“丹絲?”
  “我——我沒事,我不會再歇斯底里了,”她抬眼看洛克。“是——血的緣故。”
  “可不是。”洛克的神色冷漠得讓丹絲不寒而栗。
  “拜托,麥先生,”愛儿抗議道:“她情緒激動,所以大夫才會給她鎮靜劑!”
  “是呵,激發別人的同情,這一招很管用。”
  听了洛克充滿譏諷的言辭,丹絲忍气吞聲,他不相信她是激動過度而昏厥病倒,他當她是在做假,他完全听信賴牧師所說的那一套,現在不管她再怎么辯解,洛克也不接受她的說法,相信她絕非存心傷害他或誤解,甚至在這個事件中,她和他同樣是犧牲者!
  但是她愛他,需要他,明知艱難,卻仍須一試。
  “我真的是丹絲。”她急迫的說。
  “那當然。”他嗤之以鼻。
  “但我也是莉莉,”她的聲音如身上的絲袍一樣脆弱。“我小時候發過一場熱病,把記憶弄混了,很多事知其然但不知其所然,但是我叫什么有什么重要?你看不出來我還是我嗎?”
  “你叫什么很重要,想想你編造出來的故事!羅家甚至要我歸還我根本沒有收受的賞金!”
  “賞金在我那儿。”她答道,覺得自己更惹他厭惡了。“大部分都在,”她說出銀行的名號。“帳戶是里南的名字。”,
  “我會歸還羅家,你還瞞了我什么?”
  丹絲縮了縮,“拜托,洛克,我是真的愛你。”
  “你的謊話我不會再相信了,尤其是這方面的。”他冷冷的說。
  大為受傷的丹絲憤怒的抬起頭,“那我為什么還在這儿?”
  洛克別開頭,下巴抽搐了一下。“你宁可我把你拐到大街——你用于的地方?”
  “那也強過在這儿受你的冷言冷語!”她噙著淚說。
  “我可不想再讓報社有新聞可炒。”
  原來他的決定完全是基于面子問題,根本不是看在對她的情份上,刺傷她最深的莫過于他將他們兩人曾有的甜蜜恩愛一筆勾銷,他又嚴然成為往日那個冷面無情的鐵漢了,那個將她擁在怀中,平息她的恐懼,充滿柔情蜜意的情人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不會留在這儿的,”丹絲宣布,覺得自己有些狂暴。“我要去巴黎,我不會再帶給你麻煩了。”
  “巴黎?”愛儿嚷道:“你連大門都去不了!麥先生,你千万不能讓她起這种念頭,她會害死自己的。”
  “我知道我的責任,費小姐。”洛克冷冷回答道:“打從這件事上報之后,我就一直拼命在安撫紐約的投資者,我不會再鬧新聞,讓他們認為我連私人事務都處理不了,丹絲留下來,至少等風頭過去,而她身子也強壯之后再說。”
  “你瞧,親愛的,”愛儿道:“我就知道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
  可是丹絲知道這事是不可能不了了之的,她讓洛克成了傻瓜,他的憤怒和憎恨扼殺了丹絲試圖解釋。請求諒解的希望,現在他決定留下她,兩人裝模作樣的一起生活,對丹絲來說,這不是慈悲,而是懲罰,她第一個沖動就是把他這看似大方的條件扔向他的臉,掉頭而去。
  可是她身無分文,子然一身,离開此地之后,她又該到何處?而巴黎,更是遇不可及。走投無路的她,似乎只有快快接受這個憎惡她之人的恩惠了。
  “洛克,請你了解,”她迫切的說:“我真的很抱歉。”
  “省省吧,”他尖刻的說:“留你在這儿是迫于情勢,你并不屬于這儿,你對我也沒有任何權利,從來就沒有。”
  這話對她是最嚴重的刺傷,丹絲在顫悸中答道:“我——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給你造成麻煩。”
  “我也不會讓你再給我造麻煩。”洛克嚴峻的回答,不理愛儿的哺哺抗議,他強悍的看著丹絲說道:“別搞錯我的意思,從現在開始,我們分享的只有屋頂。”
  丹絲的最后一線希望煙消云散,洛克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
  三個星期咬牙切齒的日子不但會讓人發狂,也會讓人變得大意,洛克雖裝出一副冷硬不為所動的面貌示人,但還是犯錯了。
  他捧著受傷的右手,回到杜芬街的家門,喃喃詛咒自己的粗心大意,他的右手臂扎了個臨時繃帶,血跡彌漫,手指瘀青累累。
  打從羅家奪去他的奧德賽、他的事業和自尊之后,他便不停的應付好事的記者、舊識和投資者,整日紛紛扰扰,他不該為丹絲分心,今天一分心,他即付出代价。
  若不是小馬手腳俐落,力大無窮,當亞古話號的縱材從洛克手上滑下來時,洛克現在的情形可能不止是傷了一條臂而已!
  他心神不定要怪的不是他自己,丹絲得負很大的責任。這段時日以來他始終憤恨難平,他的脾气更如上膛的子彈,一触即發。
  他踱入廚房,打算洗手,屋里飄著一股油彩的气味,顯示丹絲又在她稱之為工作室的后廊忙碌了,愛儿聲稱丹絲在這段時間產生了無与倫比的佳作,洛克對自己說他一點儿也不好奇。
  費愛儿對丹絲那么忠誠且支持令洛克費解,但有一份敬賞,丹絲之能夠迅速复元,還得感謝她和梅姬的照料,雖然洛克譏刺丹絲在法庭的昏厥只不過是演戲。
  他把臂上的繃帶扯下,想到夜夜听見丹絲在隔壁房間輾轉反側的聲音,他不屑的撤撇嘴;她只不過是良心不安罷了,她不快樂那是活該,洛克不會因此而同情她、軟化態度。
  自病倒后,丹絲始終足不出戶,起初是因為体弱,無法走動,后來則是害怕出門會在大街碰上已在本地成為名人的賴西倫牧師,于是她把自己成天關閉在室內。
  當愛儿告訴她,打完官司后,亞利即把公司交給侄子管理,這段日子波士頓最著名的醫師經常出入羅府的消息時,丹絲的反應也十分奇怪,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對那老頭子有感情,但洛克可清楚了。
  再說,洛克也不相信羅亞利真的倒下去了,就算他倒了,也有他的侄子接續他的腳步,做羅家那沒良心的事業,那天在法庭,洛克賞怒基的那一掌打得十分痛快,但對洛克的聲望卻有不良影響,羅家不但打贏官司,還博得大眾的同情,不過洛克知道,羅家在沒有把他完全搞垮,贏得麥羅兩氏二十五年來紛爭的最后胜利之前,是不會罷休的。
  但洛克也決心奮戰到底,贏得胜利,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生存下來,复仇之事則三年不晚,不過就算要有耐心,也得付出代价,他成日在船厂賣命干活,把一切寄望在亞古諾號,唯有它才能替他扳回一局,每日他只回家洗澡進食,稍事休息,即又匆匆赶回船厂,他本考慮搬回船厂,但為了避免引來外界對他婚姻的猜測,遂又作罷。
  問題是,和丹絲繼續在杜芬街共同生活,對他無异是一种折磨,雖然他總是一副冷淡疏离、漠不關心的態度,實際上卻仍受到丹絲的影響,她依然具有扰亂他心思,使他魂不守舍的能力。
  洛克把貼在干涸血跡上的繃帶拉開時,痛得詛咒,他拿了一只水盆,忽瞥見窗外后院子草地上一個影子,剎那間,他的心跳到喉嚨,他扔下水盆,往后門沖去。
  丹絲只著底衣趴在草地上,咖啡色的頭發披散在臉上,一動也不動。洛克在她身邊蹲下,怕她可能出了三長兩短,他發抖的伸手去碰她,發現她皮膚是溫熱的,頓時如釋重負。
  但怒气隨之而起,他搖她。“丹絲?回答我,可惡!你受傷了嗎?”
  “嗯?”
  她蠕動著,眨著睫毛。街區的聲響退去,院子里只听見虫鳴和花草的香气。她的臉頰枕在溫暖的地面,一手抓著小草。
  “你在搞什么鬼?”
  “攀緊了,不往地底下掉。”
  “什么——”洛克膛目看著她,薄薄底衣下是玲球的女性曲線,他的怒火降落在小腹,他咒罵的拉她坐了起來。“起來!”
  丹絲把紅紅的臉蛋上的頭發往后甩,雙眼充滿夢幻的光芒,“飄浮的時候如果不抓緊,你就會飄到世界邊緣去。”
  “我听夠你的胡言亂語,”他叱道:“你連衣服都沒穿,万一有人闖進來——”
  “別碰我,”她把他的手甩開,眼睛迸出怒光。“這里不是你的法界,哈里。”
  洛克嚇了一跳,哈里是島民信奉的神抵,丹絲又咕噥的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什么有人占据她的身体,讓她行為失常等等,最后遭他喝止。
  “夠了,丹絲!這太荒唐了,我帶你進屋子里去!”他站起來,急躁的伸手去拉她,錯就錯在他用的是受傷的那條胳臂。
  丹絲的意識立刻恢复清醒,她直視著洛克手上零落的繃帶。“你受傷了,我瞧瞧。”
  “不必,”他吼道,把她拖入廚房。
  “不要害怕瘋子莉莉,”丹絲輕笑的喝叱他。“就算她做了一點日光浴,她也是完全無害的。”
  “我才不害怕。”
  “那么讓我瞧瞧,”她輕輕拉著繃帶,臉上出現傷心的神色。“我就只有這點小小要求。”
  洛克猶豫了一會儿,把手伸給她。她讓他在松木桌前坐下,用清水、肥皂小心清洗傷口,然后包扎。
  “我已經覺得好多了。”洛克咕味道。
  “怎么受傷的?”丹絲嚼指甲听他敘述意外經過,然后碰碰他放在桌面的手指尖。“這次是你運气好,拜托小心點。”
  他僵了僵,把手移開,靠在椅背上觀測她的臉。“你的關心令人感動,”他慢吞吞的說:“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想。”
  “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丹絲的下唇發顫,霎時,她臉上涌現一抹企盼這色。“我真的沒有騙你。”
  洛克的小腹如遭捶擊,在這几周的憤怒、緊張和挫敗壓迫下,他爆發似的把她拉到膝上,用手挑高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
  “你這小騙子,你甚至自己騙自己,別當傻瓜了,丹絲,”他呵責。“那不是愛。”
  “對我來說是。”
  “不是,它只是這個。”
  說著他低頭,手覆住她的胸脯,瘋狂吻她,將那令他軟弱而絕望的欲望一古腦儿傾泄而出。她或許是個滿口謊言、神智不清的女人,但是他的身体認識她,熟悉她,對她有反應,他体內血液湍流,沖刷他的腦子,讓他發熱發狂,讓他又變得脆弱。
  這是他不允許的。
  洛克把丹絲推開,她喘气的扶住桌角,眼神迷眩。
  “看見沒有?”洛克嗤問,站了起來,和她一樣喘促。“這只表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而我們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得到滿足了,性欲,如此而已,所以別給它添了一對無聊的名字。”
  “你怎么說我都無所謂。”她向他走進,自尊全失,只剩下需要。
  “我無所謂,”他板起面孔。“你就象安妮街的妓女,而我就是尋訪客,不過我至少知道我買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丹絲握拳壓在心口上,抗拒內心的苦痛。“最初你恨我是因為我失羅家人,現在你恨我是因為我不是,在你心目中重要的不是姓名,而是恨。”
  “你我皆然,”他見她淌下眼淚,但硬著心腸不予理睬。“你從我這里能得到的也只有恨,你最好記住,以后少礙著我。”
  她含淚笑了。“瘋子莉莉怎么忘得了麥洛克毀了誓言的那一日?”
  翌日她走了。
  洛克起初十分惊訝,不相信她會就此离開,她到底還是他的妻子。有權力留在他家。由他供養。接著怒意取代惊訝,他斷定她是跑去向愛儿活梅姬哭訴去了,然后再伺机而動。
  她跑了最好,洛克心想,丹絲對他仍有影響力,造成她的困扰,這太危險了,他自動离開,也免他開口請她走路。
  可是三天后,丹絲仍然杏無音訊時,洛克開始緊張了。他跑到書店找愛儿。
  “你什么意思,她不在這儿?”
  “閣下自己找找。”愛儿打開所有房門讓洛克查看。
  “抱歉,費小姐,”洛克僵硬的說:“我還以為她會到你這里來。”
  “太教人操心了,”愛儿扭著手說:“你為什么等了這么久才開始找人?那可怜的女孩可能會出意外。”
  “你倒不必為她操心,她像只獵,能在任何地方著陸。”
  “你可真是個冷血的男人,和你爹一樣!在丹絲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對她不理不睬!”愛儿對他搖手。“不必對我發脾气。我說的是實話,那孩子愛你,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傷害你!”
  “那不過是偽裝,是她的伎倆之一,幸好她沒有成功。”
  愛儿厭惡的哼气。“你比我想像的還呆!或許丹絲對自己是有點迷惑,但我請問你,一個有她那种不幸遭遇的人,還能保持清晰的頭腦嗎?在她臥病期間,我看到過她背部的疤痕,那也不過是身体上的傷害,她心靈所受的創傷可能更甚十倍,她從未存心欺騙,她對你的感情我看得一清二楚!”
  “她人既已走了,這也不重要了。”洛克轉過身備离開,臉色僵硬。
  “重要的是你把她逼走的,如果你想知道一切相,那就最好赶快把人找回來!”
  “丹絲自己做了選擇。”他壓抑內心的不安,冷的回道。
  話雖如此,他卻無法把此事拋下。
  每每在碰上無法應付的情形,丹絲總是一走之,而這一次,她逃避的對象是他;但錯不在他身上洛克如此告訴自己,他發怒是有道理的。
  那么為什么他仍押不去心中那份忐忑不宁的覺?為什么愛儿拿槍和他父親相提并論?孩提的憶猶在,他小時候的聲音在問:為什么,爸爸?你為什么讓媽媽哭了?
  在他臨走之前,愛儿情急的拉住他。“你從沒到過就此讓她走后,你會有什么損失?你從沒想:她可能已怀有你的孩子了?”
  愛儿的話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洛克愣會“這是真的嗎?”
  愛儿表情不動。“你該比我清楚,我只知道換成是我可不冒這种險。”
  洛克知道他也不會。
  但丹絲芳蹤渺茫,不知去向,從梅姬到公司到羅府的舊識,無人知道她的下落,此外,她既無親人又無朋友,洛克根本不知從何找起。
  當他拖著疲備的身子回到杜芬街的家,發現家里無一絲溫暖,每一道影子都讓他嚇一跳,以為丹絲回來了,每一個角落都讓他想到伊人——她的笑靨,她的愁眉,她的各种心情。
  上帝,他并不想以這种方式來結束!他受得了和她就此不了了之嗎?而且万一愛儿說對了,丹絲已經有了他的孩子?想到這儿,洛克就變得虛弱無力。
  這一次她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最后洛克踱入了她的畫室,一張張翻閱她的作品,先是奧德賽,熱帶小島的花草風光,波士頓大街的景致,那是賴西倫出現摧毀了他們的生活之前的美好紀錄,洛克翻到最后一張畫,看到一對冰藍的眼睛——他的眼睛,畫上的他打著赤膊在修理一艘破舊的小漁船,背后是無垠的藍天碧海——畫上的他顯得那么開怀自在……
  洛克的心髒摹然狂跳起來,他曾經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放下面具,放下自制,向一個女人自由自在的流露他溫柔的一面。
  那地方就是丹絲去的地方。
  洛克赶到斯開島時已近黃昏,他直接奔到小屋星。丹絲果然來到這儿。她完成了不少畫,擺滿四處,那些畫色調都相當晦暗,非常抽象;女人、海濤。白發,畫面充滿掙扎,洛克突然有种感覺,他看到的正是丹絲噩夢的景象。
  “丹絲!”
  他回身呼喚,但是沒有任何回應,他在小屋前后找了又找,沒見到任何人影。“丹絲”又喊,最后總算在屋外的沙灘上見到一列足印。
  他順著足印,橫過礁石走向海邊,看到一雙鞋子,他极力眺望四周,發現前方數百碼有條人影,是丹絲!她平安無恙。
  洛克大喊她的名字,但聲音被風吹散。丹絲身披她那件舊袍子,緩緩向海邊走去,然后停下來,脫下袍子,全身赤裸的仁立在那儿,迎著夕陽,長發飛飄。洛克屏住了气息看著那美絕人襲寰的一幕。
  然后她向海里走去。
  “不!”洛克的怒吼發自靈魂深處,他最深切的懼怕,父親死亡的記憶腐蝕著他的心,多少屈辱,多少悲憤,多少自責。
  不,不要再發生這种事了,不要再發生了!
  洛克沒命的爬過海邊的石堆,向丹絲沒人海面的地方竄去。
  冰冷的海水令他气息為之一斷,有片刻間他的雙臂麻木,毫無感覺。水波有個人頭載沉載浮,洛克強迫自已向她游去,拼卻所有力气,接近她,伸出手……絕望的、拼命的抓住她。
  他抓著丹絲視線不清、劇烈喘息的向岸上游,一個浪頭朝他打下,不久,他又冒出海面,最后咳嗽的拖著丹絲上了海灘。
  他抗拒那几欲昏厥的感覺,把丹絲轉過來,雙手用力按壓她的背部,把她肺部的海水擠壓出來,迫她呼吸,迫她活下來。
  “戰斗,丹絲!和黑暗戰斗,”洛克眨掉海水和眼淚懇求她,命令她。“回來,我不要你走!”
  丹絲咳嗽、深喘,痛苦的扭曲了一下身子,在沙上像個初生嬰儿般赤裸裸的發抖,但生命猶在。
  “丹絲,丹絲,”洛克激動的哽咽,顫抖的將她擁住,撫去她臉上的發絲和沙粒。“回答我!”
  她抖了抖眼皮,顫顫然張開眼睛。“哦,上帝,讓我走吧。”
  “該死,女人,”洛克呻吟,然后重重吻她,想吻去那死亡的意味。“可惡!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的手指掐住他的胳臂。“我要……平靜。”她死白的雙唇蠕蠕而動。
  洛克惊懼至极,怒气倏地消失,他只想明了她的意思。“為什么?為什么?”
  “恐龍……回來了。”
  洛克頓時感到滿心悔恨。老天,是他逼得丹絲走上絕路的嗎?是他使得丹絲感到人生乏味、生不如死的嗎?是他,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扼殺了她所有掙扎的勇气和求生的意志嗎?
  “沒有什么恐龍,媽的!”他大吼,用力捏拿她冰冷的四肢,想讓她体溫回复。
  “走開,”她流下眼淚。“哈伊卡拉在等我,火花盛開,天使淌血,我來了,哦,娜卡莎——”
  “閉嘴!”洛克無法讓她理智清醒,不由得又發起怒來。“我不會讓麥家又沾上自殺死亡的恥辱,你听見沒有,你這自私自利的女人!”
  她陰森森的笑了,笑得洛克汗毛直豎。“我以為如果我面對恐懼,就可以消滅它,可是我失敗了,你不懂嗎?我從世界邊緣掉下去了。”
  “我會拉住你的,可惡!”他凶猛的搖撼她。搖得她頭儿亂晃,她的眼睛仿佛又出現昔日的晶亮光彩。洛克以她躲避不了的方式和她接触。
  “公主,看著我!”他用大手捧住她的臉孔,他的眼睛如兩國藍焰。“我是什么人?說出來,說出我的名字。”
  她茫然的眨著眼,雙唇蠕動。“洛克。”
  “對,你和我在一起,不會跌到世界邊緣,我會保護你。但你也得努力。”
  她的唇儿發抖,眼皮往下垂。“我好累。”
  “看著我!”他命令。“你愛不愛我?”
  丹絲睜開了眼睛,好像一路從海底掙扎上來似的。“我——”
  “愛不愛?”
  她滾下了眼淚。“愛。”
  “那就愛下去,愛我愛下去。”
  丹絲嚶嚀哭泣,伸手環繞住他的脖子,好像他是唯一生路。
  “噓,公主,我終于把你喚回來了。”洛克嘶啞的擠出這些話,把她摟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溫去呵暖她,直到她四肢漸漸暖和,此時天已經全黑。
  “我……我怎么會掉到海里的?”
  洛克撫順她的發絲,用力咽了咽。“那不重要了。”他暗痘咕映。
  “一切都不再真實,我好怕……”
  “和我在一起,”他把她擁緊,指尖在她纖麗的背部曲道移動,轉移她的注意力。“你和我是真實的,我們再怎么樣都擁有這份真實。”
  她被挑動而輕輕悸動。“如果我又一次傷了你,我會受不了的。”
  “我可以照顧自己,”他繃住下巴。“也可以照顧你,你是我的責任,以后你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在內,我會看著你的。”
  “我想記起一切真實的事,可是思緒和感覺浮沉不定,我無法控制自己,情況變得更糟。”
  “停泊在我的怀中吧,不要作夢,不要幻象,只記得我,此時,此地。”
  他吻她,讓她体會那份力量、那份熱切,然后他抬頭看她,那雙明眸閃現第一線希望,戰戰兢兢,但迫切的想相信。
  “我也想這樣,可是好難……”她耳語。
  “除了我以外,什么都別想。”他輕撫她的軀体。“我們會一起找到安全的港口。”
  “抱緊我,洛克,把恐龍赶走。”
  稍后,丹絲在洛克怀中沉沉睡去,平靜無夢,但洛克卻無法入眠,一個疑問糾纏著他的心。
  他倆的這份情愛足以保護她,讓她不至于自己傷害自己嗎?
  杜芬街沐浴在一片銀色月光下,丹絲駐足在臥室窗前看著影影綽綽的街道,极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腦海里幻影飛舞不去。
  一雙強壯的手輕輕自后按在她肩上,把她嚇了一跳,然后她軟癱在洛克的胸膛上。“我把你吵醒了。”
  他湊在她耳邊惺忪的問道:“又作噩夢了?”
  洛克的雙手在她兩臂上下撫摩,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跟著他移動。“我好多了。”她像在說服自己般堅定的說。
  他們從斯開島回來已經三個星期了;謝天謝地,洛克及時赶去把她救了回來,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她慢慢复元,為了不負洛克期望,她也全力整頓自己,尋求平衡點,腳踏實地的過日子,甚至重新作畫,可是夜里卻仍無法遏止噩夢。
  “我一直在努力,”她的聲調籠罩著絕望。“可是每當我一閉上眼睛……”
  洛克的气息拂動她的發鬢。“別把自己逼得太急了,公主。這次你夢到什么?”
  “一樣,海水、沉溺,我被什么嚇到了,拼命想跑,西倫叔叔——”丹絲話聲中斷,打起哆嗦,洛克的雙臂環繞她。
  “沒有關系,已經結束了。”
  她泄气的搖頭。“我的記憶為什么總是一團混亂?”
  “或許是你的潛意識在抗拒极度可怕的回憶,有時候生過熱病也會有這种現象。”
  “西倫叔叔說我爸爸把我打到半死。”
  “孩子的心靈承受不了父母這种行為,”洛克把她的頭發撥開,按摩她僵硬的肩膀。“賴牧師也同樣動粗,對不對?”洛克的臉色變得嚴峻。
  丹絲怔了任,從迷惑中去翻找記憶。“他体罰得更凶——”她的聲音一停,气憤的一歎,伸手去壓太陽穴。“至少我認為他是這樣的。”
  “這种事你不可能完全搞錯的。”
  “你相信我?”
  “我知道那富生虐待過你,你對他的反應大強烈,如果是想像,不可能如此,我認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管教像你這樣的孩子,或者,他根本就是以欺凌弱小為樂。”
  “是的。”
  “所以你才會反擊他,然后离開拉哈那!難怪你會作噩夢。”
  “至少我很高興我那么多罪行中免去了殺人這一條。”
  洛克的嘴角扭了扭。“那些都不算什么。”
  丹絲忽然覺得喉頭一梗,抓緊他,對他無聲的感謝,然后她放開他,壓抑歎息。“你工作得這么辛苦,我打扰你的休息時間太久了,回床上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再等一會儿,”他咬咬牙,目光投向窗外。“我也有點睡不著”
  “船厂有什么問題嗎?”她問。或者全因你發瘋的妻子而煩惱?
  洛克用手搔弄頭發。“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工人出點小意外,工具放錯地方,机械故障,小問題,只不過有點煩人。”
  “你赶得上紐約合約的進度嗎?你得完成亞古話號,是吧?”
  “如果我們想東山再起的話,就得全力造好亞古話號,”他望著夜色街道,整著眉頭說:“報上大事渲染的事,使得投資人對我產生怀疑。”
  她畏縮了縮。“都怪我,我很抱歉——”
  “不,不能怪你,公主,”他伸手把丹絲拉過去,兩人像一對湯匙般身軀貼合。“是太多外行人士光看一眼亞古話號的線圖就迫下批評,認為不可行,他們錯了,阿丹,她會是一艘有史以來最快的船,我知道”
  他的自信令丹絲感到傲然。“那就別听別人七嘴八舌,只要你相信自己,那就夠了,你不是這么告訴過我的?”
  他在她頭上咧嘴笑了笑。“你總算听了我的話。”
  她不讓洛克引開話題。“答應我不讓任何事阻扰你完成夢想。”
  洛克歎气。“不幸的是,事情不是這么簡單的,目前資金是最大問題,必須有現金發切、添購材料,天殺的,沒有怒基的同意,我連奧德賽的營造權都不能賣,他是千方百計的企圖束縛我。”
  “如果我能夠恢复記憶,如果有方法可證明我是羅家人,你就可以回法庭要回奧德賽了,一定有法子。”
  “不,丹絲”
  “為什么?”
  “是往前走的時候了,如果你繼續沉洒在羅丹絲的影子里,無法好好做你的莉莉,你就前進不了。”
  她像被他摑了一巴掌。“可是我是——”“在你自稱是什么人之前,三思!”他打斷她的話。“你必須接受真正的自己,否則你會永遠活在痛苦中。_
  “你認為我是莉莉?”她顫聲問。
  他躊躇了一下,然后肯定的點頭。“不錯,從你和賴牧師所描述的一切來看,這是合理的推斷,你之所以對大海有畏懼感,是因我曾目睹丹絲溺死。”
  “可是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能肯定?”
  洛克凝視月光下丹絲的臉孔,語气激烈的說:“你看不出來這已經不重要了嗎?你在拉哈那為了求生存而編造的謊話在這地方已派不上用場,因為如今你已得到安全,你大可稱自己為丹絲,只要你高興,但是其余的就讓它成為過去吧,好好過你的下半輩子。”
  “我辦不到。”
  他輕輕拂開她眉前的頭發。“你可以。”
  “我不能因為怎樣方便就怎樣想,我不能假裝若無其事,變得像你這么冷硬!”
  “那你就得格外努力,”洛克平靜的說:“雖然我很想讓你安安全全待在我屋里,可是這個世界不可能讓你這么做,是你該回到社會的時候了。”
  丹絲僵住。“我怕我——會再讓你丟臉。”
  “你總得開始,封閉自己是不正常的,你必須和外界打交道,去上上市場,當做訓練,只要忙碌,你就沒閒工夫胡思亂想了。”
  “万一,”她低哼。“我還沒准備好呢?”
  “只要有心,你可以克服一切,公主,不管你自稱是什么。”洛克擁住她,以吻帶給她力量和信心。
  “你這人很有說服力,麥洛克。”她吸口气道。
  他用大拇指摩拳她的臉頰。“你可以先從拜訪費小姐開始,她一直在詢問你。”
  “愛儿,”丹絲松口气的點頭。“這倒可以。”
  “如果你需要有人作伴,巴太太可以陪你去。”他提到他雇來做粗活的女仆。
  丹絲扮個鬼臉。“才不要,她亂用我的東西又矢口否認。”
  “小心,親愛的,”洛克擰擰她的下巴。“如果你指控女仆迫害你,別人會當你是瘋了。”他把她擁近,拉開她睡袍上的帶子。“如果你堅持,我就解雇巴太太。”
  “算啦。”她閉眼享受洛克的撫摸。
  “那么你肯去拜訪費小姐了”
  她深深吸一口路克的气息。“你希望怎樣就怎樣。”
  “我希望永遠驅除你的噩夢,”他嚴肅的說,低頭在她唇上輕言細語。“不過今晚我只能做到讓我們兩個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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