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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普霍夫家的日子過得不錯,韋拉·巴夫洛夫娜總是高高興興的。可是有一回——這大約是結婚五個月以后了——德米特里·謝爾格伊奇教家館回來,發現妻子心情非同尋常,她神采奕奕,眼中充滿自豪和喜悅。這時德米特里·謝爾格伊奇想起來,已經有好几天了,他發現她臉上透著興奮、怡然自得、自我陶醉的神情。
  “我的朋友,你有什么高興的事吧,為什么不同我分享呢?”
  “也許有,我親愛的,不過還得再等一等,有了准信再告訴你。還要等几天再說,這可要叫我高興极了。你也會高興的,我知道。基爾薩諾夫和梅察洛夫夫婦也都會喜歡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親愛的,你忘了我們當初的約法‘不許查問’啦?有了准信再告訴你。”
  又過了大約一星期。
  “我親愛的,我把我高興的事給你講講吧。不過你要給我出出主意,因為這些事你都明白。你知道,我早就希望能做點儿什么事情。這樣我才想到應當辦個縫紉工場。這不是挺好的嗎?”
  “噢,我的朋友,我們有過一個約定,就是我不能吻你的手,那不過是指一般情況而言,遇到這种情況,約定就該取消了。請伸過手來,韋拉·巴夫洛夫娜。”
  “等以后辦成功了再吻也不晚,我親愛的。”
  “等到辦成功了,你就不只讓我一個人吻了,連基爾薩諾夫、阿列克謝·彼得羅維奇和所有的人都要來吻了。現在暫時只有我一個人。你光是有這想法也值得一吻吶。”
  “強迫嗎?我要嚷啦。”
  “嚷吧。”
  “我親愛的,我很慚愧,也不想說什么。好像這有什么了不起似的!”
  “是真了不起,我的朋友!我們大家總是在談論來談論去,卻什么也不做,對這問題的思考你開始得要比我們大家晚,可是下決心著手干卻比大家都早。”
  韋羅奇卡把頭緊貼到丈夫的胸口,不好意思地躲了起來。
  “我親愛的,你過獎了。”
  丈夫吻了吻她的頭:
  “聰明的小腦瓜。”
  “我親愛的,別再說了,我簡直不該告訴你。瞧你怎么這樣。”
  “我不說了,你說吧,我的好姑娘。”
  “可別這么叫我。”
  “那么:我的坏姑娘。”
  “哎喲,你怎么這樣,盡打岔。你安安靜靜地坐著,听我說。在這件事情上,我以為主要的是從開頭、即精心篩選女工的時候起就得謹慎小心,要挑選出真正誠實、善良的人,她們不輕浮,也不隨意變卦,堅定而又溫柔,她們之間不會發生無謂的爭吵,并巳她們還要善于挑選其他合适的女工。對不對?”
  “對,我的朋友。”
  “現在我找到了三個這樣的女工。我找過了多少人啊!我親愛的。這三個月來我常跑裁縫店,認識些人,才總算是找到了。真是出色的女工。我已經跟她們搞熟了。”
  “她們必須是精于這一行的好手才行,因為干這一行靠自己的錢來周轉,一切都得從經濟效益出發。”
  “唉,難道能不這樣嗎?本來就該這樣啊。”
  “那還有什么?還有什么跟我商量的呢?”
  “商量具体細節,我親愛的。”
  “你講講具体細節吧。不錯,你自己大概全都深思熟慮過了,你能夠順應環境。你知道,在這里,原則是最重要的,還得有堅強的性格和才干。具体細節是根据各种情況的特殊條件自然而然确定下來的。”
  “這我知道,不過還是經你這么一說,我就更有把握了。”
  他們議論了很久。洛普霍夫在妻子的計划中沒有發現任何一點需要修改補充之處,而她本人認為,她的計划所以能夠成熟和明晰起來,是因為她講述了一遍的緣故。
  第二天,洛普霍夫往《警察報》經理室送去了一則廣告,上面寫著“韋拉·巴夫洛夫娜·洛普霍娃承做女式服裝”,“价格低廉”,等等。
  就在這天早晨,韋拉·巴夫洛夫娜去找朱麗。“她不知道我現在的姓,”她想,就對佣人說:“請告訴她,說有位羅扎利斯卡姬小姐來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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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俄國人的習俗:女子出嫁后隨夫姓。
  “我的孩子,您不戴面紗公開地到我這儿來,還告訴佣人您的姓名,您可真冒失,這是損害您自己呀,我的孩子!”
  “可我現在已經結婚啦,哪儿都可以去,想干什么都成。”
  “可是您的丈夫——他會知道的。”
  “他過一個鐘頭也要來這儿的。”
  于是朱麗詳細地詢問起她是怎樣出嫁的。朱麗高興极了,擁抱她,吻她,還哭了。一陣興奮過后,韋拉·巴夫洛夫娜才開始談她這次來訪的目的。
  “您知道,如果自己沒有需要,是不會想起老朋友來的。我找您是有件大事求您。我打算辦一個縫紉工場。請您照顧我些縫紉活,并且請把我介紹給您的熟人。我自己的縫紉技術不錯,我還有一批好幫手,其中有一個您也認識。”
  朱麗确實知道其中有一個很出色的裁縫。
  “給您帶來几件樣品,您看看我的手藝。這件連衣裙是我親手做的,您瞧穿著多合身。”
  朱麗很仔細地看了看這件合身的連衣裙,又看看頭巾和袖子的做工,她表示挺滿意。
  “我的孩子,您有手藝,又有眼光,一定能夠取得好的成績。不過您必須在涅瓦大街有個像樣的舖面。”
  “對,到時候我要設個舖面的,這是我的目標。眼下我就在家里承接定貨。”
  兩人一談完正事,又談論開韋羅奇卡結婚的事了。
  “這個斯托列什尼科夫呀,他酗酒胡鬧了兩個禮拜,后來又跟阿岱莉重歸于好了。我非常為阿岱莉高興:斯托列什尼科夫是個老好人;只是可惜阿岱莉沒個性。”
  話題一進入自己熟悉的領域,朱麗便沒完沒了地談開了,講起阿岱莉的种种艷遇來:現在羅扎利斯卡姬小姐已經不是姑娘了,因此朱麗覺得再也無需乎有什么顧忌了。最初她說話還挺謹慎的,后來越說越忘情,完全陶醉在回憶之中了,她興高采烈地描述酒宴的情景,說個沒完。韋拉·巴夫洛夫娜感到很窘,朱麗卻毫不察覺。韋拉·巴夫洛夫娜恢复了常態以后,怀著一种沉重的心情來听她說,就像你在看一張原本很可愛、但卻病得脫了形的臉時的心情那樣。可這時洛普霍夫來了。朱麗馬上就變成了一位端庄的貴婦人,言談舉止十分得体。然而這個角色她扮演得時間不長。她開始祝賀洛普霍夫娶了這么個美人當太太,就又興奮地說起來:“不,你們新婚,我們該慶賀慶賀。”她吩咐佣人立刻開早飯、端香按上來。韋羅奇卡也只得喝了酒,半杯是為自己的新婚喝的,半杯為工場喝,還有半杯為朱麗本人喝的。她感到頭暈起來,和朱麗一同叫喊、吵鬧。朱麗掐了一下韋羅奇卡,站起身來,就跑開了,韋羅奇卡緊追不舍,她們滿屋里跑著,在椅子之間跳著蹦著,洛普霍夫卻坐在那里直笑。最后,朱麗突然想要炫耀炫耀自己的力气:“我用一只手就可以舉起您來。”——“您舉不動。”她們動手撕打起來,雙雙倒在了沙發上,就再也不想起來了,可是還在接著叫喊,哈哈地樂著,后來兩人都睡著了。
  這是洛普霍夫好久以來碰到的第一件使他傷腦筋的事,不知如何是好。叫醒她們嗎?讓這次愉快的會見落得個令人尷尬的收場,也是怪遺憾的。他小心站起身來,在房里轉了轉,看能否找到一本書。書是找到了,叫做《Chronique del’Oeil de Boeuf》,連《福勃拉》跟它相比都要大為遜色了。他在房間另一頭的沙發上坐下,開始讀起來,書寫得太無聊了,讀了一刻鐘,他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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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即《牛眼商紀事》,一部描寫十七、八世紀法國宮廷生活的淫穢作品。
  2全稱是《福勃拉騎士的艷遇》,書中無情地揭露了一七八九年大革命前夜法國貴族社會的頹風。

  過了兩個來鐘頭,波莉娜叫醒朱麗:已經到吃午飯時候了。就座的只有他們三個,謝爾日沒來,他是參加一個盛宴會了。朱麗和韋羅奇卡又嚷了一陣子,隨后又鄭重其事起來,臨別時簡直正經极了。朱麗忽然想起來——以前竟沒有想到——要問問:韋羅奇卡干嗎想辦工場?如果她想掙錢,那么,她有這么樣的好嗓子,做個演員,哪怕歌手呢,掙錢也容易得多。為此他們又坐下來,韋羅奇卡講述了自己的想法,這使得朱麗又一次熱情澎湃,她的祝福連連不斷,中間還穿插這樣的話:她朱麗·勒泰利埃是個墮落的女人——她還流了眼淚——不過她懂得什么是“美德”——接著又是流淚、擁抱和祝福。
  大約過了四天,朱麗來找韋拉·巴夫洛夫娜,一下子就向她訂了許多活,還留下了几位也可能來訂活的女友的地址。她帶著謝爾日一道來的,說他不來可不行:“洛普霍夫去看過我,你現在理應回訪了。”朱麗舉止端庄,雖然在洛普霍夫家坐了很長時間,卻還是一絲不苟地保持著庄重的樣子。她看見那里沒有牆,只有很薄的隔板,她卻能夠顧及別人的面子。她并未憤慨不平,卻是以超然世外的心情,興致勃勃地觀賞著洛普霍夫家清苦生活的諸般細節,她認為人正是非如此生活不可,只有在簡朴的環境中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她甚至對謝爾日說,她想同他遷居瑞士,在田野和山巒之間的湖畔找一間小屋居住,相親相愛,一塊釣魚,照看菜園子。謝爾日表示完全同意,但還要看看,三四個鐘頭之后,她又會說些什么了呢。
  朱麗那輛精致的轎式馬車的轔轔聲和駿馬的得得蹄聲在中街和小街之間的第五道街的居民當中留下了震撼人心的印象,那里至少從彼得大帝時代以來——若不是更早的話——就沒見過這么好的車馬。許多人目睹,這奇妙非凡之物怎樣停到了一座有著七扇窗子的木制房屋的緊鎖著的大門跟前,從那精美的馬車中怎樣走出來兩位新穎的、更為精美的非凡人物,一位是雍容華貴的太太,另一位是卓然超群的軍官,他的顯要身份毋庸置疑。過了一會,大門開了,馬車駛進院里,這就引起了眾人的懊惱,因為在他們再次出門之前,這些心怀好奇的人已無望再次目睹軍官的威嚴儀表和太太的更加威嚴的儀表了。這天達尼雷奇做完買賣回到了家,彼得羅夫娜跟他進行了談話。
  “達尼雷奇,看樣子,我們的房客是兩個大人物。今天有一位將軍和將軍夫人來看過他們。將軍夫人穿戴得漂亮极了,簡直沒法說,將軍身上戴著兩枚星章。”
  彼得羅夫娜怎么會在謝爾日身上看到了星章,可真是夠离奇的。他并不曾有過星章,即使有過,恐怕也不致于在陪同朱麗出門的時候佩戴。但是她的确是看到了星章,她沒弄錯,也不是吹牛,這無須她來作證,我也能夠替她擔保:她看到了。我們都知道他身上并沒有星章,可是他那副气派,使彼得羅夫娜認為不應該不在他身上看到兩枚星章,她也就看到了星章。我不跟您開玩笑,她真的看到了。
  “听差穿的號衣可真是沒治了,達尼雷奇,一身的英國呢子,五盧布一俄民的。別瞧他臉色鐵青,架子挺大,跟人答話的時候還蠻和气吶。他讓我摸了摸他的衣袖,是上好的呢子。看得出錢少不了。他們待在咱們房客那儿足有兩個來鐘頭,達尼雷奇,咱們這兩位跟他們說話的樣子很隨便,就像我跟你一樣,也不向他們點頭哈腰,還跟他們有說有笑。咱們那男房客和將軍坐在一塊,兩人都懶洋洋地仰靠在扶手椅上抽煙,咱們那男房客就當著將軍的面抽煙,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你猜怎么著?他的煙滅了,就從將軍手里拿過煙來接火。將軍還親了親咱們那女房客的手,那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簡直沒法說。現在這件事應當怎么解釋呢,達尼雷奇?”
  “我尋思,什么事都是命中注定的,所以誰有什么樣的親戚朋友,這也是命中注定的。”
  “不錯,達尼雷奇,當然是命里注定的。可我想,要么,咱們那男房客是將軍的兄弟,要么,就是將軍夫人的兄弟;要么,咱們那女房客是將軍的妹妹,要么,就是將軍夫人的妹妹。老實說,我更相信她是將軍的妹妹。”
  “你說怎么會有這樣的事呢,彼得羅夫娜?不太像呀。要是這樣,他們也會很有錢啦。”
  “是這樣的,達尼雷奇,那女的要不是她娘的私生子,就是她爹的私生子。所以她的臉也是另一副樣子,他們确實長得不像。”
  “可能就是私生子,彼得羅夫娜。常有這种事儿的。”
  在彼得羅夫娜常去的小雜貨舖中,她充當顯要人物足足有四天之久;這家小舖整整三天不斷地從斜對面那家小舖吸引來部分的顧客。在這些日子里,彼得羅夫娜為了心智的啟蒙教育,滿足人們對知識的如饑似渴的熱望,竟然對自己的織補工作都不那么上心了。
  所有這一切造成的結果是,過了一個星期,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就去看望女儿和女婿了。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搜集了一些有關女儿和那個強盜的生活狀況的情報,她并非經常悉心地去搜集,只是順便、一般地搜集搜集,主要也是出于純科學的求知本能。她有一個很不起眼的于親家,住在瓦西利島上,干親家受她之托,時不時地順路打听打听韋拉·巴夫洛夫娜的情況,那干親家不斷地給她送情報來,有時一個月送一回,有時還多,見机而行吧。据說洛普霍夫夫婦生活和睦,從不吵架。只是有一點:常有年輕人來找,全是丈夫的朋友,也都挺本分。他們生活得不算富裕,但是顯然手頭儿有些錢。因為他們并沒去變賣東西,卻添置了衣物用品。女房客給自己做了兩件絲綢連衣裙。他們還買了兩個沙發、一只放在沙發前的桌子、六把扶手椅子,全是偶然碰上的,一共才花了四十盧布,其實家具都不錯,得值一百來盧布。他們已和房東夫婦打了招呼,讓他們另招新房客,說:“再過一個月我們就要搬家了,搬進自己租的住宅里去。謝謝你們的關照。”房東夫婦也對他們表示了謝意。
  這些傳聞使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感到欣慰。這女人相當粗暴、卑劣,她折磨過女儿,她為了一己的私利不惜殺掉她、害死她,在那個發財致富的計划由于她的緣故成了泡影以后,還詛咒過她。這确實是如此。但是應不應該由此就推論出,她對女儿毫無母愛呢?決不應該。既然事已至此,女儿已經逃离了她的掌心,再不回頭了,還有什么辦法可想呢?大勢已去,無法挽回了,而女儿畢竟是女儿啊。現在已沒有什么事是有損于韋拉·巴夫洛夫娜而能使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有利可圖的了,所以做母親的衷心盼著女儿好了,她也不是盼得那么盡心竭力,可這倒不要緊,至少她畢竟不再像密探似地監視女儿,死釘著不放了。她只是稍帶著對女儿采取一些監視的措施,因為您得同意,她不能不監視。但是她也捎帶著盼望女儿好,因為您得同意,女儿畢竟是女儿啊。為什么還不和解呢?再說,從各方面來看那強盜女婿是個正派認真的人,有朝一日說不定用得上他呢。因此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漸漸地想跟女儿恢复聯系了。要達到這一步,恐怕還需要一年半載的時間,無需著急,來日方長。但是關于將軍和將軍夫人的消息,一下子就把事情的進程縮短了一半。那個強盜确實是個机靈鬼。一個退了學的破學生,既無官位,又無錢財,居然跟一位年輕有為、有錢有勢的將軍交上了朋友,還讓自己的妻子同將軍夫人交朋友,這种人必定前程遠大;或許是韋拉先交上了將軍夫人,才叫丈夫去結交將軍的吧?反正一樣,那就是說韋拉的前程遠大。
  于是,一得到將軍夫婦造訪的情報,做父親的刻不容緩地被派去向女儿宣布:母親已經原諒她了,叫她回趟家。韋拉·巴夫洛夫娜和丈夫隨著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一同前往,坐了半個晚上。這次見面很不熱情,又不自然。大家談來談去,都是關于費佳,因為這個話題不那么敏感。費佳已在中學就讀。他們勸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送他進寄宿學校,德米特里·謝爾格伊奇可以去學校看他,節假日時,韋拉·巴夫洛夫娜還可以把他接到她家過。他們硬挨到了喝晚茶的時候,便匆忙告別,他們夫婦說,今晚家里有客人。
  半年來韋拉·巴夫洛夫娜一直呼吸著洁淨的空气,她已經再也不習慣那种沉悶的气氛,那里面充溢著虛情假意的話語,每個詞都浸透著利己主義的考慮;再也听不慣那种种的欺人之談和卑鄙的計謀了,她的地下室使她感到后怕。卑污、庸俗、各式各樣的犬儒主義——這一切如今在她眼里變得無比的新奇,更加不堪回首了。
  “先前我是從哪儿來的力量能夠在如此齷齪窒息的環境中生活的呢?我怎么能在這間地下室里呼吸呢?而我不僅活下來了,甚至還很健康。這是奇跡般的、不可思議的。我怎么能在這個地方長大,并還能怀著向善的愛心?真叫人無法理解,令人難以置信。”韋拉·巴夫洛夫娜在回家的路上想。她感到自己像是离開了窒息的環境后身心正逐漸放松。
  他們回家沒一會儿,所等待的客人就聚齊了,都是當時常來的客人:阿列克謝·彼得羅維奇和娜塔莉妮·安德列夫娜、基爾薩諾夫。他們的晚會跟往常一樣進行著。但是對韋拉·巴夫洛夫娜來說,這种充滿著純洁的思想、在純洁的人們中所過的新的生活似乎倍加可喜可賀!照例既有關于過去种种回憶的愉快的談話,又有放眼大千世界的嚴肅的談話:從當時的歷史事件(堪薩斯內戰引起了這個小團体的注意,那是今天的南北大戰的先聲,也是超出美國范圍之外的許多更偉大的事件的先聲。現在人人都談政治,可那時候對政治感興趣的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其中也包括洛普霍夫、基爾薩諾夫和他們的朋友們)談到當時的种种論爭:如有關利比希理論中的農業化學原理的論爭,以及這類團体中的任何一次談話都必得涉及到的有關歷史進步規律的論爭,還有關于區分現實的和不現實的愿望的重要性的論爭,現實的愿望尋求滿足,并且是會得到滿足的,而不現實的愿望得不到,也無須得到滿足,對于它,就像對人在患熱病時出現的荒唐的欲望一樣,只有一個滿足的辦法,那就是治愈人的身体:不現實的愿望是由于身体的病態致使現實的愿望被扭曲而產生的;他們還談到這种徹底分清的重要性,那是由當時的人本主義哲學昭示出來的;他們也談到一切与這种問題相似和雖然不屬于此种、但是屬同類關系的問題。兩位太太不時地听听這些朴素易懂的學術性爭論,并插進一些問題,不過多半時間——自然,她們多半時間并沒有在听,當洛普霍夫和阿列克謝·彼得羅維奇對礦物肥料的重要价值贊不絕口的時候,她們甚至給這兩人潑冷水。可是阿列克謝·彼得羅維奇和洛普霍夫依然堅定執著地談論他們的學術。基爾薩諾夫并不怎么幫他們的忙,他多半時間,甚至完全是隨著太太們,他跟她倆一起玩游戲、唱歌、哈哈大笑,一直到深夜、他們筋疲力盡為止,這才最終把兩個堅定執著地熱衷于嚴肅談話的人給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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