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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回贓款


  大地上,暮色就像輪輪的、被烤焦的血一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變得更濃了。在漆黑的天空中啟明星猛烈地燃燒著。它的反光映在一個不大的、莫斯科郊區高檔小餐廳的雙層中空玻璃上。
  使它發出褐色的光澤。
  而在這不透明的褐色玻璃后面卻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气氛:平靜,自信,只顧自己舒适的那种气氛。長長的綠色台球案子,它上面是向下垂著的低低的燈傘,放著精美的酒和各种冷盤的桌子,以及那优美的輕柔的音樂聲。
  桌旁坐著五個人,他們相互交談著几句無關緊要的話,開著玩笑。共同進餐者給人一种這樣的印象,他們非常清楚,為什么他們聚集在這里,但卻不明白。他們要把最主要的事情放到以后去做。
  擔任會議主席的是那位粗矮的男人,他四十歲左右,頭發剪得很短,頭有些像雞蛋,骨頭机大而突出的手,嚴厲的目光,往外突出的小芝麻牙,就是這樣一個土匪。坐在左邊的人能給人一种比較愉快的感覺:坦率的、還很年輕的外表,臉上總是挂著一絲微笑,直直的、窄窄的鼻子,黃褐色的頭發:他的整個外貌不知為什么使人能想起俄羅斯商界生活小說的插圖。另外兩個人坐在主席對面,他們明顯的是高加索人:尖尖的凸起的鼻子,深陷的黑黑的眼睛,汗毛很重的手,高加索人的那种眉毛使他們彼此非常相像,特別是現在,在這半明半暗之中,在令人尊敬一伙人的右邊,端坐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阿列克賽。尼古拉耶維奇。
  那依琴柯——受人尊敬的合法盜賊科通。
  在莫斯科郊區的餐廳里召集受人尊敬的盜賊聚會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因為上了年紀的盜賊頭子通知說,他想退出,永遠地去享受晚年。因此,這樣的人是不能不受人尊敬的。
  非常自然的客气的態度和整個复會上所籠罩的那种相互之間真誠的尊敬,可以使人感覺到,在這里聚會的人已經不是認識一年了。他們之間是那樣相信對方,就像相信自己一樣,相互之間總能發自內。動地為別人的成功而感到高興。人們根本不會預料到像他們這樣的人會是這种情況。
  “那么,克拉博列納,”黃褐色頭發的人笑了一下,“讓我們為科通……”
  他的手伸到一瓶“小麥酒”旁。轉眼之間,來集會的人的杯子里都倒滿了酒,長著像雞蛋那种頭型的、剛才被叫做“克拉博列納”綽號的那個人突然從他坐的桌旁站了起來,舉起了裝滿酒的杯子,建議道:“不是每一天我們都歡送老偷退休的……尤其是像科通這樣的人。我要為你科通干杯。你度過了艱難的、但卻是正确的一生。小偷的命運是吉凶未卜的,但你卻選擇了十字架,并且永遠也不會抱怨生活。我記得你的很多事跡。但卻沒看見過任何不良的行為,也沒看見過任何自作自受。第一步你正确地為自己确立了生活的准則。第二步,別人給你戴上了小偷的帽子。第三步,在可听到的世界上,你是用眼睛去看問題的人。在你領地內呆過的兄弟們都只說你的好話,要是大家都像你的話……”克拉博列納找不到合适的比喻,他想先和老偷碰碰杯,他小心地、好像是怕把杯子打碎,然后又和所有其他人碰了杯,那些人當然是把杯舉起來了,表示對首領的尊敬。
  “那么,我又能說什么呢?”阿列克賽。尼古拉耶維奇用溫柔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共同進餐者,然后說,“謝謝你們的酒宴,謝謝你們的盛情招待,謝謝你們真誠的話語。”
  共同進餐者很朴實地笑了。
  “你不必再說了……我們确實很難再找到你這樣的人……”
  “我想說說,為什么我要退休。身体已經不像從前了,也不能偷了,從前的力气也沒有了……小偷就應該去偷。而最主要的是我開始老了,已經不能理解現在的生活了。并且,向遠看也理解不了了,大概大腦已經僵化了。坏的秩序、理解已經公開地被抹掉了。‘桔子’即坏警察越來越多,到我們這儿來的青年都是凶狠的、愚拙的、自信的。對我來說,任何監獄,任何牢房都是親愛的家,而他們對我卻毫不尊敬。”盜賊悲傷地繼續說,“那种卑鄙下流的時代已經來臨,再也不會有比這更糟的時代了。我認為最可怕的是現在所有的人或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是為金錢而生活。一切都可以出賣,一切都可以用錢買到。而要知道,兄弟們,不是所有的東西在生活中都是為錢而存在的。還有其他的東西:良心原則……”老人繼續舉著酒杯。用目光掃了一下紋身的聚會人,好像是在尋求支持,朋友們在點頭。‘“這种東西用錢是買不到的。最可惡的是錢使人民瓦解。同時,很可怕地瓦解。所有的人都不想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是莫名其妙地扮演著什么人。所有的人都在玩著某种游戲,而他們卻看不見,也不想看見游戲中的規則和意義。你們也知道,我是直接從警察局到這里來的,在那里出現了某种不明不白的東西,出現了那么個新的’卡勒‘机构……關于這個机构我已經講過了。”到會者都在點頭。“我在看守所里,看到計算机的信息系統,這樣或那樣的情況:一些少年在用极粗野的話罵人,他們相互罵著,唱著賊的歌,低聲曝叫著,就像髒水狗一樣,彼此在打著響指,就想表現出賊的樣子,現在大家都學會了打響指,但卻沒有學會對自己的話、自己的行為負責。而誰又需要這一切呢?出現了某個瘋人院,瘋人院里還有瘋人院。”
  朋友們理解地閉緊嘴唇,好像在說:我們也知道,又有什么辦法呢。另一种時代,當然就有另一些歌。
  “為什么我決定退出?我想休息了,買所小房子,再做做農活,种种菜。再把娜塔莎,我親愛的侄女養大。你們也知道那個敗類對她干了些什么。”老人的聲音有點憂傷,“但是如果誰有用我之處,誰在某方面需要我的幫忙,請立刻說……”
  “瞧你說的,廖沙伯伯,”一個高加索小偷說,“我們所有的人一生一世都需要你。謝謝你,廖沙伯伯,你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多少次,當我有困難時,當我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時,我都在想,科通如果處在我的這种境地時,他會怎么做呢?你知道嗎,總能給我以幫助。”
  到會者終于干了杯,是站著干的。
  大約過了十分鐘,在傳統的“為了此刻正在主人那儿的兄弟們”干杯之后,那依琴柯突然提出一個建議:“現在讓我們快點談談我們之間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曾經對你們說過,不管怎么說,最后我也應該把一些東西交給你們……”
  毫無疑問,到會者已經知道了老人最近的事,但都沉默了:因為對受人尊敬的人提起類似的事情就是极大地破坏了不成文的、賊的倫理道德。
  科通把盤子和酒杯推到一邊,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鱷魚皮的密碼箱,上面的金鎖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這里就是這筆錢的存單,”他聲音不大地解釋著,“賬號,這些賬單所開的冒名的公司、銀行,這就是全部,我倒是沒親自去過,這是去世的馬金托什辦的。”
  克拉博列納,以主人的身份接過了這几張紙,認真地看了一下,從整個跡象看他很了解銀行方面的事,在他的臉上就像真正的權威者應當有的那种表情,不動聲色,他只是用平靜的聲音問了一句:“這里有多少?”
  “比一億稍少一點。确實。還在白斯托克時不得不拿出了一些,在波蘭花了兩万,這里花了四万,再減去新的手提電話,因為沒電話根本就行不通。我把已故的馬金托什的母親火化了,再減去一万五仟,還有三万我花在了住宿、吃喝上了。剩下的全在這里。”老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破舊的錢包,從里面拿出几個不同面額的紙幣,把它們扔到了敞開的密碼箱里。
  “留卜巴,”克拉博列納很有禮貌地把手伸了出來,“這是小錢。你真是值得尊敬的人!”
  “做得對,”長著黃褐色頭發的人暗含著贊賞地支持道,“這是值得別人尊敬的真正小偷的做法,一切都放到大桶里,然后就變成了無產者。”
  科通講了有關錢的最后情況,但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气憤,特別是談到蘇霍伊時。
  “算了,你別生气了。警察好像是把他捉住了,那里好像發生了莫名其妙的事,”長著黃褐色頭發的人評論著,“或者是讓他坐在針尖上,或者是怎么樣。而扎沃德諾依那個跑龍套的被關到”水手“監獄工。后來,人們給找寄來了詳細的情況,現在他就得夾起尾巴生活了。”
  克拉博列納拍了一下鱷魚皮的密碼箱,把它放到了一邊,給每個杯里都分別倒滿酒,說著祝酒詞:“為我們,為小偷的兄弟情誼干杯……”
  現在剩下不多的事了,在科通的前臂扎上專門的記號——低著頭盤著身子的一條蛇,圓頂上還有十字架,而兄弟們已經等在隔壁的房間里了。
  “廖沙伯伯,”長著黃褐色頭發的人很有感情地說,“我們交往已經不是一年了,如果有什么事,有什么問題,請來找我們,我們永遠愿意幫助您。”
  兩輛小汽車,閃著紅寶石般的亮光,向著首都的方向駛來。
  開路車是深紅色的“尼桑”。小汽車里坐著克拉博列納的保鏢,這是几個頭發剪得短短的帶著极為嚴肅表情的小土匪。粗粗的脖子,結實的肌肉,立在那里的短杆自動步槍,這一切證明,坐在后面第二輛汽車里的人沒有什么可以擔心的。
  在第二輛豪華的高棚的“美洲豹”車里,坐著克拉博對納和那個黃褐色頭發的人,科通最后的舉動對他們触動很大,以至于到現在他們還在繼續欣賞著老人的行為:“真是老近衛軍……這才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好小偷,”克拉博列納坐在旁邊,用手摸了一下放在膝蓋上的鱷魚皮密碼箱,“很長時間他都不會出現了。你知道嗎,他隱退這件事我一直都覺得很可惜。”
  “這是他的權利,”像雞蛋腦袋的稱做季汗的那個人搖了搖頭,“我們中的任何人也不能剝奪他的這個權利。”
  “是的……”
  突然,圓錐形的燈光從黑暗里一下子閃亮了,一輛完全是打仗時用的那种顏色的警察局的“福特”牌轎車出現了。車的旁邊站著一個舉著指揮棒的警察。
  “用無線電轉告兄弟們,讓他們停下來,而我們繼續往前走。”克拉博列納碰了一下司机的肩膀。
  那人執行了命令,然而警察莫名其妙地攔住了“美洲豹”。
  克拉博列納用粗手指按了一下升降玻璃的按鈕,把頭伸到外面,不滿意地問:“那里怎么了?”
  中士的手飛快地舉到了帽子旁……
  “檢察。武器、麻醉劑,有嗎?”
  “麻醉劑沒有,武器有許可證。”司机替盜賊頭于回答道。
  “請大家出示武器許可證。”中士用少見的絕對口气命令道,然后轉向后面的“福特”轎車那面、做了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手勢。
  “怎么回事?難道我們做了什么違法的事嗎?”傲慢的克拉博列納非常不滿意,這個夜間的巡警打斷了他和季汗的談話。正准備大發雷霆。“怎么在莫斯科設敲詐到錢,想在大路上搶劫呀?把你們的頭儿叫來,我和他……”
  他還沒說完,就在旁邊響起了火箭筒射擊的呼嘯聲。衛隊坐的“尼桑”突然顫動了一下……汽車立了起來,很平穩地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然后翻到了左側。碎片雨點般地落到了“美洲豹”汽車蓋子上。
  几秒鐘之后,高檔的不列顛汽車的主人,季汗和司机已經躺在地上,臉沖著在白天被烤熱的柏油路,一個身穿帶點迷彩服、戴著黑帽子、只露出眼睛的男人正站在他們的上方射擊。
  從“福特”車那邊已經走出來一個人,他不時地扶正鼻梁上的老式金框眼鏡,向那輛翻車敞開的后門走去。他從座位上拿起鱷魚皮密碼箱,打開車里的燈,弄得金鎖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還有紙頁的沙沙響聲,檢察官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几張紙。
  “我想,事情的技術方面對我沒多大興趣,”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警察局假裝的中士,就說,“把我送到莫斯科去。……”
  房間里那貴重的古董表的悅耳聲響徹在整個這棟五個房間的住宅里。這所住宅是位于科捷利尼科沃沿岸大街上的斯大林時代极有威信的高級住宅。
  住宅的主人是克里姆林宮的高級官員。他很不情愿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撩起身上蓋著的蘇格蘭方格毛毯,走進了很冷的很像手術室的浴室。他把臉浸入冰冷的水中,很高興地用粗糙的毛巾擦著全身。
  他的心情特別的好,因為兩小時前,檢察官給他打來了電話,用興奮的語調告訴他,不僅把錢拿回來了,而且還拿回了“俄羅斯性亢進劑”的技術材料。檢察官的語凋是不容怀疑的,情況一定是這樣的,他一貫以极為誠實而著稱。
  房間主人走到了廚房,把咖啡放到火爐上,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坐在下面的衛兵通知說,客人來了。
  “把他帶到我這儿,”高級官員大聲地命令道。他稍微地吃了一點可口的食物,端著准備好的咖啡,把它拿到客廳里。
  檢察官很高興,并且有些幽默,就像通常一樣。
  習慣性的握手,習慣的問候,工作情況,身体情況……其他問題……
  “你已經知道我的所有問題了。”主人想讓對方明白現在該談主要問題了。
  鱷魚皮密碼箱的金鎖在喀嚓喀嚓地響著,于是,散亂的公文夾放在了高級官員的面前。
  “這里是你的錢。”檢察官說道。
  “真正意義的嗎?”
  “賬號、冒名的公司、銀行和其他的一些東西,而在桌子上,在裝咖啡的茶杯中間是軟盤,上面有我們曾經談過的那個技術信息……”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獨立從事‘俄羅斯性亢進劑’的生產了?”主人明白了。
  “您是可以的,”檢察官明顯地讓對方明白,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如果……”
  高級官員動了動眉毛。
  “如果你再把這個也放到工作量中……”
  檢察官的手中出現了錄像帶,最普通的,就像在任何商店里賣的一樣。
  “這里是什么了?”
  “演出。我所看過的最精彩的演出。”
  “什么意思?”主人的聲音中透出明顯的不安。
  “你看看,看看……”
  主人把錄像帶塞進錄像机的帶盒里,打開了電視……
  有那么個奇怪的男人用無神的目光直接看著,說著,說著……
  “這是誰?”
  “新的發展階段的刑事犯的權威者,伊万。謝爾蓋耶維奇。
  蘇哈列夫,他就是蘇霍伊,“客人平靜地介紹著,”這是他正在做供詞。順便說一句,供的都是真話。絕對的真實。這個蘇哈列夫已經變得誠實起來……就在我們之間說,“檢察官用看見了某种可怕秘密的語調繼續說:”他正處于麻醉劑的控制。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解毒藥是沒有,永遠都未必會有。他永遠都將是這個樣子。“
  蘇哈列夫在電視屏幕上說的話,將高級官員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閃出了姓名、職務,但最可怕的是蘇霍伊一本正經地講述了麻醉劑對人心理的影響。值得奇怪的是能從本身處于類似狀態的人那儿听到類似的情況。
  突然,高級官員意識到他出汗了,冰冷的汁珠慢慢地順著他的肩腫骨之間流下去,使后背直發痒……
  “你……開玩笑吧、‘主人机械地接了一下鍵子,于是,巨大電視屏幕上的圖案變成了一點,然后消失了。
  “不。”
  “你……你。”他開始用嘴喘气,就像在冰上的魚一樣。
  “只是別出現第二次心肌梗塞,”檢察官冷冷地說。‘“然而,這一點我已經預料到了。只是在下面,在窗戶底下就不可能复蘇了。”
  “你……”
  “不,是你……”檢察官突然激動地說,“你想把人們用鞭子赶到极樂世界去?是不是了好!‘他示威地把鱷魚皮密碼箱推到主人跟前。”這就是給你的軟盤,給你的錢,可以隨時把它們拿去。但那時就要突發可怕的丑聞了,你僅僅辭職是敷衍不了的。
  難道你還不清楚,如果你把錢拿走的話,你實際上等于承認是你把這些錢投入到項目中了!“
  高級官員的臉變紅了,但是他還是努力地控制著自己。
  “你……你想怎么樣?”
  “想讓你選擇。或者是錢、公式、技術,但這是丑聞;或者是你什么也沒投入……怎么樣?”
  十分鐘之后,黃色急救車用它那可怕的笛聲打破了沿岸大街的寂靜,駛出斯大林高級住宅。
  戴眼鏡的男人目送著急救車,走到在國家車牌上帶有俄羅斯三种顏色的黑色高級轎車跟前。
  他打開了車門,很疲倦地坐在座位上,吸起了煙,然后對司机說:“走吧!”
  “回家?”那人沒明白。
  “不,到克里姆林宮……我今天還有許多工作。”
  檢察官的汽車今天開得不快,沒有習慣的藍燈在旋轉,笛聲也沒弄得人心不安。而乘客,看著四周,茫然若失地、輕輕地撫摸著鱷魚皮保險箱的表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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