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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莉儿!莉儿!”他沖向灌木叢喊道,震耳欲聾的大水在后追赶著他。他縱身潛入樹叢中抱住她滾下斜坡,岩石刺入他的皮膚,他于是把她抱緊些。隆隆怒吼的水聲愈來愈近。他拉著她站起來把她釘在樹上,他的雙臂則繞鎖在樹干上。
  洪水帶著百磅炮彈的力道沖向他們。水灼燒他的鼻子,灌入他的嘴里和喉嚨。莉儿蠕動掙扎著,他又把她抱緊了些。
  那棵樹被水連根拔起,他們攀在樹干上載浮載沉地順水勢而下,耳邊盡是可怕的水聲。大水一直往下沖去,然后那棵樹突然直立起來。
  “呼吸!”山姆對著莉儿癱軟的身子大叫道。
  他感覺到她大吸一口气,自己也跟著做。
  樹干又落到水上,力道之大差點把他震了開去。它以令人暈眩的速度在水上不斷打轉,然后撞上一塊岩石。撞擊的后座力把山姆震了開來,他的手臂緊箍住莉儿。他們像骰子般翻轉地沉到水底,又隨著水勢沖上水面。
  他往后一仰并將她拉到他身上,讓她的頭能浮上水面。水勢逐漸緩和下來,他們漂入大水畜積的坑里。他以一只抽痛的胳臂游向岸邊,以最后一點气力把他們兩個拉上去。他咳出一些水,然后把莉儿轉過來。
  她沒有呼吸。
  “呼吸!該死的你,吸气!”他壓她的腹部。沒有動靜。
  他把她翻過去,一次又一次地擠壓她的背。“吸气!”
  沒有任何動靜。
  “你這個蠢女人!吸气!”他使勁壓。
  水自她口中涌出,她咳嗽連連。
  那聲音在他耳中有如得到回應的祈禱。他頹然坐在地上喘息,臉埋在曲起的膝蓋上休息,無法相信他們真的幸存下來了。
  是的,他們活下來了。他全身上下抖個不停,不是因為那种刺激,不是因為面對死神的挑戰,而是因為恐懼——徹底的恐懼,那种他已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傅山姆再次向命運和机會挑戰并成功,但他卻嚇坏了,因為莉儿差點沒熬過來。他費盡每一絲意志力才沒把她摟進怀里,而要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承認這种感情的存在,更是難上加難。
  他听見她喘气,也感覺到她的扭動,一顆心遂釋然地回复正常的跳動。几分鐘后她開始自己起來走動,他感覺她走到他面前遮住了陽光。沉默懸宕著,他等著她說出感謝他的救命之恩的話。
  她踢他的脛骨。
  “啊!該死的!”他突地跳起來招來眼前一團星星。“你干么那么做?”
  “你罵我是蠢女人。”
  “那使得你開始呼吸,不是嗎?”他揉揉腿。“天殺的……我用了整整十分鐘抱你抱得手臂差點廢掉,救了你的小命,你卻為了某個字眼踢我。”
  她沉默地站在那儿,然后在他身旁坐下。“謝謝你,可是別再說我蠢了。”
  他看著她。“好吧,下回再碰上大水,我改叫你笨女人好了。”
  她仿佛要确定他是在開玩笑似地看著他,然后對他露出美麗的笑容,令他不得不轉開頭。他不想為那朵微笑而心猿意馬,他不想有任何感覺,但他想要的和感覺到的卻是兩回事。
  一分鐘之后她說道:“山姆?”
  他轉回來。
  她偏著頭打量一番。“你知道,你的眼睛看來沒那么糟的。”
  他立刻抬手搜尋眼罩,不見了。當然眼罩會不見了,你這白痴,你才從大水中死里逃生的。
  “你為什么要戴眼罩呢?”她問道。
  他一聳肩望向他處。“大部分是為其他人。事情發生后,人們的反應是……呃,就說是和你的反應不同吧。”
  “我覺得這沒什么嘛,”她說道,他听得出她語气中的笑意。“事實上它使你看起來像在眨眼睛。”
  他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然后解開襯衫口袋的扣子,掏出一個小袋看了片刻,才解開上面的細繩打開它,從里面拿出一個眼罩低頭戴上。
  她碰碰他的手臂,他抬起頭來。“你不需要為了我這么做。”
  “好吧!”他拉下眼罩。
  她惊喘一聲。“你有一只眼睛!”
  “此刻我是有兩只眼睛,一只玻璃的。”他微笑道。她的臉真是無价之寶,而他也已從其中占了不少便宜啦。
  “讓我看看。”她跪立著匍匐向前靠在他曲起的雙膝間,兩手擱在他胸膛上好湊近看清楚。她審視著他,鼻尖高他的僅數吋之遙。“呃,只要能安全通過叢林,其實是什么做的又有什么關系。”
  他果真大笑起來。
  她往后坐下,一退注視著他的眼睛。“你為什么不戴著它呢?”
  “留待特殊場合用啊,舞會、茶會、宴會,就像你在貝爾維參加的那一种。”
  “是貝維德,而且不許你再那么說,現在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他聳聳肩。“我喜歡眼罩。”
  “如果你不喜歡義眼,為什么要留著它呢?”
  “它是免費的。”
  “免費?”
  “來自美國政府的贈禮。”
  她坐在腳后跟上看著他許久,然后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是怎么失去眼睛的?”
  他低頭把眼罩戴好,待直起身子時玻璃眼珠已在他伸出的手上。“像這樣。”然后他將它輕輕丟進小袋里,將之系好。
  她的表情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不自在。他不回答她的問題,也不打算回答。他不愿談那件事,因為那使他覺得自己很不堪一擊,而且他也拒絕向任何女人顯露那一面。他站起來四下看看。
  山上的烏云正再度朝他們這邊洶涌而來。“我們最好到高處去,找點東西吃。那些云可能會帶來另一次洪水,在這里不安全。”
  “山姆?”
  他停下來轉身。“什么事?”
  她一副憂心的表情。“牛車和動物們哪里去了?”
  他看見她眼中真正的問題。“曼莎飛走了,莉儿,我确定它是安全的。至于牛車和水牛,”他聳聳肩。“我不知道。”
  “你跑來抱住我的前一刻,我看到它在我頭頂上又飛又叫的。”
  “他飛得比大水高,也許早就回營區去了。”山姆開始朝覆滿林木的陡坡走去,莉儿緊跟在后。
  “山姆?”她拉住他的手臂。
  “嗯?”
  “你不需要為了我戴那個眼罩。”
  “我知道,我不是。”他又開始前進。
  “哦。”她似乎有些失望,然后他听見她跟在后面的腳步聲。片刻沉默之后,她說道:“你知道嗎?”
  “什么?”
  “我認為你喜歡戴它是因為它讓你看起來比較凶惡,大家都會因此特別小心你,而你喜歡那樣,對不對?”
  他未曾停下步伐,只回頭喊道:“我想你大概不算是笨女人。”他繼續走,只是腳步加快了——為了保護他的腿脛起見。
  莉儿坐在洞里凝視著躍動的火光。山姆發現這個洞穴后,便急急在又下雨前把她安置在這里面,自己一個人出去多找些食物以備下雨時之用。
  她剝開香蕉開始吃,這已是他出去找柴火和食物以來的第三根了。几分鐘前他的預言成真:又開始下起雨來了。她引頸瞧著洞外,不知山姆人在何處,外頭只見灰蒙蒙的雨帘。
  她微微欠動身子環顧洞內,實在不喜歡單獨在這里面。這洞穴有种邪惡的气氛,又黑又潮濕,而每當外面雷聲大作時。空曠的洞內就響起鼓聲似的回聲。洞的后方一小池自山里涌出的溫礦泉冒著宛如來自地獄的白煙。
  山姆說他們是很幸運才能找到這個位于一座体火山上的洞穴,但她一听見“火山”兩字,便聯想到橘紅色的火焰自他們栖身之處冒出來的情景。她轉身盯著池里冒出的蒸气,幻想著撒旦隨時會乘著熔岩而至。
  一段細枝喀啦折斷,她急急回頭,一個長著巨角的男性身影出現在洞口。
  她發出尖叫。
  “該死的到家了,莉儿!是我,山姆!”他走進火光中。
  “啊噢!該死的北佬!山姆下地獄了!快拿把鏟子來!”
  “曼莎!”莉儿一見那只栖在山姆頭上拍著翅膀的八哥,立刻站起身來。
  “把它弄离我頭上可以嗎?”山姆將一個袋子放到地上。
  莉儿舉起手臂,曼莎飛到上面跳著,接著到她肩上磨蹭著她的耳朵。她揉揉鳥儿的頭。“我真高興你找到它了。”
  “我沒找到它,是它找到我。像只蝙蝠似地飛下來,差點抓掉我一半的頭發。”他摸摸頭頂又喃喃道:“我早該知道飛回營區太合邏輯,畢竟它也是‘女性’。”他看了她們一下,又說道:“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啊噢!我一度迷失,而今尋回自我,我知道……啊噢!山姆是個蠢蛋!”
  他皺緊眉頭。“繼續呀,死八哥,我們很快就會有烤鳥當晚餐了。”山姆在他帶回來的袋子旁蹲下。
  莉儿仔細一看,發現那是車上的防水帆布。他將之打開,里頭是一些補給品。
  “有些東西被沖到峽谷末端了,這里有桃子罐、一罐豆子、一個鍋和一條毯子,還有一個你一定會喜歡的:你的小包。”他把裝了她的肥皂、梳于之類小東西的小帆布包丟給她。
  “我還發現了這個油布包。”他拿出一個藍色的布包。“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它不在我准備的東西里面,一定是別人的。”他解著系繩。“如果運气好,或許里頭會有我們能用的東西。”
  “山姆……”莉儿先認出了它。
  “花生嗎?”他喃喃抱怨著。
  “是吉姆把曼莎給我時一起送我的。”
  曼莎飛下來啄起一顆花生。喀啦——喀啦。
  山姆畏縮地搖了搖頭,然后才又拿出其他的東西。“香瓜和芒果——峽谷另一邊有不少,香蕉,還有你最愛的——”他拿起一些紅莓并露齒一笑。
  她交叉雙臂,對他露出她可不覺得有趣的表情。
  “還有我最喜觀的,‘烏比’。”他拿出一些褐皮、長形的根狀物。
  “什么是‘优——比’?”她對著它們蹩眉。
  “山藥,一种甜馬鈴薯。”
  喀啦!喀啦!喀啦!
  “它們配烤鳥吃味道好极了。”山姆瞪著曼莎,丟丟馬鈴薯像是在掂它的重量好丟出去。八哥鳥不理會他,只是退自又啄開另一個花生。
  “瓶子里裝的是什么?”莉儿探過去看。
  “沒什么。”山姆用帆布蓋住它們。
  “那不是威士忌酒瓶吧?”她蹩眉轉向他。“你在車上放了威士忌?”
  “為了醫療和讓我們取暖啊。”
  “我還以為毯子才是用來取暖的。”
  “這條可不行。”山姆拿起毯子絞出里面的水,把它舖在靠火邊的岩上。“餓了嗎?”
  “我已經吃了些香蕉,你吃吧。”她看著外面的大雨,想起先前的大水,于是又問道:“我們在這里安全嗎?”
  “不會有事的,這里夠高了。”他繼續拿出東西。“那些馬鈴薯要等一會儿才會熟,也許你可以先吃點別的。”他開始把几塊岩石搬到火邊。
  “你在做什么?”莉儿問道。
  “烤熱石頭來烤馬鈴薯。”
  “哦!”她看著他把扁平的岩塊架在火上,才剛伸頭想看清楚些,他卻突地轉過頭來,兩人的鼻尖差點撞上。
  她微笑道:“啊。”
  他看向他處,仿佛正試著思考似地揉揉前額。
  “你忘了要怎么做嗎?”她猜測著他突然停下的原因。
  “不是。”他的肩膀僵了一下,她覺得仿佛听見他無聲地數數,但她還未及開口,他已抽出他的刀遞給她。“要不要幫我個忙?”
  “好啊!”她很高興能幫他。
  “拿著刀到那邊去,”他指向他收集來的一堆樹枝。“把葉子多的枝葉砍下,葉子太多會很嗆人。”
  “好。”她走向那堆木柴開始工作,不多久便已將枝葉分開。她望著沾滿黏黏樹汁的雙手,試著在長褲上擦掉,卻越弄越糟,連刀柄都沾到了。她轉頭愧疚地看看山姆,這畢竟是他的刀。不過她只是在做她的工作,一點樹汁又有何妨?想到它總會消失后,她又哼著“狄克西”拿起一根挺重的樹枝想砍下多余的枝葉,結果運气不好。
  她濕熱的手心讓樹汁變得更滑了,她在褲子上抹抹手又試了一下,把樹枝挾在膝蓋中間,雙手舉高刀子,成功了!她拿起另一根,畢竟好方法是值得一用再用的。她高高舉起刀子,它卻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噢,媽的!她聞聲轉頭去找刀子。
  它就在山姆的右肩上。
  她惊駭地看著他在距她不到十呎處站起來,瞪著插在他汩汩流血的肩上的刀。
  “任何笨得會給賴蕾莉一把刀的人都活該被砍。”他咕味地頹然倒地。
  “山姆!”她跑向他。“我好抱歉!真的!”她蹲在他身旁拍著他的臉頰。“求求你,山姆,求求你醒來。”
  她挨過去把他的頭放在她膝上。“山姆?山姆?”她看著他蒼白干燥的唇,看著他流著血的肩上的刀,開始哭起來。她得做些什么才行呀。“醒醒,山姆!”
  沒有動靜。
  “山姆?山姆?”她又拍拍他的頰。“醒來,你這該死的北佬。”
  他往上瞪著她。“山姆!我好抱歉,又好高興你醒來了。我該怎么做?”
  “把刀拔出來。”他的聲音比平時尖銳。
  “刀?”她駭然低語道。
  他急促地吸口气。“不是,是我的牙齒。”他合上雙眼。“我當然是說刀。”
  “現在嗎?”
  “明年以前就可以了。”
  “好吧.好吧。”她握住刀柄。“我要怎么把它拉出來呢?”
  “用你的手。”
  “不是,我是說還有其他我該做的事嗎?”
  “別再想了,隨你怎么做吧!”
  她握著刀緊閉雙眼,然后拉出刀子。
  “現在你可以張開眼睛啦!”
  她照做。鮮血自他襯衫的裂口滲出來,她的胃一陣翻攪,眼皮變得沉重。
  “不許暈倒,天殺的!”
  她聞言雙眼大睜。“我不會。”
  “替我拿威士忌來。”
  “我認為你現在不該喝酒,山姆。”
  “去拿那天殺的威士忌,現在!”
  “好吧,好吧。”她輕輕放下他的頭,拿了酒瓶又匆匆赶回他身邊。
  “讓我喝一些。”
  她打開瓶蓋把瓶口湊到他唇邊,他咕嚕嚕喝下几大口。
  “現在,倒一些在傷口上。”
  她對他蹩起眉頭。
  “快點做。”
  她連忙照做,他痛得猛吸一口气。她無能為力地坐在那儿看他緩緩深呼吸著。
  然后他張眼看著她。“扶我起來。”
  她扶起他。
  “再高一點,”他粗聲道。“這樣才看得見傷口。”
  她挪挪身子協助他坐高些。
  “拉開襯衫。”
  她拉開襯衫。
  他看看傷口說道:“扶我躺下,再給我喝些酒。”她全照做了。“好多了。去找塊布來壓住傷口好止血。”
  她輕輕放下他的頭,拿著那條毛毯回來,用毛毯的一角壓住他的傷口。她又哭了起來。
  “別在我上面哭行嗎?你都把我淋濕了。”他睜開眼睛看了她好半晌,然后微微一笑。“別擔心,莉儿,我還有過更嚴重的傷呢。”
  “我不是故意那么做的。”她喃喃道。
  “我知道,現在我要睡了。你繼續壓,血很快就會止了。傷口可能需要縫几針,不過……”他的聲音逸去。
  她屏息地看著他整整一分鐘,他有呼吸。她松了一口气,繼續把毛毯按在他肩上,他的話在她腦中不斷回響:“縫几針……縫几針……”
  她來縫嗎?她拉起毛毯看看傷口,出血速度已經變慢,只看見一絲的紅,但她的罪惡感卻正全速涌出。她起身去拿她的梳子和香皂,找到了裝滿針和一卷線的小鐵盒。她轉向山姆做個深呼吸,把線穿好后,她看看他又看看針線,試著鼓起勇气。
  五分鐘后,她碰碰他的臉。“山姆?”
  他低低呻吟一聲。
  “山姆?我有針線可以幫你縫合。”她又拍拍他的臉頰。“你听到了嗎?我可以幫你縫了。”
  “嗯。”他閉著眼睛哼道。
  呃,我想那就是“可以”的意思吧,她忖道。
  她又深呼吸一次,然后把傷口縮攏,開始一針針地縫將起來,不時扮出苦相畏縮一下。他呻吟一聲,她的胃也跟著翻了一圈。她又吸口气,告訴自己想像正在淑女學校的刺繡課堂上,而那似乎挺有效的。沒多久她縫好了傷口,并像在學校里那樣地打了個結。
  她歎口气看看傷口,血止了,而她的縫合也完美地留在那儿。她完成了,真的完成了。
  拭去額前的汗水,她彎身折好毯子給山姆當枕頭。收拾好針線盒后,她在他身旁躺下看著他睡覺。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即使在睡眠中,那張臉仍顯得強而有力。他的鼻梁挺直而男性化,頰上和下鄂有著胡渣的陰影,粗壯的頸子連接著那雙曾多次抱她、背她,在大水中使她免于滅頂的命運,并且在他第一次吻她時定住她的臂膀。
  真是奇怪,她仿佛又嘗到了他的滋味似地。她閉上眼睛命令那些思潮退開,卻不管用。于是她只好任它去,并耽溺于看傅山姆睡覺的奢侈享受中。确定他真的沒事之后,她以臂當枕聆听著滴滴答答的雨聲、嘩嘩剝剝的火花和曼莎的鼾聲,不多時也睡著了。
  山姆瞪著他的肩膀,簡直無法相信眼前所見。他很慢很慢地數到十,又重來一遍。他看向坐在他對面,肩上如常栖著反常安靜的曼莎的莉儿,又看回他的肩膀說出极其明顯的事實:“你把它縫起來了。”
  “當然啦,”她接著問道:“你不記得我問過你要不要把傷口縫起來了嗎?”
  “不記得。”
  “我的小包里有針線,它被沖到這里來真不錯,對不對?”她驕傲地微笑著。
  “我可不确定。”
  “為什么?”
  “因為如果你沒有針線,我就不會有個傷口看起來像個……‘L’。”
  “哦,那個,”她一揮手。“那沒什么,我只是假想自己在上刺繡課,而我又只學會繡‘E’、‘G’和‘L’,此外‘L’這個字母也最适合傷口的樣子嘛!”
  “啊——哈。”山姆點點頭,仍盯著他的“烙印”。他有兩個選擇:破口大罵或是不予理會,結果又想到了第三种:他大笑起來。
  她奇怪地看著他,接著也微笑起來。“很高興你喜歡它。”
  “莉儿,莉儿,莉儿。”山姆連連搖頭。“你真是不可思議。”
  “那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只是我很高興你沒有鈕扣。”他又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并沒有想到……”她一臉沉思。
  他的笑聲逸去,他看著她的小臉、大大的藍眸和燒焦的金發,那張臉上有某种能令他為之動容的特質,自湯都市場邂逅以來,在他們相處的這段期間,他從未覺得乏味過,而那是他從未在任何女性身上發現到的。
  事實上他根本很難想起曾在他生命中出現的任何一個女人,大概是因為每每她們在他身旁待上一個星期,他便會想辦法溜之大吉了。有件事他很确定:當他回到工作崗位上而她也离開很久之后,他也絕不可能忘記這几個禮拜。
  他瞥向縫成“L”的傷口,他有傷疤來提醒他。
  雨連下了兩天,但莉儿卻不以為意。山姆的复原情形良好,但他堅持等到天空放晴才出發,而且從不抱怨傷口會痛什么的。
  那段時間里她談了她的哥哥,他則告訴她吉姆和他碰過的一些事。他到過很多地方:歐洲、非洲、中國,而且一直和吉姆一起。有一晚她告訴他她父親的事,他看著她并說道:“倒媚。”
  她問了他他父母的事。他說他不曉得他父親是何許人,而他母親多年前過世了。這便是她對他的過去所知的极限,雖然很好奇,她還是不敢再問他眼睛的事。
  那是一段美好的休戰時光,就連他對曼莎的威脅也停止了……呃,至少已經減少到一天三次,而且也只有在曼莎損他或吃得太吵時才發作一下。
  這天早上他們一塊出去找食物,他教她如何辨認山藥,也答應教她烹煮的方法。傍晚時分,她剛把一個線軸拿給曼莎當玩具,山姆便把那些甜薯拿給她。“拿到池子里洗一洗。”
  “哦,沒問題。”其實她對那池子可沒多大把握,在她眼中它看來就像希腊神話里的冥河。
  “快點,這些已經快弄好了。”他安置岩塊在火邊。
  她深吸口气走向池邊,蹲下身子猶豫地把一顆甜薯浸入比洗澡水熱的水中搓一搓,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她以愉快的節奏洗著甜薯,終于洗好了最后一個。她快樂地站起來繼續舞動著,腳一下子踢到那一堆甜薯,只見它們滾散開來。
  噢,要命!她追赶著它們,有兩個扑通掉進了水里,第三個繼續跟進。她猛一探手,它停在池邊沒掉進去。
  但莉儿卻進池里去了。
  水在她的鼻子里燃燒,灌進她的嘴里和喉嚨。她掙扎著踢著腳,然后雙腳撞到池底。她的上方突生一波水流,她突然往上沖去。
  是山姆。他把她拉上水面,她又咳又嗆地抱緊他的脖子,他的雙臂環住她緊攬在他身上。“你沒事吧?”
  她點點頭繼續咳嗽。“你的肩膀……”
  “它沒事。”他把她放在池邊的岩石上自己跟著上岸,然后拉著她在遠离池邊后坐下來,一味凝視著她。她知道他在看她,她感覺得到。但卻不敢抬頭面對他不屑的表情。她老是出丑,心不在焉,一再地得設法彌補所犯的錯。
  她覺得自己仿佛只有兩吋般的渺小而且愚蠢,實在太愚蠢了。她突然大哭起來,為一切的一切。他伸臂攬住她,讓她像個嬰儿似的伏在他沒受傷的肩上痛哭。“我連甜薯都洗不好!”她像那只水牛似地哭叫道。“我刺傷你,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是個倒媚鬼,就像杰迪說的。”
  “莉儿……”
  “什么事?”她對著他的脖子抽泣道。
  “沒有倒媚鬼這個東西。你只是太沒信心了,而如果你要成功地完成一件事.還得專心些才行。”
  她抬起臉來看著他。
  “告訴我,你在那里洗那些甜薯時,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想了一分鐘,在到池邊前她一直對它有些不放心。“我在想那些水,我不喜歡那個池子。”
  “所以你是覺得害怕。”
  實際上,那時她根本沒在思考或感覺。
  “那些擺動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悶哼了聲,他看到她在跳那個笨舞了。
  “我在唱歌。”她低語道,低頭想像著自己可笑的模樣。
  “唱歌。”他重复道。
  她感覺到他的肩膀震動了一下。
  “下一回我想你應該別唱歌,專心做事就好。”
  “好。”她低聲道。
  “你知道嗎?”
  “什么?”
  “專心固然重要,更要緊的是有信心、相信我這句話,我很清楚。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莉儿,而那是備受呵護的你毋需面對的。但是記著,回到貝爾敦——”
  “是貝維德。”
  “貝維德。你得站起來面對全世界的人宣布‘我辦得到’,你失敗的唯一原因便是你相信自己會失敗。”
  他拿起一個酒瓶用牙齒咬開瓶蓋。“來,喝一口這個。”
  “威士忌嗎?”她扮個鬼臉。
  她舉瓶就唇啜了一小口,然后把酒瓶推開。
  “再喝。”他把瓶子湊回她唇邊,威士忌在她口中燃燒。她赶緊吞下酒急急喘口气,把瓶子推開去,嘴巴、喉嚨和胃全都著了火。
  他看著她,再將瓶子推給她。“再喝。”
  她又喝了一大口,他把瓶蓋拿給她,然后蹲在她腳邊開始解開她的靴帶。
  “你在做什么?”
  “解你的靴子。”
  “為什么?”
  “這樣你才能脫下它們。”
  “為什么要脫?”
  “因為,莉儿,你要上相信自己的第一堂課。”
  “你要我做什么,走過火堆嗎?”她知道他不會那么做,但某個小惡魔卻使她脫口而出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她又喝了一口,這玩意儿越來越順口了。一旦适應了那股燃燒的刺激,她反而喜歡上它苦中帶甜和全身溫暖的滋味。
  “不是。你要學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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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aginn校對,由世紀童話錄入。轉載時請保留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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