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喬軒
徹兒的五官與輪廓都像母親,唯有那雙犀利又冷然的眸子與左右飛揚的劍眉像年輕時候的他。
「我一直在找你的母親,我曾不只一次微服來到中國,漫無目的地找尋,卻換來一次又一次的絕望。當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狂喜,我不顧一切的來到這裡,只想見見我素未謀面的兒子。徹兒,和我回日本去吧!我要在我有生之年,多為你做些事,以彌補過去空白的時光;徹兒,和我回日本去吧!」
許久,喬馭淡淡地開口:「我不是你的兒子。」
晚羽隆夫一怔,喬馭銳利的黑眸冷淡得沒有絲毫溫度。
「我早已沒有了雙親,我是孤兒。」
「不!你不是孤兒,你還有我!我是你的父親!而且……你和你娘是多麼神似啊!」晚羽隆夫彷彿看見了那抹美麗的幽魂,感傷地長歎了一口氣。
「你認錯人了,我只是個亡命之徒,高攀不起。」
晚羽隆夫還想說什麼,喬馭冷笑著道:「閣下是九五之尊,紆尊降貴來認一個浪人為子,不覺得荒謬可笑嗎?若你不認為可笑,你身後的公主難道不會因此而蒙羞嗎?還有,你全國的臣民能接受一個江洋大盜搖身一變成為皇子的鬧劇嗎?」
面對犀利狂傲而殘忍嗜血的喬馭,晚羽隆夫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身為日本大將軍的他曾幾何時遭人嘲諷、貶損過?晚羽隆夫沒來由的感到一股怒氣,但,慢慢的,他眼中的怒氣被一種難言的情緒所取代,因而默不作聲了。
晚羽紗羅綠色的美眸坦率的望著喬馭,堅定的說:「我不會覺得因此蒙羞!因為我相信你不是壞人。」
是的,她想起來了,多年前,喬馭為了救出被逮捕的弟兄,曾經綁架過她,她與他共處了一夜,卻奇異得對他感到熟悉。當天,她甚至沒有防備的倚著他的肩而眠。她百分之百相信她的直覺,他絕對不若他所說的冷血!
喬馭笑了起來,但他的眼中卻沒有笑意。「若殺人搶劫不算壞人,什麼才算罪大惡極?」
「你選擇走不歸路,是為了激怒我、報復我,是不是?」晚羽隆夫痛楚地道。
「我並不是為了激怒你、報復你,」他揚起一個嘲弄的弧度,毫不在意的輕語:「我只想毀了整個日本帝國,如此而已。」
他的微笑是那麼閒適,但隱隱透露著危險、狂狷,與不容忽視的殘暴!
晚羽隆夫挫敗的看著兒子,低喃:「我知道你恨我,我從來沒有盡過一天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我知道你並不需要父親,因為那對你而言沒有絲毫意義……但我想盡我所能的去彌補什麼——」
喬馭悅耳的聲音條然響起,語氣中夾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狂暴。
「彌補?!你如何彌補我母親生前所受的苦?」他逼近他,一字一句彷彿從他佈滿傷口的心中撞擊出來,「不要賣弄那些真心,那只會使我輕視你;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施捨,更不稀罕你擁有的一切,你最好記住——我不會承認你,永遠不會!」
如果他真的愛他的母親,為何扔下她另娶大臣之女?在他的母親無依無靠的時候,他卻連年征戰,醉心於開疆拓土,鞏固他至高無上的霸權!
「徹兒!」晚羽隆夫痛苦地跌坐在椅子上。
「晚羽徹早就死了!」他冷冷的微笑,「活下來的是喬馭,一個沒有過去,卻充滿血腥與罪惡的男人。若你不遠千里到中國找兒子只是想要一個王儲的話,我可以建議閣下選擇你的女婿,若你命夠長,也可以選擇你的孫兒,至於要立一個浪人為儲君——似乎閣下得打消此意了。」
說到此,他一不回顧,二不留戀,決絕的邁開步伐離去。
「徹哥哥——」晚羽紗羅喚不回喬馭的腳步,只能眼睜睜見他離開。「父王……」
晚羽隆夫伸手阻止了她未竟之言。「他沒有錯。這筆孽債,是我欠他的。」
晚羽紗羅蹲下身,感傷的看著父親。「我們一起等,等到徹哥哥打開心結,接受我們那天為止。」
晚羽隆夫撫摸女兒綢緞般的髮絲,輕輕地點著頭。
他不在乎等晚羽徹幾年,因為他值得他這麼做。
★★★
七天!
打從喬馭將影凝帶回宋家療傷後,整整有七天,他沒有見過她!
當宋家老夫人從影凝的房間閉關出來,得知影凝撿回一條小命後,他使坐在她床邊。再度看到她時,竟有彷若隔世之感。
看著她沒有血色,卻依然甜美可人的小臉,喬馭的心驀地揪緊了。
她會受這麼多苦都是因為他!
喬馭執起她纖弱的柔美,在唇邊輕吻著。
她是那麼嬌弱,但卻那樣堅毅不屈;他發誓,他不會讓她再度因他而受傷。
影凝長長的羽睫顫動,而後徐徐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喬馭那張刀鐫也似的俊臉,他深遂的眸中漾著不可思議的溫柔,及若有似無的痛楚。他那樣的神情令她也不禁為之心疼。
「我……我想喝水……」她搞不清睡了幾天,不過,她發現她的聲音竟然比烏鴉還要難聽。
喬馭起身為她倒了杯水,然後走近她。
「謝、謝謝。」她欲伸手來接,他卻舉起杯子,將水一仰而盡,低下頭,托起她的下巴。
「啊……」才剛瞭解他的意圖,他已吻住她的唇,緩緩哺啜她飲水。漸漸的,他與她唇舌交纏,甜蜜親暱的色調在他們之間瀰漫開來。
許久,喬馭分開了彼此,攬她入懷,將臉埋入她如絲般披散的秀髮中。
「喬、喬馭……」呀!她的聲音啞得幾乎聽不出她說了些什麼。
「不要離開我!」他的聲音彷彿發自靈魂深處,一字一句敲擊在她的心版上。
他害怕失去她。他不要再一個人背負沉重的過去,十四年前,他無力保護他的母親,十四年後,他不要再失去另一個他所深愛的女人。
影凝的心被他的溫存所佔滿。她倚在他懷中,靜靜的任他恣意愛憐。
「我睡了幾天?」睡得過飽,反而有點頭疼。
「從你昏迷的那天算起,十天。」
「十天?!」她驚愕地張大嘴巴。
說到這裡,令他煎熬十天的痛苦全湧上心頭,喬馭的眉峰兇惡地擰起,「你若再敢玩命,我就掐死你!」
「我沒有玩命!我是為了阻止山口星史郎——」
「我不會自己解決他嗎?要你幫我!」
「可是,我擔心他會用陰陽術對付你,所以,我只好先下手為強了嘛!」
一點悔意全無。喬馭大吼:「你以為你犧牲自己的命來救我,我會感謝你嗎?」
「我又不要你感謝!」笨蛋!她愛他更甚於自己,這一點他難道看不出來嗎?不知感激就算了,竟然還這麼凶!
影凝索性難過的背過身子不理他,發紅的眼眶,眼淚隨時可能決堤。
喬馭生氣的將背對他的可人兒摟進懷裡。「你身子剛有起色,不許動怒。」
「你以為這是誰造成的啊!」她委屈的控訴著。
喬馭狠狠地盯著她好半晌,胸口劇烈起伏,很顯然在控制怒氣。
他猝然放開她,冷冷地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影凝窒了窒,控制不住的打起顛來。
他不要她了嗎?
他抱起她,腳步不停的往前廳走。
她摟著他的頸項,驚惶地問:「喬、喬馭!你想做什麼?」
要管住她,唯此方法可行。
「成親吧!」
終曲
若干年後的某一天,樓府中充滿了小孩子天真的童音。
「小少爺!小少爺!您不可以到後院玩!」
可憐的書僮巴巴地跟在今天剛滿七歲的樓家長孫——樓昕岳後頭哀叫。
樓昕岳的腳步不曾稍緩,顯然小小年紀便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姊姊說我今天是壽星,我最大!」樓昕岳的姊姊——樓昕棠已會同所有兄弟姊妹淘——包括莫仲擎的一雙兒女,令狐軫、喬馭的寶貝兒子,東方朔的一雙兒女——都在後院等他了。
「是、是!小少爺,您最大!可是大少爺說,若是您沒把大字寫完,得挨先生板子的呀!」更慘的是,他也跟著遭殃哪!
樓昕岳啐道:「那幾個板子算什麼?沒出息!」
要成大事的男孩子,是不能怕痛的!
不過,他還是不喜歡挨板子。沒關係,他已經把練字本帶出來了,大不了叫紅兒寫嘛!
紅兒是東方朔的掌上明珠,年紀小小便和她娘一樣寫得一手好字。
「可是,小少爺——」書僮暗暗叫苦。
樓昕岳板起俊秀的小臉,「你要跟就閉嘴,囉囉唆唆狗屁不通。」
(請原諒他年紀還小,成語不太會用。)
才走到後花園,一票狐群狗黨就一擁而上,嘰嘰喳喳地數落他的不是。
「怎麼這麼慢啊!」莫唯致的冰綠色睜子閃著火光,首先發難。
「早說好不見不散的,還讓我們等那麼久!」令狐北司幫腔道。
被炮轟得體無完膚的樓昕岳一邊道歉,一邊對書僮投以必殺的目光。「好啦!對不起啦!人都到齊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