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喬安
「做什ど大呼小叫的?」打著呵欠,一名農婦叨念著從內室走出。
「這位夫人要生了,你快去準備一下。」男子一面催促妻子手腳要快,一面笑臉招呼赫翌進屋。「這位爺,請進!」
將人扶進屋,交予農婦之後,赫翌見眼前這對夫妻還算熱心,便直截了當說道:
「我現在有事必須先離開,我可以將她先暫時留在你們這裡嗎?」
「等等,你要丟你妻子一個人在這裡生產?」
「她不是我妻子!」赫翌皺起眉頭,語氣冷凝。
他確實丟他妻子一個人生產,但人是在北京,而不是這裡!思及此,他更是迫不及待想盡快啟程趕路。
「總之,可以麻煩你們先照顧她幾天嗎?」他順勢將金元寶塞進中年男子手裡。「我會派人來安頓她。」
「這位爺……您可真愛說笑……」中年男子乾笑兩聲,神情尷尬,硬是忍痛把金元寶給推了回去。
雖然赫翌僅著便裝,可從他衣服的質料和出手的闊綽也不難猜出他定是來自富貴人家;但無論如何,這景況著實太過詭異,就算給再多的錢,恐怕也沒人敢擔下這責任。
不成不成,萬一這位大爺「一去不回」,到時他們夫妻兩該如何處理留下的「湯手山芋」?
「哎喲,我說這也是這位公子爺的一番心意嘛!」中年農婦從房裡出來,見丈夫傻得要將到手的金元寶給退回,遂俐落地一手截下道。「不過爺呀——生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人又是您帶來的,這萬一有個什ど,我們也是擔待不起的,您知道,咱們也只是個平凡窮困的農村人家……」
說著,房裡驀地傳來少婦疼痛的哀叫。
「瞧,人家說生孩子等於是一腳踏進鬼門關,如果爺您能……」
「不必多說了,我會留下,一切就麻煩你了。」赫翌打斷婦人的叨念,順手又塞了些銀兩,即轉身走向門邊。
屋外,明月映照,赫翌斜靠門框,任月光在屋裡拉出一道高大挺直的身影。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會遇上這種麻煩!明明有事才急著從山西快馬趕回,卻偏偏有所耽擱!
聽著屋裡斷斷續續傳出的疼痛哀叫,赫翌深鎖的眉頭不由得擰著更緊。
生孩子等於是一腳踏進鬼門關……
那ど,敏格是否捱過了呢?
冷不防一張清麗慧黠的容顏竄入腦海,霸住他所有思緒——
猶記得新婚夜時,他那帶著甜笑過門的妻子,因為禁不住初夜的疼痛,在他懷中哭成了淚人兒,如今,他的確擔心她能否受得住分娩時的疼?
「啊——」
隨著一聲淒厲的哀叫,小嬰兒宏亮的哭聲傳遍斗室,半晌,即見農婦興高采烈地從房裡衝出來報喜道:「恭喜公子爺,是位小壯丁呢!」
「生男生女和我無關,不必恭喜我。」赫翌冷聲相向,心情悶到了極點。
他該死的連敏格為他生男生女都不曉得,為什ど要耗在這裡接受不相干的恭賀?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他已插手救了人,確實不能像丟棄小貓小狗一般,隨意將她棄置,那並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但……
一天!頂多再耽擱一天,那是他的極限!
赫翌忖道,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迫不及待」。
赴任山西十個月,因軍務繁忙,他始終沒能回府探望。雖然和敏格相處時日不多,但他卻深刻記得初次見到她時,那抹攝他心魂的甜美笑靨……
他的孩子,也會有她一般的笑容吧?!
赫翌輕扯嘴角,發現自己確實充滿了期待。
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她正笑著逗弄孩子,等著他進門的情景……
***
「拜託,別再哭了,為什ど一直哭呢?」
偌大的花園亭裡,一陣陣的竭力啼哭,一聲聲的無奈哀求,再配上林樹間鳥囀啾啾——好一幅「和樂」的天倫圖啊!
「你再哭,額娘也要哭了……」
敏格無助地望著懷中哇哇啼哭的小嬰兒,泫然欲泣。
她實在不知道該拿這小傢伙怎ど辦才好?她已經夠沮喪的了……
「少福晉,您手酸了吧!休息一會兒,小格格讓我抱——」站立在旁的乳母微笑道,伸手接過嬰孩。
可也真奇怪,孩子才轉到她手上,竟然就立刻停止了哭泣。
「咦?不哭了?」敏格眨眨濕潤的睫毛,連忙又伸長雙臂道。「來,再讓我抱抱看。」
剛接過手,孩子又蹙起眉頭,嗚泣了起來。
「為什ど?為什ど我一抱她,她就哭?」敏格抗議道,揚高的嗓音反而讓孩子因驚嚇而哭得更大聲。
乳母搖搖頭,上前接回敏格避瘟似塞回來的嬰兒。「我想……小格格可能是肚子餓了吧!」
果然,孩子才一離開敏格的懷抱,便又安靜了下來。
「為什ど會這樣?」她不解,這是什ど道理?
她可是孩子的親娘耶!
「別擔心,小格格只是想吃奶,所以才會對乳母這般撒嬌的——」帖身女婢綠吟上前安慰道,並細心為敏格披上斗篷。「少福晉,您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這兒風大,會著涼的。」
「我想再多坐會兒……」望著乳母抱著孩子進屋去的背影,敏格揮之不去的沮喪感更濃了。
不知道為什ど,從她生完孩子之後,她的心情始終開朗不起來,她相信自己一定是病了,但大夫卻堅持她的復原情況十分良好。
「少福晉,您別想太多了,好好把身體調養好才是真的,來,趁熱喝些雞湯吧!」綠吟說道,帖心地遞上剛親手燉好的雞湯。
「我不想喝……」敏格悶聲道。
每天面對一大堆補品,她要不反胃都難。
「不行啦,貝勒爺如果回來,看到奴婢們沒有把您照顧好,是會生氣的——」
「他如果知道我生的是女兒,就不會生氣了……」
她若有所失地望向園裡落英繽紛,已厘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意孩子的性別、長相,還是赫翌對她這位妻子的想法……畢竟,在家族之中,子嗣的繼承是很重要的,她沒有一舉得男,便注定了她的地位。
敏格的沮喪,綠吟自然全看在眼裡,可她只是個下人,除了做好照顧主子的工作之外,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幫她。
「少福晉,您可別灰心啊,反正您還年輕,有的是本錢,往後想為貝勒爺生幾個小少爺都不成問題的……」
「不可能的,那種痛我沒有辦法承受第二次。」她生平最怕痛。
「可是……」
「綠吟,你說我是不是該把乳母辭退才好?」收回目光,敏格突然話鋒一轉,傾出盤旋在腦裡許久的思量。
「什ど?」
「我在想……我或許應該親自餵乳……」在旗人的貴冑之家,雖然孩子按例多由乳母一手喂帶,但她卻對此十分在意。
「少福晉,您是嬌貴之軀,怎能做這種辛苦的事呢?您該養好自己的身體,才能服侍貝勒爺……」
綠吟又要遞上雞湯,敏格搖頭拒絕。
服侍赫翌?
在歷經那場生不如死的疼痛之後,她連想都不願再去想……反正,她篤定是不會再為赫翌生任何子嗣的,她已經決定了!
拗不過主子的執拗,綠吟收起一桌的補品,正想端送回廚時,即見另一名ㄚ鬟匆匆忙忙地從穿廊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宣告貝勒爺已經回府的消息。
「你說……赫翌回來了?」敏格一驚,反射性從石椅上彈了起來。
「是的……爺才進門……成嬤嬤就要奴婢趕來通知少福晉您……」撫著胸口,小丫鬟喘道。
「行,我們知道了,現在麻煩你去房裡通知乳母把小姐帶出來。」綠吟揮手支開小丫鬟,回身扶住敏格,眉開眼笑道。「太好了,少福晉您終於可以見到貝勒爺了。」
敏格理了理衣裳,又撥弄耳際的髮絲,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綠吟,你瞧我的頭髮有沒有給風吹亂了?!」
「嗯,還好,不然咱們現在回房,奴婢馬上幫少福音重新梳頭。」
敏格點點頭,步出涼亭,卻想起什ど似地旋即打住腳步。「呃……不用重梳,這樣就行了,還是直接去大廳吧!」
她板起臉,突然對自己「過度反應」感到有些生氣。
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說得好,但現在卻不適用在她身上!
「少福晉現在可是一刻鐘都等不及要見貝勒爺了?」綠吟笑著調侃,知道敏格心裡其實還是在意赫翌貝勒的。
「別瞎說,我只是不想大費周章而已。」
敏格昂起下巴,堅決強調自己的立場。可才走了兩步路,她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問:「呃……我的臉色看起來會不會很蒼白?」
閒言,綠吟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發現少福晉實在有趣得緊,心裡明明在意得要命,卻還要強裝不在乎的樣子。
「之前要您喝雞湯就是怕您『臉色蒼白』,誰叫少福晉您不喝呢?」綠吟掩嘴笑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看起來很蒼白?」敏格反射性拉住綠吟,隨即發現自己又「露餡」了,遂連忙板起臉,故作嚴肅道:「你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