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染香群
不過卻一閃而逝,沒有人看到。
澤郁第一次這麼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去上書法課。
許大哥的牛仔褲不知道有沒有被庫洛咬穿……她光想到小曦和庫洛那天丟臉的表現,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溫和的許大哥。
但是,她是個好孩子,生長在一個嚴厲卻充滿愛的家庭,父親是國內知名的武術教練,以西螺武家的悠久歷史為徹,對於這個比兒子更像兒子的女兒疼愛有加,卻也更嚴厲要求。而她一直很崇拜父親,所以也很信服父親的管教。她是那種連發高燒也會去上學的乖學生,即使覺得尷尬,她還是收拾好用具,到老先生那兒學書法。
都已經春天了,為什麼還這麼冷?她呵著手,望著台北難得的晴朗夜空。
月輪悄悄的在高樓大廈間露出臉,靜靜的照在她寧謐的臉孔上。
來往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回頭多望兩眼。這樣氣質脫俗的美少年……像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
高挑修長而不顯粗獷,擁有一種寧靜的力之美,一點令人害怕的威脅感都沒有,清新得像是一股向晚的微風。優雅的臉龐,柔和得像是美玉打造,就算不笑,也面帶溫柔的春風。
突然,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女孩撞上了她,她沒生氣,只是扶住其中一個差點跌倒的女孩,眼神這樣溫和,讓那個女孩的臉整個通紅了。
「對不起。」
「沒事吧?」澤郁臉上微微的笑淡得幾乎看不出來,卻讓那女孩發愣好久,眼光無法離開這個俊逸的「少年」。
「我沒事……」如果「他」願意一直握著她的手,撞斷一條腿也沒關係。女孩的心怦怦亂跳。
「小郁!」剛巧路過的晏庭驚喜的輕拍澤郁的背,「真巧!要去上課是嗎?」驚覺眼前這群女孩羨慕又嫉妒的眼光,他有點悲慘的苦笑了下,為什麼他的情敵都是女人?
「是啊,許大哥你也是吧,一起走?」澤郁的臉亮了起來。
望見兩人談笑著離去,這群女孩子幾乎壓抑不住歎息。
「該死,一口氣報銷兩個好男人。」
「就是嘛,好討厭喔,為什麼帥哥都喜歡帥哥呢?我們這些女生該怎麼辦啊?」
剛剛差點摔倒的女孩,戀戀的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唉,也好啦。」
「有什麼好的?」
「對嘛對嘛!」
「我們都沒機會了,剛剛我本來想跟他們要電話唉!」
「但是,」那女孩笑了起來,「你不覺得他們在一起的感覺很好嗎?雖然沒有牽手也沒有挽著彼此,但是那種氣氛……好舒服喔。」
兩個帥哥——一個粗獷一個纖細,卻都是相同的英氣煥發。兩個人相視而笑的時候,真有種說不出的契合啊……
「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管他性別是男是女,只要幸福就好了吧。」女孩們一起歎氣,「我也好希望能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啊!老天爺,快賜給我那個人吧!」
這些女孩的想法,澤郁和晏庭兩人一無所覺。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
但是,旁邊看的人都知道。
一個鐘頭之後,書法課休息時間——
老先生撫著美髯,看著不畏冷的捧著熱茶、坐在屋外長凳上談天說地的兩個人,神秘的微笑著。
這兩個孩子,紅鸞星都驛動了。但是他們要走的路,可還很久很久呢。
不過人生這麼長,又急什麼呢?
每個轉角,都可能相逢。
他偶然動念,研了墨,凝神靜氣的寫下一個「緣」字。
撫撫鬍子,這恐怕是這幾年他寫得最滿意的字了。
一個學期過得如此快,晏庭在畢業典禮預演的當天,接到了通知單。
本以為在畢業之後還有點時間跟澤郁相處,沒想到連這麼一點時間都被剝奪了。幸好沒讓小郁知道自己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這樣,離別就不至於太悲傷。
只有他自己悲傷就夠了。
這一天,他要好好的享受與澤郁獨處的時光。
那三個吵死人的小鬼已經吵足了一個學期。每次找小郁出去,那三個臭小鬼都陰魂不散的跟著,使盡一切搗蛋的手法。每回跟她們吵過架,他都覺得自己是笨蛋中的笨蛋。
這樣的吵鬧也快要沒了。他會想念這三個吵死人的小女生嗎?
說不定也會。
不過,他深深的感謝這個禮拜六尋月感冒了,小曦跟家人去旅行,紅榴也去參加排球比賽,所以,他可以跟小郁單獨相處一整天。就算只是去重慶南路逛逛書店,隨意聊聊走走,他也覺得無限甜美。
這將是他記憶裡最美麗的一天。
買了酸梅湯,他們散步來到了新公園,一路晃到表演台那兒,坐下來休息。
「恭喜你甄試上了理想的學校。」晏庭笑著說,「不過,怎麼會選機械系?」
「呵,我本來就對這種東西有興趣……推甄能上,實在是僥倖的。」
「你也快畢業了……你剛說還有校際合唱比賽呀?該不會真的要唱《庫洛魔法使》的主題曲吧?」剛剛聽她形容那三個活寶為了表演曲目跟全班爭吵的事情,簡直讓他笑彎了腰。
「怎麼可能?」澤郁笑瞇了杏眼,「我們選了比較正常的歌……傷腦筋,我得先獨唱。許大哥要來嗎?那天是校慶,外校的人可以來參觀的。」
「我很想去,就怕這個不允許。」他把通知單抽出來。
澤郁的笑容消失了,望著那張通知單發怔。
這樣的神情讓他心疼,他一點都不想看見她脆弱的瞬間,即使依舊是如此的美麗。
「別難過,每個禮拜都放假呢!只要不抽到《金馬獎》就好了。呵,既然我可能去不了,要不要現在唱給我聽?」他笑著鼓起掌來。
但是,澤郁卻默默的瞅了他一會兒,讓他遲疑的放下手。是不是勉強了她?在人來人往的公園裡,她大概不好意思唱吧?
「小郁……」他正為了自己的孟浪後悔,卻聽到中性而清亮的歌聲,從她優美的口中傳出來——
「春朝一去花亂飛,又是佳節人不歸。記得當年楊柳青,長征別離時。連珠淚,和針術,繡征衣。繡出同心花一朵,忘了問歸期……」
《徵人怨》。他愣住了。她唱得如此感情豐富,雖然清秀俊逸的臉龐沒有多餘的表情,可歌聲裡,卻充滿了濃濃的愁緒。
是錯覺嗎?分離對她來說,也是痛苦的嗎?
這首合唱的指定歌曲,讓兩個人陷入了複雜的傷感情緒當中。
互相望著,唱完第一段,澤郁停了下來,發現自己沒辦法再唱下去。
許大哥……就要離開了呢。悲怨的,到底是徵人,還是等待徵人的人?就算她想「繡征衣」,誰又相信……或者該說是誰又願意接受一個「少年」繡的征衣呢?
她無法唱下去,再也唱不下去了。
「思歸期……」晏庭接下去唱。他在大一時曾披拖去唱合唱團,這首歌,他也很熟悉。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他,最希望的,也正是小郁為他「繡征衣」呵。
只是這樣的心情,卻不能讓她知道,只能靠著歌聲傳達。是的,只能透過歌聲讓她知道,就算她聽不出來,至少也能夠訴說自己的心情。
「……憶歸期,往事多少,盡在春閨夢裡。往事多少,往事多少……盡在春閨夢裡……幾度花飛楊柳青,徵人何時歸……」
兩個人互望著,都有滿腹的話想說,卻都說不出口。逼近眼前的別離,讓兩人都有著相同的心思,只是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疑慮,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驀地,嘩嘩夏雨綿綿的下了起來,他拉著澤郁的袖子,衝到空曠的表演台上躲雨。
兩個人都默默無語,他伸手想幫澤郁拂去發上珍珠似的雨珠,卻還是忍住了。
這可是個非常珍貴、他最喜歡的人,在她應允之前……是絕對不可以隨便碰她的。
這是他最珍視的女孩呀。
默默的遞了面紙給澤郁,等她擦乾了臉龐和頭髮,他又脫下自己的薄外套,被覆在她肩上。
「別感冒了。」
從來都是她照顧別人,這一刻,突然被這樣呵護照顧……她很勉強的抑制自己的鼻酸。
「雨會停的。」晏庭笑笑,「我們也會再見面……會吧?我……可以寫信給你嗎?」他垂下眼。
好一會兒,她才能平靜的開口,「許大哥,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下意識的強調,不知道是在強調給誰聽。「我一定會回信的,一定會。」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晏庭抬起眸,眉眼含著笑。
「……許大哥,你……跟喜歡的女孩說了自己的心情嗎?」這回換澤郁垂下了美麗的杏眼。
「……沒有。」晏庭安靜了一會兒,「我想她應該還不知道。」
「你應該跟她說的,我是說,應該讓她知道……」
「我不要她傷心。」面對著綿綿如泣的細雨,他幽幽說著,「我希望她笑著。她微笑的臉……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我不希望在她臉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