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染香群
「若是治不好呢?」唐劍臉上的笑陰森森的,「難道要藥師長往陰間治去?」
「你說這是——」謝天就要破口大罵,卻被羅霜鋒止住了。
「副當家,我跟唐門的掌門老爺乃是八拜之交,當年唐門慘遭血洗,是誰千里救孤雛、號召武林群俠同聲討伐謝猛?老朽跟你討這樣一個小小的恩情,成不成?」
唐劍的臉隱隱抽搐,這也是他為什麼不暗中綁走唐藥的緣故。當年憑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帶走唐藥和藥師令,若不是羅霜鋒殺進重圍,奮勇將他們兩人救了出來,又號召群俠為他們討回公道,唐門早已滅了。
他性子或許森冷,卻恩怨分明。即使唐藥就在眼前,他還是平了平氣,眼神銳利的直盯著她,「藥師長,待羅大俠傷癒,屬下再來接您回唐門。」他拱了拱手,「羅大俠,唐某人還懂得『恩』字怎麼寫,但是前恩不抵後怨,各有立場,請勿讓我為難。告辭。」
他人才走出大門,謝天、謝地一人各呸了一口唾液,罵個不停。
唐藥面無表情的坐下來,眼神空茫,像是什麼都看不見。
「羅大俠,謝謝您一直沒拆穿我。」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平靜。
「謝什麼?」羅霜鋒喝了口茶,「我還得先謝你的救命之恩呢。說來汗顏,我也不是一眼就看穿你的身份,你臉上那傷疤倒是讓我眼鈍許久。」
她淒涼的笑笑,「羅師父,藥兒累啦,容我先告退。」她起身回房。
愣在原地的雲濤這才猛然回神,跟著追過去。
「二弟……」應致遠要叫住他,卻讓羅霜鋒阻擋了。
「讓他們小倆口說幾句話吧。」
應致遠擔心的回頭望望,這傻二弟……這下子,注定非傷心不可了。
轉載自POOH樂園雨掃圖雲校對
「妹子……」雲濤追到唐藥的房門外,急急的叩門,「妹子,妹子!」
唐藥頹然坐在床沿,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好不容易能夠平靜的生活,找到了「家」……到底是幻夢一場。
雲濤就在門外輕喚,她卻說什麼也沒有力氣開門。
若是過往的自己,大概會趁深夜一走了之;現在的她,可還能這麼灑脫?在羅門劍失了人,唐門豈肯罷休?到時非大動干戈不可。這羅門劍不過幾個門眾,羅大俠交遊再廣闊,又有哪個門派敢和勢力如日中天的唐門相抗衡?
自己這一走,羅門劍的人怕是一個也跑不掉。再說……雲濤這個莽漢……
等她驚覺時,臉上已經佈滿了淚。多久沒哭過了?她的眼淚在目睹娘親屍首的那一刻起便乾涸了,之後即使再生氣、再傷心,她也只是笑一笑。
笑,就沒有人看得出悲傷;笑,就不會有弱點。
只是這會兒,她說什麼也笑不出來。也罷,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
哭到昏沉,哭到睡著,等她再醒來,天已經灰濛濛的暗了下來。
她委靡不振的推開門,赫然發現雲濤靠著門柱,焦急而憔悴的瞅著她。
「妹子……」他聲音沙啞,「你實話告訴我,你真是唐門藥師長?」
唐藥低下頭。這一路騙著他、耍著他,這下他總要生氣了……很輕很輕的,她點了點頭,卻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妹子,我總是讓你耍得團團轉……」雲濤的聲音依舊如常,卻有一絲寬慰,「雖然是高攀,我還當你是妹子,怎麼關起門來自己哭?有什麼事情跟大哥商量便是,咱們又不是外人。」心疼的幫她擦擦再度湧出的淚,「不想回唐門就別回去了,那凶霸霸的一群人,活像要吃了你。我們和師父、師兄弟合計合計,總可以想出個辦法……你喜歡臨波鎮吧?」末了,不忘問了一句。
她點點頭,豆大的淚珠不停滾下,「龍大哥,你不怪我瞞你?我總是騙你……」
「噯,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騙不騙的……」雲濤大掌在她背上拍著,「妹子,也難為你了,跟那種人周旋這麼多年。你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呀,不事事猜疑、萬般小心,怎麼能平安?我們萍水相逢,你信我不過,這也難怪……」
唐藥哇的哭了出來。這麼些年的苦,除了這個傻大個兒,誰憐惜過她一分一毫?唐門慘遭血洗後,唐劍越發暴怒多疑,只要稍有不對,便痛下殺手,斷不留情。若是她面露驚恐或膽敢求情,總免不了惹來他一頓暴怒。
唐劍就曾經失去理智的抓著她猛搖,「你跟他們是不是一路的?是不是?就是你引鬼進門的吧?要不然,為什麼大家都死了,就你沒事兒?是不是?是不是?」
那一次,激動的唐劍折斷了她的手。年方十一歲的她,望著苦苦為之求情卻被出賣的畏縮僕人,熄滅了對人的信任。
盜賣了丹藥的僕人跪在她面前不住乞憐,稚嫩的她軟了心腸,幫他掩飾過去,那僕人卻把盜賣丹藥的罪名往她身上一推,向來冷靜的唐劍因此捉狂了。
斷手的劇痛,比不上內心巨大的失望和心寒。
救人,不如救一條狗。
她得冷心冷面,甚至虛張聲勢,讓唐劍尊重她的身份,才能平順的活下去。若不是將自己這條命當作娘親給的最後禮物,說什麼也不想這樣熬了。
她累了,也厭倦了。
但是,眼前這個漢子,什麼也不知道,卻這樣心痛憐惜的替她拭著淚,要替她扛起這片天。
她從來沒有這樣慟哭過,抓著雲濤像是抓著浮木,她哭著說著,顛三倒四的述說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身為唐門藥奴的娘親偶然讓掌門老爺看上了,沒有選擇的委身於他,連個妾的身份也沒有,就這麼生下了唐藥。早已有了新歡的老爺也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小女嬰,「既然你是藥奴,這孩子就叫唐藥吧。」
娘親常說自己什麼也沒有,但是上天賜了一件美好的禮物給她,那就是唐藥。
她總是跟著娘親喚自己的親爹「老爺」,身份跟奴僕一般。
幸而她早慧,很小就能讀醫書,跟在娘親身邊習醫識藥。她很安分,也對這樣的生活感到滿足,直到仇人血洗唐門之前,她都是個單純而快樂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十歲,跟著管家出去採買藥材,站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人拿刀衝上來,一刀砍了管家,她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個拿著刀的歹人喊叫著,「這丫頭也是唐老鬼的孽種,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亮晃晃的大刀,明艷的秋陽,藥材發出特有的藥香……週遭的一切彷彿完全靜止,那刀落下來,她就永遠看不到這世界了……
只是,事情變化得如此突然,那人像頹山般倒下來,猙擰的唐劍站在他身後,手上的劍正在滴血。
唐劍趕來救了她,她卻無法感激他。
唐門的血脈全滅了,就剩她這個庶出的小姐。唐劍流著淚,咬牙切齒的把藥師令交給她。「你現在是唐門的掌門了。」
那一夜,她被迫長大成人,和唐劍相依卻又相抗衡。
繡芙蓉2003年0月26日整理製作
唐藥記不得說了什麼,只依稀知道雲濤將她抱進屋裡,坐在床邊,她則縮在他懷裡,不停的哭,不停的說。
等到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完了,她才覺得有些羞赧,可胸懷那總是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感覺消失許多。
「妹子……」雲濤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遍一遍的撫著她的發,「真苦了你了……」
迷濛間,唐藥感覺脖子有幾點溫熱,抬頭一瞧,竟見雲濤落下男兒淚。
龍大哥……是為我哭了?她覺得暖洋洋,這淚……像是滋潤了她乾枯已久的心田。
她撕下臉上的偽疤,貼得太久,貼著疤的地方比其他部分更瑩白些。她抱住雲濤的脖子,輕輕的吻了他的臉。
雲濤全身僵硬,直看著她發呆。
「龍大哥……這是我瞞你的最後一件事情。」她羞澀的低下頭,決心要說出口,「我……我不只把你當成大哥而已。」說完就掙扎著要下地。
「啊……不不不!」微愕的雲濤如大夢初醒,一把將她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那個……我我……我也不只當你是妹子而已!真的,是真的!」
原本為唐藥哀戚的心情,突然轉成狂喜,太大的情緒波動讓他有些暈眩。天老爺……我不是作夢吧?我不是在作夢吧?
「我心裡只有你而已!那晚在金蛇寨……我、我已經娶了唐藥為妻……這輩子我只當你是我的妻子,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雲濤結結巴巴、顛三倒四的說著,只恨自己連句甜言蜜語都說不出口。
「吼∼∼二哥,你很不夠意思,娶老婆居然沒請喜酒。」謝天倚在窗外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