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舒祈的靈異檔案夾

第13頁 文 / 染香群

    四周像是相片的負片,一格一格的慢慢播放。一大群,一大群斷手斷腳,面孔燒焦,全身充滿彈孔,腸子內臟外露的軍人鬼魂,隨著瘖啞的集合口令,滿山遍野,殺聲震天的集結起來…

    恐怖的不是軍魂的慘狀,恐怖的是那種悲傷惶恐,和永遠無法解脫的痛苦。

    救我…救我們…黃埔軍魂聲勢壯…救我們…救命…媽媽…我要回家…

    九條好漢在一班…

    舒祈眼睛張得大大的,兩行眼淚在沒有表情的臉上縱橫。

    忍著劇烈的頭痛,踉踉蹌蹌的前行,終於在二樓的病房,看到幾乎實體化的惡夢。

    做著惡夢的老人呻吟著,兩手在空中亂抓,身邊圍著親人哭號。那些軍魂們也同樣慌張的喊著…

    師長,救救我們…我們幾時回大陸…娘…爹…兒子唄…小娃兒…好痛…好痛喔…我的腳呢?我的手呢?

    師長,你要替我們作主…

    我們要回家阿…

    怎麼這麼多?舒祈頭痛得幾乎裂開來,強大的鬼魂軍團,充塞得連空氣都快沒有了。

    住手。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麼圍著師長,師長又病倒,怎麼替你們作主?她無聲的對著鬼魂們說話。

    身上發出冷靜的寒氣,將軍魂們滾燙的疼痛稍稍卻除些。

    輕輕的念了一段安魂咒,原本充塞著的軍魂緩緩昏迷,消散。原本痛苦不堪的老人,停止了亂抓,呼吸漸漸調勻,隨著舒祈溫柔的安魂咒睡去。

    沒想到在荒墳跟野鬼學來的安魂咒真的有效。舒祈苦澀的牽動嘴角,在掌上畫了個符,壓在門上,做了個小的結界,不讓這位師長受到無謂的侵擾。

    她轉身要離去,「葉小姐!」

    回頭,發現小志的父親驚喜的和她面對面。

    「是你?那爸爸有救了!」

    趙太太擠過來,話也不說就跪地哀求,「葉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爸爸…我爸爸…我爸爸…」

    為什麼醫院總有這麼多的眼淚?舒祈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她揮了揮手,逃命似的逃出醫院,在門口外的排水溝,哇得一聲大吐特吐了起來。

    「葉小姐…」趙太太趙先生居然追出來,不顧馬路多少人看,齊齊跪下來。

    有沒有人看見我,吐得死去活來?舒祈的無奈,真的不是一點點而已。

    「別跪了…」舒祈虛弱的倚在牆上,「有時間跪,不如告訴我事情的始末…」

    小志的外公是南部一整個師的師長。據說軍營裡鬧鬼,他發脾氣訓斥了屬下一頓,自己去察看。哪知道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

    「醫生說什麼?」

    「醫生說…」小志的媽媽不停的啜泣,「醫生說,爸爸應該是精神分裂…」

    倚著牆,看著滿天紫霞西飛,頭痛仍存,心裡孤單的感覺,卻像夜風漸漸濃重。

    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並不是一種運氣。就像舒祈。

    她的能力與生俱來,但是父母親一起始只覺得厭煩。期期艾艾,口齒不清的小孩子,固執的堅持家裡有許多奇怪的人來來往往,常常一個人在家的母親當然會害怕。

    否定小舒祈的話,就可以否定心裡未知的恐懼。後來乾脆將舒祈送到心理醫生那裡去。

    發現自己的誠實可能會害自己離開溫暖的家,她恐懼的學會了「說謊」。

    漸漸成長,漸漸視而不見,知識的累積和俗世的價值觀,漸漸蒙蔽了她清明的心眼,她也以為自己「痊癒」了。

    若不是毀情自殺,生死徘徊的那關打破了,她大約到老也是個普通人。

    精神科不知道關了多少不知道如何自處的通靈者。

    不知道是悲憫師長,還是悲憫自己,心底隱隱的發著痛。

    「師長沒有精神分裂。」她喃喃著,「一個禮拜後就能出院了。到時,我再到恆春找他,好嗎?」

    「恆春?你怎麼知道…我還沒說…」小志的媽媽眼底留露出敬畏和害怕,這已經是舒祈慣常看到的。

    揮揮手,回去大睡了一場。

    ***

    下了飛機,草綠色的吉普車已經在出口處沈默的等候。

    她對著司機微微一笑,草綠制服的他,緊張的嚥了嚥口水,勉強笑了下。

    舒祈望著窗外一片草綠青青,覺得籠著深深的哀傷。

    「師長。」舒祈趨前跟他握手,不再躺在病榻中的師長,眼神炯炯的看著她,「葉小姐,幸會。」

    「怎麼發生的?」幾位軍官互相慌張的一望,那種深沈的恐懼,似乎還在他們心底迴響。

    「葉小姐。」師長清了清嗓子,「聯訓中心有個大操場,每天早上,我們的弟兄都會在那裡操練。但是晚上的時候,那裡也有人使用。一開始,營長向我報告的時候,我還發了頓脾氣。」

    但是,類似的事情越來越多。侵襲的範圍也越來越大。除了操場,籃球場半夜也常常聽到打籃球的聲音,醫務官早被斷手斷腳,哭著來求藥的無頭鬼嚇得驗退。

    鬧到最後,連司令部都能聽到半夜喊集合的聲音。還有震撼天地的殺聲震天。

    「看得到吧?」舒祈站起來,「去看看?」

    也只是一片青翠的廣大草地。只有師長和她一起探勘著,「師長,你在這裡,親眼目睹了他們嗎?」

    原本嚴肅的師長,轉瞬間慘白了臉孔。簌簌的發抖。

    「是…是的…他們…他們要我上去訓話…」滿頭的大汗,不停的滴了下來。

    舒祈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往四週一望,出了一會兒神。

    「晚上我們再來。」

    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師長緊張的坐在司令台上。同行的還有幾個營長和舒祈。

    一過了一點半,淒厲的「集合!」,迴響了整個空蕩的操場。

    那是非常驚人,也非常地獄的景象。

    滿山遍野,從遙遠的海底,或是地下冒出來,慘不忍睹的鬼魂們。拖著折斷的腿,甩著只黏了一小片皮膚的手,現著髑髏的臉,歪著頭,痀彎著背,滿身是蛆和揮之不去的蒼蠅,惡臭的氣味滿盈著空氣。

    破破爛爛的軍服,陰森恐怖的面貌。非常迅速的集合完畢。

    只剩下骨架的指揮官,轉過來,看著師長,「請長官訓話!」

    「師長,記得我剛說的?」舒祈小聲小聲的對著師長說,「請他們安息。軍人的魂魄,還是只服從長官的。」

    機械式的,師長站了起來。塞得滿滿的大操場,數不清的紅色鬼眼盯著他不放。

    數不清…恐怖的,猙獰的鬼臉…鬼…鬼…到處都是鬼…不管在這裡還是那裡,到處都是鬼…

    碰的一聲,他昏了過去。集結的鬼魂哭嚎著,突然失去控制的撲上來,卻讓舒祈張開的結界擋了回去。

    等師長清醒過來,盯著天花板許久,不發一語。

    「我還是退休吧。」不過是一夜的光景,原本英氣勃勃的師長,竟成了頹唐的老人家。

    「哦。」抱著胳臂站在窗邊的舒祈,只應了聲。

    「我是軍人…居然看到鬼魂會昏過去…失去勇氣的軍人,有什麼存在的價值?」一夜白頭。也只一夜,就可以失去鬥爭下去的勇氣。

    大約那幾個營長的訕笑,讓師長聽了去。

    「沒關係,若是各位不怕,也可以上前訓話。」舒祈對著那幾個交頭接耳,譏笑不已的營長,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的說著。

    那幾個營長的臉只見一片慘白。有人上前?沒有。

    「對於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懼,這是應該的。再說…」舒祈拍拍他被單上的手背,「這不是單純的害怕,相信我…」

    我是不怕的。

    向師長借了臂章,借了女軍官的衣服,舒祈打扮了起來。是夜,她沒讓誰陪伴。

    同樣淒厲的場景再現,她聽著沈重的足音,心底茫然起來。

    戰爭。這就是戰爭的真相。死亡呼喚死亡,痛苦呼喚痛苦。深陷其中的人類,即使死了,還不同的重播死去那刻的痛苦和生前的使命。

    可笑的,殺戮的使命。

    「請長官訓話!」

    她走上前,望著台下一片紅色鬼眼交織出來的閃爍。

    「各位弟兄,辛苦了。」舒祈的聲音,雖然溫柔低沈,卻到很遠很遠都聽得見。

    第一次,有長官願意對著他們說話,鬼魂們專注的望著台上,斷去頭的戰士,將頭舉高起來看,失去只眼的,也掏出口袋裡支離破碎的眼睛。

    「戰爭已經結束了,弟兄們,你們已經完成你們的任務了,可以安心的休息了。」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可以從容的進入。

    掃過這群數量龐大的軍魂,舒祈的心痛,越來越擴大,越來越擴大。

    不是中國人而已。日本人、美國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維京人…

    甚至是特洛伊戰爭裡死去的古稀臘人,都在行列之中。

    隨著潮汐,這些死於海中,或是魂魄無所皈依的軍魂們,只好無助的繞行著各大洲…懷著死前的恐怖,數量漸漸彙集,最後在有鬼門之稱的日本台灣附近回流。

    戰爭不是他們下令開打的。死亡也不是他們自己想要的。但是他們死了。負擔著一個個家庭的破碎,還有無數家庭的心碎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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