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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文 / 瓊瑤

    他真想看到倪冠群聽到這句話之後的表情,會是驚?是喜?是高興?是失措?他眼前不由自主的浮起倪冠群那張年輕魯莽而熱情的臉,在這張臉旁邊,卻是筱藍那羞澀的,靦腆的,嬌羞怯怯,含情脈脈的臉龐。噢,多麼相配的兩個孩子!

    是了,他該為他準備一束黃玫瑰,他會需要一束花,來掩飾他初次拜訪時的羞窘。

    張老頭準備了玫瑰花。

    但是,上午過去了,中午也過去了,下午又過去了,倪冠群卻一直沒有出現。難道這孩子已忘記了送玫瑰花的事?難道那莽撞的傻小子又見異思遷的愛上了另一個「陌生女孩」?難道他窮困潦倒,無法續購玫瑰花,就乾脆來個避不見面?難道他只有五分鐘的熱情,如今那熱度已經消退?張老頭有幾百種懷疑,也有幾百個失望,而那孩子是真的不露面了。唉,張老頭歎著氣,他不知道明天他還該不該繼續送那「心香數朵」?

    晚上,張老頭已放棄了希望,而且壞脾氣的詛咒著那陰雨綿綿的天氣,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太單調了。他告訴小徒弟,準備提早打烊,這樣陰冷而惡劣的氣候,不會再有顧客上門了。就在他準備關門的時候,忽然間,一個矯捷的身影迅速的穿過了對街的街道,像一股旋風,他猛然間旋進了馨馨花莊的大門,站在那兒,他滿頭雨霧,而氣喘吁吁。

    「哈!你總算來了!」張老頭眼睛一亮,精神全回復了。他瞪視著倪冠群,和那天一樣的裝束,一樣的亂髮蓬鬆,一樣的濃眉大眼,所不同的,是今晚的他,全身都充斥著某種不尋常的怒氣。

    「我要來問問你,老闆,」倪冠群盛氣凌人的說:「你幫我送過了玫瑰花嗎?」

    「當然啦,一天都沒有間斷!」張老頭爽朗而肯定的回答。

    「那麼,你把那些花送到什麼地方去了?」倪冠群大聲的問,高高的揚起了他那兩道濃黑的眉毛。

    「怎麼,就是你要我送去的那位小姐的家裡呀!」張老頭困惑了,不自禁的鎖起了眉頭。

    「那位小姐!天,你送到哪一位小姐家裡去了?」

    「就是隔壁巷子裡,右邊倒數第三家,那個有著長頭髮大眼睛的女學生呀!」「哎,錯了,錯了,完完全全的錯了!」倪冠群重重的跺著腳,暴跳如雷。「我要送的是倒數第四家,那個叫憶梅的小姐呀!」

    張老頭愣在那兒,他想起來了,在那巷子裡,確實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女,那是××舞廳的紅舞女,經常有各種漂亮的小汽車在巷口等著接她,也經常有人來訂成打的名花異卉送到她家裡去。憶梅?或者她的名字是叫憶梅!只是,如果他早知道送花的對象是她,如果他早知道……他看著倪冠群,滿懷的喜悅之情都從窗口飛走了。

    「你說我送錯了!」他語音重濁的說。

    「是的!我今天打電話去,人家說從來沒有收到什麼玫瑰花!你讓我鬧了個大笑話!」

    「但是,我沒有送錯!」張老頭喃喃的說,輕輕的搖著頭。

    「你是什麼意思?」倪冠群更加沒好氣了。

    「你不信去看看,在那巷子裡倒數第三家,有位小姐收了你一個月的玫瑰花!」

    「啊呀!我的天!」倪冠群猛然想起花束上所附的卡片。

    「這誤會是鬧大了,什麼心香數朵,祝福無數!啊呀,我還簽了自己的名字呢!不行,這誤會非解釋清楚不可!真糟,偏偏那家也會有個小姐!哦,老闆,你說是倒數第三家嗎?」

    「是的,是的,那小姐很感激你的玫瑰花呢!哦,等一下,倪先生,你何不再帶一束花去,算是對這個錯誤致歉,解釋起來也容易點兒。至於這束黃玫瑰,算是我送給你的。」

    倪冠群想了想,煩惱的擺了擺頭,就一把接過了張老頭手裡的花束,轉過身子,他毫不猶疑的向門外衝去。張老頭在他身後直著脖子喊:「倪先生,解釋的時候委婉點兒呀,別讓人家小姐不好意思。」

    倪冠群根本沒在意這兩句話,他只想三言兩語的把事情解釋清楚,至於那位小姐,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呢?走進了巷子,他大踏步的向巷中走去,數了數,倒數第三家,他停在一棟小小的、簡陋的磚造平房前面。與這平房比鄰而建的,就是憶梅那漂亮的花園洋房。

    他伸手按了門鈴,站在那兒,他舉著一束黃玫瑰,下意識的用手指撥弄著花瓣,不耐煩的等待著。

    大門「呀」的一聲拉開了,筱藍那白皙的、恬靜的、娟秀而略帶憂愁的面孔就出現了。她正在煩惱著,因為林伯伯這時正在她家裡,和母親兩個人,一搭一檔的逼著要她答應婚事。門鈴聲救了她,她不經心的打開了大門,一眼看到的,就是個挺拔修長的年輕人,一對灼灼的眸子,一束黃玫瑰!她的面頰倏然間失去了血色,又迅速的漲得緋紅了。

    「哦,小姐,我……我……我姓倪……」倪冠群困難的說,舉著那束黃玫瑰,他沒料到這解釋比預期的難了十萬八千倍。

    而他眼前浮現的,竟是這樣一張清靈秀氣的臉龐!那乍白乍紅的面頰,那吃驚而惶恐的大眼睛,那微張著,輕輕蠕動的小嘴唇,那股又羞又怯,又驚又喜,又嗔又怨的神態……倪冠群覺得無法繼續自己的言語了。癡癡的望著筱藍,他舉著玫瑰花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覺得必須達到自己來訪的目的,於是,他振作了一下,又開了口:「哦,小姐,我姓倪,我叫倪冠群……」

    「哦,我知道。」筱藍也已恢復了一些神志,她迅速的接了口,面孔仍然是緋紅的。對於他這突如其來的拜訪,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好,想請他進去坐,家裡又有那樣一個討厭的林伯伯!和他出去吧,卻又有多少的不妥當!正在猶疑著的時候,母親卻走到門口來了,一面問著:「是誰呀?筱藍?」

    「哦,哦,是──是倪──倪冠群。」筱藍倉卒的回答,一面匆匆的對倪冠群說:「那是我媽。」

    母親出現在房門口,一看到倪冠群手裡那束玫瑰花,她就明白了!就是這傻小子破壞了筱藍的婚事,就是他弄得筱藍癡癡傻傻天下大亂!她瞪視著倪冠群,沒好氣的說:「哦,原來是你!你來做什麼?我告訴你,我們筱藍是規規矩矩的女孩子,不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你請吧,倪先生!」

    「哦,媽媽!」筱藍又驚又急的喊,下意識的轉過身子,向後退了一步,倚向倪冠群的身邊,似乎想護住倪冠群,也彷彿在表明自己和倪冠群是一條陣線的。同時,她急急的說:「你不要這樣說,媽媽,他是我的朋友呢!不是什麼陌生人呢!」

    「不是什麼陌生人?原來你們早就認識的嗎?」

    筱藍匆匆的對倪冠群投去哀懇似的一瞥,這一瞥裡有著千千萬萬種意義和言語。倪冠群是完全愣住了,他已忘了自己來的目的,只是呆呆的站著,成了一個道道地地的「傻小子」。那個母親被弄糊塗了,也生氣了,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攪些什麼鬼?她氣呼呼的說:「好吧!你們先給我進來,別站在房門口,你們倒說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倪冠群被動的走進了那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院落,還沒有來得及講話,偏偏那在屋裡待得不耐煩的「林伯伯」卻也跑了出來。一看到倪冠群,這個林伯伯的眼睛也紅了,脖子也粗了,聲音也大了:「好啊!你就是那個每天送玫瑰花的神經病嗎?」

    倪冠群被罵得心裡冒火,掉過頭來,他望著筱藍說:「這是你爸爸嗎?」

    「才不是呢!」筱藍說:「他……他……他是……」

    「我是筱藍的未婚夫!」那「林伯伯」挺了挺他那已凸出來的肚子,得意洋洋的說了一句,用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輕蔑的注視著倪冠群。

    倪冠群深深的望了筱藍一眼,一股莫名的怒氣從他胸坎上直往上衝,難道這清靈如水的女孩子就該配這樣一個糟老頭嗎?而筱藍呢,隨著倪冠群的注視,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了,眼眶裡淚光瑩然了,抬起睫毛,她哀求似的看著那個「林伯伯」,說:「林伯伯,你不要亂講,我從沒有答應過要嫁給你!」

    林伯伯惱羞成怒了,指著倪冠群,他憤憤的說:「不嫁給我,你難道要嫁給這個窮小子嗎?我告訴你,他連自己都養不活,嫁給他你不餓死才有鬼!」

    倪冠群按捺不住了,跨上了一步,他挺著背脊,揚著頭,怒視著那個「林伯伯」,大聲的說:「胡鬧!」

    「胡鬧?」那林伯伯豎起了眉,憤然大吼:「你在說誰?」

    「我在說你!」倪冠群聲調鏗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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