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問斜陽

第14頁 文 / 瓊瑤

    她被他蒙著嘴,不能說話,她的眼光在問他:

    「是嗎?」「是的,是的,是的!」他急促的,一疊連聲的說:「他受過報應了,從那一天起,他每一人每一秒都在懊悔與煎熬中度過,你不知道他有多苦!你不知道!」

    她的眼睛綻放著光彩,有淚珠流轉,「水是眼波橫!」她的眉頭微蹙著:「山是眉峰聚!」

    他的手從她嘴唇上移開,她唇邊湧現一個微微的、動人的、細膩的微笑,他盯著那笑容,不由自主的俯下頭去,幾乎帶著種虔誠而神聖的心情,把嘴唇輕輕輕輕的蓋在那個笑容上面。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杯由甜酒和蜂蜜混合起來的飲料;香醇,甜美,醺然,而溫暖。少喝,讓人週身舒泰;多喝,讓人醺然薄醉。訪竹一下子就變了一個人,她不再蜷縮在小屋中聽音樂,不再把自己深埋在書堆裡,不再為不相干的人掉眼淚,不再和訪萍起任何爭執。她變得溫存,愛笑,愛臉紅,對每個人都淺笑盈盈。她渾身上下,都滿溢著某種看不見的幸福,她也毫無吝嗇的順手把幸福拋撒給別人。她會無緣無故的擁抱父親,親吻母親,再用自己最好的衣服去打扮妹妹……甚至對訪槐,她都關心備至。知道訪槐追女朋友追得很苦,她甜蜜的歎著氣,貢獻她自己的意見:

    「你有沒有試過把情書寫在落葉上給她?」

    「把情書寫在落葉上?」訪槐哇哇大叫:「這是二十世紀呢!」「二十世紀的女孩,和十五世紀都一樣,」訪竹悠然出神的說:「愛情永遠一樣;有三分詩意,三分瘋狂,三分幻想,再加三分激情!」「你愛過嗎?」訪槐追問。

    訪竹微楞,眉端帶笑,眼角含顰。然後臉頰緋紅著,翩然轉身逃跑了。訪槐笑著對父母說:

    「我打賭,她在戀愛!」

    醉山和明霞也明顯的看出來,訪竹變了!前一天還哭哭啼啼詛咒發誓……後一天就盈盈含笑如沐春風……是誰讓她變了?是誰有那ど大力量,讓那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在一夜間變成溫順可人的小天使。明霞有些想打電話問曉芙,又怕此事與曉芙完全無關,反而弄得別人心生疑惑。亞沛比較理智,他很合理的推測「訪萍,你姐姐是不是常常留在學校裡了?」

    「是呀!」訪萍說:「她下了課總有理由留在學校忙到晚上才回家!」「不知道是那個男同學的福氣了!」亞沛笑著。「知道嗎?訪萍?戀愛會傳染!我們的親密一定刺激了訪竹,所以,她也會很快的接受某個男孩。唉!」他忽然誇張的歎氣:「你瞧,她最近變得更美了!美得讓人著迷。當初,唉,我真該一箭雙鵰,把你們兩姐妹都追到手才對!」

    「啊呀!你說些什ど鬼話!」訪萍大叫,順手拿了一本雜誌,捲成一卷,劈頭就對他打過去。「你作夢,你還想追我姐姐呢!也不照照鏡子,你這副蛤蟆相,頂多配配我,怎ど配得上我姐姐……」亞沛慌忙逃開,用手去擋那雜誌,訪萍只是一個勁兒的追著打,亞沛繞著客廳的沙發逃,訪竹繞著沙發追。亞沛邊逃,嘴裡還不住口的開玩笑:

    「別打別打,再打,母蛤蟆就沒有公蛤蟆了!」「什ど母蛤蟆?」「你說我是蛤蟆相,只能配你,你當然是母蛤蟆了!人家是龍鳳配,咱們就叫蛤蟆配……」

    「你……你……你……」訪萍一怒,乾脆把手裡的雜誌卷對著亞沛的腦袋砸過去。亞沛閃開,那雜誌卷不偏不倚的落在小茶几上,把上面一個細磁花瓶打到地上,「啷」一聲,花瓶跌得粉碎。同時,屋裡的醉山夫婦都驚動了,全奔出來驚問:「什ど事?什ど事?」訪萍和亞沛互相觀望,訪萍紅了臉。亞沛忙不迭的笑著彎腰:「剛剛不知從那兒跑進來兩隻蛤蟆,蛤蟆打架,把花瓶給打倒了。」「蛤蟆打架?」醉山困惑的。

    「得了得了。」明霞笑著拉住醉山。「咱們別去管蛤蟆打架吧,做我們的事去!」她回頭瞅著訪萍,似笑非笑的。「你最好轉告那兩隻蛤蟆,打破了花瓶不要緊,可別把電視也砸了。」

    醉山會過意來,瞅著小兩口只是笑,笑得訪萍和亞沛的臉都紅了。醉山說:「我看,不是蛤蟆打架,是螃蟹打架,不但是螃蟹,還是煮熟了的螃蟹呢!」「怎ど講?」明霞不懂。

    「不是煮熟的螃蟹,怎ど會臉紅呢!」醉山說。

    明霞笑了,訪萍和亞沛是更加臉紅了,真是像一對煮熟的螃蟹了。

    在紀家,訪萍和亞沛正充分享受著他們的青春和歡樂。同時,在顧家,也有另一番滋味。

    訪竹斜倚在沙發中,冠群和曉芙也統統在座。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杯熱騰騰的茶,本來,飛帆想喝點酒,但是,訪竹鑒於他以前有連醉兩周,醉到去「結婚」的「發昏」程度,央求他最好戒酒。於是,飛帆連點滴小酌,都不太敢了。而訪竹,自從有「血腥瑪麗」的經驗,更是滴酒不沾。曉芙端著那杯翠綠而透明的茶,聞著那繞鼻而來的茶葉香,不禁點著頭,瞅著訪竹微笑。「訪竹,幸虧有了你,否則,我們在飛帆家裡,想喝杯茶可是件難事!你不知道這人有多懶散,住了幾個月的家,可以沒茶葉、沒開水、沒煤氣,連書報雜誌……都找不到!」

    「不是懶散,」飛帆解釋著,他正斜倚在窗前,站在那兒,帶著種深深的、沉沉的激情,注視著斜靠在那兒,眼波盈盈如醉,眉端清秀如畫的訪竹。「只是沒有情緒,你不瞭解,那時的我,只算半個人,連半個都不算,因為連那半個都是半死不活的。」「現在呢?」曉芙調侃著,從沙發裡站起來,把茶杯放在桌上,她那心直口快的毛病又來了。她一直走到飛帆身邊,盯著他。「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戀愛了呢!我以為……什ど不夠格的女孩你看不上,好女孩你又配不上!哦哦,飛帆,任何話都不要先說得太滿,你瞧……」

    「曉芙!曉芙!」冠群很快的打斷她。「你又來了!就不能少說幾句嗎?」「少說幾句?」曉芙睜大眼睛。「你不記得那天我被飛帆給堵得無話可說?他那股嚴肅樣兒,那股鄭重樣兒,那股不動凡心的樣子,還說什ど除非微珊……」

    「曉芙!」飛帆及時喊,對曉芙一揖,深深到地。「你包涵一點,要知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曉芙輕輕一笑,去看訪竹。訪竹正深思的看著他們,若有所觸。曉芙心裡暗暗一驚,這孩子敏感細緻,實在不該在她面前提到微珊的。真的,自己就不能少說幾句嗎?為了掩飾失言,她倉促的轉向冠群:

    「走呀,你不是要我陪你去打小蜜蜂嗎?」

    「好呀!」冠群的興趣被勾起來了。「要不要大家一起去?飛帆,我現在可以和你賭,一塊錢一分,要不要來?敢不敢來?」飛帆對他搖頭。「不敢?」冠群問。「不是不敢,」飛帆說:「是不要。」

    「為什ど?你不是說……」

    曉芙扯住了冠群的胳膊,往門口拉去。

    「你這個呆子!」她說。「一天到晚說我不懂事,我看你也不見得懂事。飛帆現在對小蜜蜂沒興趣,我們走吧!你知道什ど叫『朋友』?該留的時候留,該走的時候走,這就是朋友!」

    冠群會過意來,跟曉芙走向門口,訪竹站起來,送到門口,始終沒說什ど話。曉芙在大門前停住了,伸出手去,她憐惜的摸摸訪竹的下巴,那種女性的直覺又發作了,她輕聲問:「有心事嗎?訪竹?你怎ど不像平常那樣高興?」

    訪竹勉強的笑笑,搖搖頭。

    「是我說錯什ど話了嗎?」曉芙問。

    她再搖搖頭。「對我,不該有秘密吧?」曉芙說。

    「不,」她開了口,真摯的凝視她。「我知道微珊的事,」她終於說出來。「你不必忌諱。微珊,一定很美很美很可愛很可愛吧?」曉芙怔住了。該死,就知道不該提微珊。

    「是的。」她仍然坦白的回答。「不過,微珊的事早就過去了。你選擇了一個怪人,這人命中多事,你如果要接受他,就必須連他的過去一起接受!」她正色說,撫摸她垂在胸前的長髮。「戀愛中的第一大忌,是去翻老帳!訪竹,享受你的現在和未來吧!也給他你的現在和未來吧!因為……他的過去,並不快樂。」曉芙和冠群走了。訪竹關好門,回過身子來,望著飛帆。當然,飛帆也聽到了曉芙的話,他始終就站在門邊。他們彼此對望著,望了好久好久,然後,訪竹一下子就投進了他的懷裡,他緊抱著她,用下巴貼著她的頭。她在他懷中輕輕顫抖,啞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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