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瓊瑤
「我什麼理由都不要聽!你跟地散掉!馬上一刀兩斷!你想要把這個姑娘娶進門來,除非我斷了這口氣!」
雲翔好得意,雖然被那兩姐妹罵得狗血淋頭,但是,她們「整到」的,竟是雲飛!這就是意外之喜了。夢嫻好著急,看著雲飛,一直使眼色。奈何他根本看不到。他注視祖望,不但不道歉,反而沈痛的說:
「爹!你聽了她們姐妹兩個唱的歌,你除了生氣之外,一點反省都沒有嗎?」
「反省?什麼叫反省?我要反省什麼?」
「算我用錯了字!不是反省,最起碼,也會去想一想吧!為什麼人家姐妹看到你來了,會不顧一切,臨時改歌詞,唱到你面前去給你聽!她們唱些什麼,你是不是真的聽清楚了?如果沒有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她們怎麼會這樣做?」
雲翔惱怒的往前一跨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把這筆帳,轉移到我身上來了!那件失火的事,我已經說過幾百次,我根本不想再說了!爹,現在這個情況非常明顯嘛,這對姐妹是賴上我們家了!她們是打赤腳的人,我們是穿鞋的人,她們想要什麼,明白得很!姐姐呢,是想嫁到展家來當少奶奶!妹妹呢,是想敲詐我們一筆錢!」
紀總管立刻接口:
「對對對!我的看法跟雲翔一樣!這姐妹兩個,都太有心機了!你看她們唱曲兒的時候,嘴巴要唱,眼睛還要飄來飄去,四面招呼,真的是經驗老到!這個待月樓,我也打聽清楚了,明的是金銀花的老闆,暗的根本就是鄭老闆的!這兩姐妹,顯然跟鄭老闆也有點不乾不淨……」
雲飛厲聲打斷:
「紀叔!你這樣信口開河,不怕下拔舌地獄嗎?」
紀總管一怔,天堯立刻說:
「這事假不了!那待月樓裡的客人都知道,外面傳得才厲害呢!鄭老闆對她們兩個都有意思,就是礙著一個金銀花!反正,這兩個妞兒絕對不簡單!就拿這唱詞來說吧!好端端的唱著「小放牛」,說改詞就改詞,她們是天才嗎?想想就明白了!她們姐妹早就準備有今晚這樣的聚會了!一切都是事先練好的!」
紀總管走過去,好心好意似的拍拍雲飛的肩:
「雲飛!要冷靜一點,你知道,你是一條大肥羊呀,整個桐城,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閨秀想嫁你呢!這兩個唱曲的,怎會不在你身上用盡工夫呢?你千萬不要著了她們的道兒!」
雲非被他們這樣左一句右一句,氣得快炸掉了。還來不及說什麼,祖望已經越聽越急,氣極敗壞的叫:
「不錯!紀總管和雲翔天堯分析得一點都不錯!這姐妹兩個太可怕了!中國自古就有「天下最毒婦人心」這種詞,說的就是這種女人!如果她們再長得漂亮,又有點才氣,會唱曲什麼的,就更加可怕!雲飛,我一直覺得你聰明優秀有頭腦,怎麼會上這種女人的當!我沒有親眼看到,還不相信,今天是親眼看到了,說她們是「蛇蠍美人」,也不為過!」
雲飛怒極,氣極,悲極。
「好吧!展家什麼都沒錯!是她們惡毒!她們可怕!展家沒有害過她們,沒有欺負過她們,是她們要害展家!要敲詐展家!」他怒極反笑了:「哈哈!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我用盡心機,也沒有辦法說服雨鳳嫁給我,因為展家是這副嘴臉,這種德行!人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我還在這裡糊糊塗塗!雨鳳對了,只要我姓展,我根本沒有資格向她求婚!」
品慧看到這種局面,太興奮了,忍不住插嘴了:
「哎喲!我說老大呀,你也不要這樣認死扣,你爹已經氣成這樣子,你還要氣他嗎?真喜歡那個賣唱的姑娘,你花點錢,買來做個小老婆也就算了……」
祖望大聲打斷:
「小老婆也不可以!她現在已經這麼放肆,敢對著我的臉唱曲兒來罵我,進了門還得了?豈不是興風作浪,會鬧得天下大亂嗎?我不許!絕對不許!」
「哈哈!哈哈!」雲飛想著自己弄成這樣的局面,就大笑了起來。
夢嫻急壞了,搖著雲飛:
「你笑什麼?你好好跟你爹說呀!你心裡有什麼話,你說呀!讓你爹瞭解呀……」
「娘,我怎麼可能讓他瞭解呢?他跟我根本活在兩個世界裡!他的心智已經被蒙蔽,他只願意去相信他希望的事,而不去相信真實!」
祖望更怒,大吼:
「我親眼看到的不是事實嗎?我親耳聽到的不是事實嗎?被蒙蔽的是你!中了別人的「美人計」還不知道!整天去待月樓當孝子,還為她拚死拚活,弄得受傷回家,簡直是丟我展祖望的臉!」
雲飛臉色慘白,抬頭一瞬也不瞬的看著祖望,眼裡閃耀著沈痛已極的光芒。
「爹,這就是你的結論?」
祖望一怔,覺得自己的話講得太重了,吸了口氣,語氣轉變:
「雲飛,你知道我對你寄望有多高,你知道這次你回家,我真的是歡喜得不得了,好想把展家的一番事業,讓你和雲翔來接管,來擴充!我對你的愛護和信任,連雲翔都吃醋!你不是沒感覺的人,應該心裡有數!」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雲飛眼神一痛。
「那你就明白了,我今天反對蕭家的姑娘,絕對是為了你好,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調!現在,我連她的出身都可以不計較,但是,人品風範,心地善良,禮貌謙和,以及對長輩的尊重……總是選媳婦的基本要求吧!」
「我沒有辦法和你辯論雨鳳的人品什麼的,因為你已經先入為主的給她定罪了!我知道,現在,你對我非常失望!事實上,我對這個家也非常失望!我想,我們不要再談雨鳳,她是我的問題,不是你們的問題!我自己會去面對她!」
「你的問題!就是我們大家的問題!」
「那不一定!」他凝視祖望,誠摯而有力的說:「爹,等你氣平的時候,你想一想,人家如果把我看成一隻肥羊,一心想進我家大門,想當展家的少奶奶,今晚看到你去了,還不趕快施出渾身解數來討你歡喜?如果她們像你們分析的那樣厲害,那樣工於心計,怎麼會編出歌詞來逞一時之快!如果她希望你是她未來的公公,她是不是巴結都來不及,為什麼她們會這樣做?」
祖望被問倒了,睜大眼睛看著雲飛,一時無言。
雲翔眼看祖望又被說動了,就急急的插進嘴來:
「這就是她們厲害的地方呀,這叫作……叫作……」
「欲擒故縱!以退為進!」紀總管說。
「對對對!這就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厲害得不得了!」雲翔馬上喊。
「而且,這是一著險棋,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定可以達到「引起注意」的目的!」天堯也雲飛見紀總管父子和雲翔像唱雙簧般一問一答,懶得再去分辨,對祖望沈痛的說:
「我言盡於此!爹,你好好想一想吧!」
雲飛說完,轉身就衝出了大廳。
從這天開始,一連好幾天,雲飛掙扎在憤怒和絕望之中。在家裡,他是「逆子」,在蕭家,他是「仇人」,他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無法面對父親和雲翔,也不要再見到雨鳳。
每天早上,他都出門去。以前,出門就去看看雨鳳,現在,出門也不知道該去那兒。只好把
望交給他的錢莊,去收收帳,管理一下,不管理還好,一管理煩惱更多。
這天早上,雲飛和阿超走在街道上。阿超看著他,建議說:
「我跟你說,我們去買一點燒餅油條生煎包,趕在小四上學以前送過去!有小三、小四、小五在一起說說笑笑,雨鵑姑娘就比較不會張牙舞爪,那麼,你那天晚上,跟人家發的一頓脾氣,說不定就化解了!」
「你的意思好像是說,我那天晚上不該跟雨鳳發脾氣!」雲飛煩躁的說。
「我就不知道你發什麼脾氣!人家情有可原嘛!她們又沒罵你,罵的全是二少爺!誰叫你跟二少爺坐一桌,一副「一家人」的樣子!你這樣一發脾氣,不是更好像你和二少爺是哥哥弟弟,手足情深嗎?」
雲飛心煩意亂,揮手說:
「你不懂!你沒有經過這種感情,你不瞭解!她如果心底真有我,她就該把我放在第一位,就該在乎我爹對她的印象,就該在乎我的感覺,她通通不在乎,我一個人在乎,未免太累了!」
「我是不瞭解啊!那麼,你是真要跟她「散了」嗎?既然真要「散了」,幹嘛回到家裡,又為她和老爺大吵?」
雲飛更煩躁:
「所以我說你不懂!感情的事,就是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
「你不要跟我拽文,一拽文我就沒轍了!好吧,現在我們去那裡?買不買燒餅油條呢?去不去蕭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