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瓊瑤
雨鳳哭著,哭得心碎腸斷:
「他怎麼可以這樣殘忍?展雲翔殺了爹,但他擺明了壞,我們知道他是壞人,不會去愛他呀!這個蘇……蘇……天啊!我每天晚上想著他入睡,每天早上想著他醒來,常常作夢,想著他的家,他的父母親人,害怕他們不會接受我……結果,他的家是……展家……」」她泣不成聲了。
雨鵑第一次聽到雨鳳這樣的表白,又是震驚,又是心碎。
「我怎麼會遇到這樣一個人?我怎麼會上他的當?他比展雲翔還要可惡一百倍……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把自己怎麼辦?我心裡煎熬著的愛與恨,快要把我撕成一片一片了!」
雨鳳的頭,埋在雨鵑肩上,哭得渾身抽搐。
雨鵑緊擁著她,眼淚也紛紛滾落,此時此刻,唯有陪她同聲一哭了。就在雨鳳雨鵑姐妹同聲一哭的時候,雲飛卻在家裡接受「公審」。
※※※
望已經得到雲翔繪聲繪色,加油加醬的報告,氣得臉色鐵青,瞪著雲飛,氣極敗壞的問:
「雲飛!你告訴我,雲翔說的是事實嗎?你迷上了一個風塵女子?每天晚上都在待月樓花天酒地!你還花了大錢,包了那個唱曲的姑娘,是不是?」
雲飛抬頭看著祖望,面孔雪白,沈痛的說:
「雲翔這麼說的?很好!既然他已經說得這麼難聽,做得這麼惡劣,我再也不必顧及兄弟之情了!」他走向雲翔,怒氣騰騰的逼問:「你還沒有夠嗎?你燒掉了人家的房子,害死了人家的父親,逼得五個孩子走投無路,逼得兩姐妹必須唱曲為生……現在,你還要糟蹋人家的名譽!你這樣狠毒,不怕老天會劈死你嗎?」
雲翔暴怒,挑起了眉毛,老羞成怒的吼:
「你說些什麼?那蕭家的兩個姑娘,本來就是不正不經的,專門招蜂引蝶,早就風流得出了名!要不然,怎麼會一下子就成了待月樓的台柱?怎麼會給金銀花找到?怎麼會說唱曲就唱曲?那兒學來的?你看她們那個騷樣兒,根本就是經驗老到嘛……你著了人家的道兒,還在這裡幫人家說話!」
雲飛氣得眼中冒火,死死的看著他:
「你真的一點良心都沒有了?你說這些話,不會覺得臉紅心跳?蕭鳴遠雖然死了,他的魂魄還在!半夜沒人的時候,你小心一點!壞事做絕做盡,你會遭到報應的!」
雲翔被雲飛氣勢凜然的一吼,有些心虛,為了掩飾心虛,大聲的嚷著:
「這……這算幹嘛?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你還有理!弄什麼鬼神來嚇唬我,你當我三歲小孩呀!什麼鬼呀魂呀,你讓他來找我呀!」
「你放心,他會來找你的!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你混蛋!我一天不揍你,你就不舒服……」
祖望往兩人中間一插,又是生氣又是迷惑。
「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要聽你們兄弟吵架,我聽膩了!雲飛,你老實告訴我,你每天晚上都去了那裡?」
雲飛看看祖望,再看夢嫻,看著滿屋子的人,仰仰頭,大聲說:
「對!我去了待月樓!對,我迷上了一個唱曲的姑娘!我一點都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地方!但是,你們要弄清楚,這個姑娘本來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是,雲翔為了要他們的地,放火燒了他們房子,燒死了他們的父親,把她們逼到待月樓去唱歌!我會迷上這個姑娘,就是因為展家把人家害得那麼慘,我想贖罪,我想彌補……」
大家都聽傻了,人人盯著雲飛。天虹那對黝黑的眸子,更是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祖望深吸口氣,眼神陰鬱。嚴肅的轉頭看雲翔:
「是嗎?是嗎?你放火?是嗎?」
雲翔急了,對著雲飛暴跳如雷:
「你胡說!你編故事!我那有放火?是他們家自己失火……」
「這麼說,失火那天晚上,你確實在現場?」雲飛大聲問。
雲翔一楞,發現說溜口了,迅即臉紅脖子粗的嚷:
「我在現場又怎麼樣?第二天一早我就告訴你們了,我還幫忙救火呢!」
「對對對!我記得,雲翔說過,雲翔說過!」品慧急忙插嘴說。
祖望對品慧怒瞪一眼:
「雲翔說過的話,一句也不能信!」
品慧生氣了:
「你怎麼這樣說呢?難道只有雲飛說的話算話,雲翔說的就不算話?老爺子,你的心也太偏了吧!」
夢嫻好著急,看雲飛:
「你為什麼要攪進去呢?我聽起來好複雜,這個唱曲的姑娘,不管她是什麼來歷,你保持距離不好嗎?」
雲飛抬頭,一臉正氣的看著父母:
「爹,娘!今天我在這兒正式告訴你們,我不是一個玩弄感情,逢場作戲的人,我也不再年輕,映華去世,已經八年,八年來,這是第一次我對一個姑娘動心!她的名字叫蕭雨鳳,不叫「唱曲的」,我喜歡她,尊重她,我要娶她!」
這像一個炸彈,滿室驚動。人人都睜大眼睛,瞪著雲飛,連雲翔也不例外。天虹吸了口氣,臉色更白了。
「娘!你應該為我高興,經過八年,我才重新活過來!」雲飛看著夢嫻。
品慧弄清楚了,這下樂了,忍不住笑起來:
「哎,展家的門風,是越來越高尚嘍!這酒樓裡的姑娘,也要進門了,真是新鮮極了!」
祖望對雲飛一吼:
「你糊塗了嗎?同情是一回事,婚姻是一回事,你不要混為一談!」
雲翔也樂了,對祖望勝利的嚷著:
「你聽,你聽,我沒騙你吧?他每天去待月樓報到,據說,給小費都是一出手好幾塊銀元!在待月樓吃香極了,我親眼看到。酒樓裡上上下下,都把他當小廝宗一樣看待呢!天堯,你也看到的,對不對?我沒有造謠吧!」
祖望被兩個兒子弄得暈頭轉向,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資訊,太多的震驚,簡直無法反應了。
雲飛傲然的高昂著頭,帶著一股正氣,朗聲說:
「我不想在這兒討論我的婚姻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根本就言之過早!目前,拜雲翔之賜,人家對我們展家早已恨之人骨,我想娶她,還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人家,把我們一家子,都看成蛇蠍魔鬼,我要娶,她還不願意嫁呢!」
※※※
夢嫻和祖望聽得一楞一楞的。雲翔怪笑起來:
「爹,你聽到了嗎?他說的這些外國話,你聽得懂還是聽不懂?」
雲飛抬頭,沈痛已極。
「我今天已經筋疲力盡,沒有力氣再聽你們的審判了,隨便你們怎麼想我,怎麼氣我,但是,我沒有一點點慚愧,沒有一點點後悔,我對得起你們!」他轉頭指著雲翔:「至於他!他為什麼會被人稱為「展夜梟」?晚上常常帶著馬隊出門,到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用什麼手段掠奪了溪口大片的土地?為什麼人人談到他都像談到魔鬼?展家真要以「夜梟」為榮嗎?」他掉頭看祖望,語氣鏗然:「你不能再假裝看不到了!人早晚都會死,但是,天理不會死!」
雲飛說完,轉身大踏步走出房間。
祖望呆著,震動的看著雲飛的背影。
天虹的眼光跟著雲飛,沒入夜色深處。
雲翔恨恨的看著雲飛的背影,覺得自己又糊里糊塗,被雲飛倒打一耙,氣得不得了。一回頭,正好看到天虹那癡癡的眼光,跟著雲飛而去,心裡,更是被亂刀斬過一樣,痛得亂七八糟了。他不想再在這兒討論雲飛,一把拉住天虹,回房去了。
雲翔一進房間,就脫衣服,脫鞋子,一屁股生進椅子裡,暴躁的喊:
「天虹!鋪床,我要睡覺!」
天虹一語不發,走到床邊,去打開棉被鋪床。
「天虹!倒杯茶來!」
她走到桌邊去倒茶。
「天虹!扇子呢?這個鬼天氣怎麼說熱就熟?」
她翻抽屜,找到摺扇,遞給他。
他不接摺扇,陰鬱的啾著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拖到面前來。
「你不會幫我──嗎?」
她打開摺扇,幫他拚命扇著。
「你扇那麼大風乾什麼?想把我嘗到房間外面去嗎?」
她改為輕輕扇。
「這樣的確法,好像在給蚊子呵癢,要一點技術,你打那兒學來的?」
天虹停止扇扇子,抬頭看著他,眼光是沈默而悲哀的。他立刻被這樣的眼光刺傷了。
「這是什麼眼光?你這樣看著我是幹嘛?你的嘴巴呢?被「失望」封住了?不敢開口了?不會開口了?你的意中人居然愛上了風塵女子,而且要和她結婚!你,到頭來,還趕不上一個賣唱的!可憐的天虹……你真是一個輸家!」
她仍然用悲哀的眼光看著他,一語不發。
「你又來了?預備用沈默來對付我?」他站起身來,繞著她打轉,眼光陰惻惻的盯著她:「我對你很好奇,不知道此時此刻,你心裡到底是怎麼一種感覺?心痛嗎?後悔嗎?只要不嫁給我,再堅持半年,他就回來了,如果他發現你還在等他,說不定就娶了你了!」她還是不說話。他沈不住氣了。命令的一吼:「你說話!我要聽你的感覺!說呀!」她悲哀的看著他,悲哀的開口了:「你要聽,我就說給你聽!」她吸口氣,沉著的說:「你一輩子要和雲飛爭,爭爹的心,爭事業的成功,爭表現,爭地位,爭財產……爭我!可是,你一路輸,輸,輸!今晚,你以為得到一個好機會,可以扳倒他,誰知道,他輕而易舉,就扭轉了局面,反而把你踩得死死的!你……」她學他的語氣:「可憐的雲翔,你才是一個輸家!」雲翔舉起手來,給了她一耳光。天虹被這一耳光打得仆倒在桌子上。她緩緩的抬起頭來,用更悲哀的眼神看著他。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