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瓊瑤
雲飛一連挨了好幾下。一面閃躲,一面喊:
「我從沒有在爹面前,提過「夜梟」兩個字,你這個綽號由來已久,和我有什麼關係?停止!不要這樣……」
「我不停止!我不停止……」
「雲翔!」祖望大叫:「你再動一下手,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我說到做到,我把所有的財產全體交給雲飛……」
品慧見情勢已經大大不利,就呼天搶地的奔上前:
「兒子啊,你忍一忍吧!你明知道老爺子現在心裡只有老大,你何必拿腦袋瓜子去撞這釘子門?天不怪,地不怪,都怪你娘不好,不是出自名門……我們母子,才會給人這樣欺負,這樣看不起呀……」
品慧一邊哭,一邊說,一邊去垃雲翔,孰料,雲翔正在暴怒揮拳,竟然一拳打中了品慧的下巴,品慧尖叫一聲跌下去,這下眼淚是真的流下:
「哎喲!哎喲!」
雲翔見打到了娘,著急起來:
「娘!你怎樣……打到那裡了?」
「我的鼻子歪了,下巴脫臼了,牙齒掉了……」品慧哼哼著。
天虹急忙過來扶住她,看了看,安慰著:
「沒有,娘!牙齒沒掉,鼻子也好端端的,能說話,大概下巴也沒脫臼!」
品慧伸手死命的掐了天虹一下,咬牙:
「這會兒,你倒變成大夫啦,能說能唱啦!」
天虹痛得直吸氣,卻咬牙忍受著。
這樣一鬧,客廳裡已經亂七八糟,花瓶茶杯碎了一地。
祖望看著大家,痛心疾首的說:
「我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麼孽,會弄得一個家不像家,兄弟不像兄弟!雲翔,看到你這樣,我實在太痛心了!你難道不明白,我一直多麼寵你!不要逼得我後悔,逼得我無法寵你,逼得我在你們兄弟之中,只做一個選擇,好不好?」
雲翔怔住,這幾句話倒聽進去了。祖望繼續對他說:
「我會把溪口給雲飛,是因為雲飛說服了我,我們不需要紡織廠,畢竟,我們是個北方的小城,不產蠶絲,不產桑麻,如果要開紡織廠,會投資很多錢,卻不見得能收回!」
「可是,這個提議,原來根本是雲飛的!」雲翔氣呼呼的說。
「那時我太年輕,不夠成熟!做了一大堆不切實際的計畫。」雲飛說。
雲翔的火氣又往上衝,就想再衝上去打人,紀總管拚命拉住他,對祖望說:
「那麼,這個紡織廠的事,就暫時作罷了?」
「對!」
「我贊成!這是明智之舉,確實,我們真要弄一個紡織廠,會勞師動眾,搞不好就血本無歸!這樣,大家都可以輕鬆很多了!」
雲翔怒瞪紀總管,紀總管只當看不見。祖望就做了結論:
「好了,現在,一切就這麼決定,大家都不許再吵。」他瞪了雲翔一眼:「還不扶你娘去擦擦藥!」再看大家:「各人干各人的活,去吧!」
雲翔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時之間,卻無可奈何,狠狠的瞪了雲飛一眼,扶著品慧,悻悻然的走了。
雲飛回到了自己房間。夢嫻就拉著他,著急的喊:
「齊媽,給他解開衣服看看,到底打傷了什麼地方?以後,就算老爺叫去說話,也得讓阿超跟著,免得吃虧!」
齊媽過來就解雲飛的衣服:
「是!大少爺,讓我看看……」
雲飛慌忙躲開。
「我沒事,真的沒事!出去這幾年,身子倒比以前結實多了。」
「再怎麼結實,也禁不起這樣拳打腳踢呀!你怎麼不還手呢?如果他再多打幾下,豈不是要傷筋動骨嗎?」夢嫻心痛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打架這玩意,我到現在還沒學會!」雲飛說著,就抬眼看著夢嫻,關心的問:「娘,您的身體怎樣?最近胃口好不好?我上次拿回來的靈芝,你有沒有每天都吃呀?」
「有有有!齊媽天天盯著我吃,不吃都不行!」夢嫻看著他,心中歡喜。「說也奇怪,在你回來之前,我的身體真的很不好,有一陣,我想我大概沒辦法活著見你了,可是,自從你回來之後,我覺得我一天比一天好,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沒錯!」
「我真應該早些回來的,就是為了不要面對雲翔這種火爆脾氣,落個兄弟爭產的情形,結果,還是逃不掉……」
夢嫻伸手握住他:
「我知道,你留下來,實在是為難你了!但是,你看,現在你爹也明白過來了,總算能夠公平的處理事情了,你還是沒有白留,對不對?」
「我留下,能夠幫你治病,我才是沒有白留!」雲飛看著她。
「如果你再幫我做件事,我一定百病全消,可以長命百歲!」夢嫻笑了。
「是什麼?」
「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你說!」
※※※
「為我,娶個媳婦吧!」
雲飛一怔,立刻出起神來。
齊媽忽然想起什麼,走了過來。對雲飛說:
「大少爺,你上次要我幫你做的那個小……」
雲飛急忙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作眼色。
「噓!」
齊媽識相的住口。卻忍不住要笑。夢嫻奇怪的看著二人:
「你們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嗎?」
「沒有沒有,只是……我認識了一個小姑娘,想送她一件東西,請齊媽幫個忙!」雲飛慌忙回答。
「啊!姑娘!」夢嫻興奮起來,馬上追問:「那家的姑娘?多大歲數?」
「那家的先就別提了,反正你們也不認識。歲數嗎?好像剛滿七歲!」
「七歲?」夢嫻一怔。
齊媽忍不住開口了:
「我聽阿超說,那個七歲的小姑娘,有個姐姐十九歲,還有一個姐姐十八歲!」
雲飛跳了起來:
「這個阿超,簡直出賣我!八字沒一撇,你們最好不要胡思亂想!」
夢嫻和齊媽相對注視,笑意,就在兩個女人的臉上漾開了。
雲翔也回到了他的臥室裡。他氣沖沖的在室內兜著圈子,像一隻受了傷,陷在籠子裡的困獸,陰鷙、鬱怒、而且蓄勢待發。天虹看著他這種神色,就知道他正在「危險時刻」。可是,她卻不能不面對他。她端了一碗人參湯,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這是你的人參湯,剛剛去廚房幫你煮好,趁熱喝了吧!」
雲翔瞪著她,手一揮,人參湯飛了出去,落地打碎,一碗熱湯全濺在她手上,她甩著手,痛得跳腳。他凝視她,陰鬱的問:
「燙著了嗎?」
她點點頭。
「過來,給我看看!」他的聲音,溫柔得好奇怪。
「沒有什麼,不用看了!」她的身子往後急急一退。
「過來!」他繼續溫柔的喊。
「不!」
「我叫你過來!」他提高了聲音。
她躲在牆邊,搖頭:
「我不!」
「你怕我嗎?你以為我要對你做什麼?」
「我不知道你要對我做什麼,但是,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現在一肚子氣沒地方出,我也知道,我現在是你唯一發洩的對象……我寧願離你遠一點!」
他陰沈的盯著她:
「你認為你躲在那牆邊上,我拿你就沒辦法了嗎?」
「我知道你隨時可以整我,我知道我無處可躲……」她悲哀的說。
「那麼,你縮在那兒做什麼?希望我的腿忽然麻木,走不過去嗎?」
她低頭,看著自己被燙紅的手,不說話。他仍然很溫柔:
「過來!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我只是想看看你燙傷了沒有?」
她好無奈,慢慢的走了過去。
他很溫柔的拉起她的手,看著被燙的地方。慢悠悠的說:
「好漂亮的手,好細緻的皮膚!還記得那年,爹從南邊運來一箱菱角,大家都沒吃過,搶著吃。你整個下午,坐在亭子裡剝菱角,白白的手,細細的手指,剝到指甲都出血,剝了一大盤,全體送去給雲飛吃!」
她嚥了口氣,低著頭,一語不發。
他忽然拿起她的手來,把自己的唇,緊緊的壓在她燙傷的地方。
她一驚,整個身體都痙攣了一下,他這個動作,似乎比罵她打她更讓她難過。他沒有忽略她的痙攣。放開了她的手,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龐,盯著她的眼睛,幽幽的問:
「告訴我,他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你這樣愛他?」
她被動的仰著頭,看著他,默然不語。
「告訴我,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知道了,大概也就明白,爹為什麼會被他收服?」他用大拇指摸著她的面頰:「你在他頭頂看到光圈嗎?你迷戀他那一點?」
她咬緊牙關,不說話。
他的聲音依然是很輕柔的:
「最奇怪的,是他從來不在你身上用工夫,他有映華,等到映華死了,他還是憑弔他的映華,他根本不在乎你!而你,卻是這樣死心塌地的對他,為什麼?告訴我!」
她想轉開頭,但是,他把她捧得緊緊的,她完全動彈不得。
「說話!你知道我受不了別人不理我!」
天虹無奈已極,輕聲的說:
「你饒了我吧,好不好?我已經嫁給你了,你還在清算我十四歲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