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秦方鈺
顧慈恩端著未遭殃的甜點,享受著小姑失神落寞的表情。
含笑的眸中帶著一抹慧黠,看來她踩對痛腳。
宏國建設股份有限公司突然爆發經濟危機卜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當中。
總裁封仕德和柯總經理多次前往朱元清事務所交涉,朱元清皆採取避不見面的措施應對,撤資的舉動卻不曾停緩,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銀行團收到消息紛紛起而傚法,幾度和宏國相談,情況皆不樂觀,宏國頓時四分五裂,謠言四起,股票一路狂跌到谷底。
封仕德緊急向商場上的朋友調來不少資金,塞人缺口,拖延宏國宣佈破產的期限,尋求生機。
半個多月來,他拖著疲憊的身心,焦頭爛額的處理危機,試圖將瀕臨無救的公司起死回生、扭轉乾坤。
「大哥。」昏黃的燈光下,封心晴心慌的喚著,她守在客廳裡大半夜,等候大哥回歸,孤寂的身影令人感到心疼、心酸。
她的目光瞟向大鐘,已經深夜兩點多。
封仕德雙眸佈滿赤紅的血絲,是嚴重缺乏休息的結果,目光無神地掃過妹妹纖細的身影,揉著疼痛的太陽穴,昏眩的感覺忽起忽落。
他疲倦的啞聲說道:「晚了,早點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等等。」封心晴繞過路,擋住大哥的身影。
當得知宏國的噩耗,封心晴錯愕的詢問眾人為何宏國會遭此劫數?無人回應之下,
想找大哥問個端詳,大哥忙得無暇見她,連電話也無法接至大哥手中。秘書總是有禮的告訴她,總裁在開重要會議。一整天下來,封心晴等待的心緊繃到了極點。
「大哥,究竟發生什麼事?公司怎會弄成這樣?」短短的時日,稱霸台灣的建設公司怎會陷入財務周轉不靈、經營困難、破產在即?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去問媽。她最清楚不過?」封仕德平淡的訴說著,語氣有些寒意,夾著濃濃的倦意,輕輕推開擋住去路的妹妹。疲憊不堪的心靈愈來愈乾涸,尋不到安穩的港口。
他終日汲汲營營,究竟所為何事?為這個分崩離析的家嗎?為這個得不到半絲溫暖的家嗎?他綻出一抹苦笑,分不清生活的目標為何?
「媽什麼都不肯說,只是一直唾罵是個賤丫頭惹出來的事。哥,我知道你很累,可是你不肯說,媽媽也不肯說。哥,你知道我有多心急嗎?根本不清楚公司出什麼狀況,只能待在家裡窮著急,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麼難受嗎?」
封心晴挫敗的攤開手,淚光浮在雙瞳中,不解家中面臨如此大的浩劫,家人卻仍不思團結!
封仕德疲憊不堪的掃向憂鬱的妹妹,望著至親的容顏,心猛的一驚,像一把巨斧狠狠的劈進他的心竊。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看著唯一的妹妹?有多久了?
似乎長久以來,他的生活、他的眼中、心中就只有公事,再不就是忙著在母親背後收拾殘局,家成為他睡覺的場所。
過了好一會兒,他有感而發,「為什麼媽媽永遠只會怪別人,怨別人?這麼多年來,性子都沒有變,永遠……」他說到激動處,語氣停頓下來,重重的閉上疲倦的眼,深深吁一口氣,虛弱的描著頭,自知多說無益。
為人子女能有選擇的餘地嗎?能有背棄的後路嗎?沉重的壓力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大哥。」封心晴不安的喚著,大哥的臉色似乎不對勁。
這些年來,個性爽朗的大哥變得愈顯冷硬,唇邊的歡笑稀少,笑痕被僵硬取代,真的是社會現實磨練的代價,還是心灰意冷的後果?
封仕德簡單把事發原委說一遍。「媽得罪朱世伯後台老闆的女兒,她下令終止所有跟公司有關的合夥關係……公司裡一半以上的案子都跟朱世伯有關,牽連甚深,宏國現有的資金並不夠應付這突起的風波。」
「朱世伯……要不要找爸爸回來……」封心晴靈光一現,低喃:「爸爸跟朱世伯的交情向來很好,或許……」尚有轉圈的空間。
「現在的問題不在朱世伯,而是那個女孩子。媽……對她說話很不得體,挑釁、諷刺,甚至污蔑她跟朱世伯的關係。這事只怕連朱世伯都幫不了我們。父親在美國收到消息,五天前已經回到台灣,至今仍聯絡不到朱世伯。」封仕德低沉的轉述目前的狀況。
「那爸爸現在人呢?」封心晴激動的低聲喚著,孺慕之情激盪在心坎間,十多年不曾見到父親,父親還好嗎?淚霧飄上雙眸,鼻酸得令她感到酸楚不已。
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家會弄成這樣?支離破碎、淒慘不堪?
「在希爾頓飯店。」他淡然回道。
「大哥,你見過爸爸嗎?」她哽咽的問。當年父親絕然離去,同時也帶走大哥所有的歡樂和喜悅。
三十五歲的大哥外表蒼老如四十五歲,心境更是老化至五十五歲。
她心疼的捏緊手心,忍住眼中的淚水,多渴望往日笑容滿面的大哥回來呀?眼前並不是她所熟悉、所鍾愛的大哥,她想吶喊、想哭泣,卻不敢吐出半個字眼,怕傷大哥的心,觸及他心裡最深最深的傷口。
「我們……只是電話聯絡。」他漠然搖頭,平淡的語氣似在談論不相干的人。
封心晴感傷的心緒溢滿胸懷,熱浪浮在眼眶中,化成晶瑩的淚珠滾滾落下,「為什麼?大哥,他是我們的親生父親!為什麼爸爸回國卻不回家看看?為什麼爸爸回國的消息,你不想告訴我,為什麼?難道大哥真的忘了,他是我們的爸爸,親生的爸爸……」
充滿血絲的眼望著悲傷的妹妹,封仕德無力地歎氣。往事的對與錯,此時再談已無益處。沉重的轉身拾級而上,一步一步住上爬。
孤寂的身影令人打從心坎底酸起。
「大哥,當年……你的抉擇真的……對嗎?」封心晴猛地問起,淚滑下她潔淨的臉龐,心裡儘是酸楚。
她心疼大哥十多年來的蛻變,捨不得大哥終日憂鬱滿面,若是當年大哥選擇另一個人,或許……情況會全然不同。
俊偉的頎長背影如被雷劈中,僵硬片刻,徐緩地往樓上移動。
疲憊的臉龐線條更為緊繃、濃眉緊皺。
「我見到她了。」封心晴忍不住傾吐,本來她不該提及這個禁忌的名字。
可是這樣做真的對嗎?她日夜不停地問著自己,不說對嗎?沉悶許久,她終於忍不住的說出口。直到這一刻,心裡那種沉重的負擔才消逝。
當初大哥與韓斂如相知相戀時,有幾次她黏著大哥加進他們的約會,在問及彼此的學校時,她才知道韓斂如是她的學姐,只不過她就學那年韓斂如正好畢業,那種親熱的感覺更濃,她真的很喜歡學姐,那段日子她過得很開心、很開心!
疲倦的身子又僵硬的停頓,顯然比先前受到更大的震撼。
徐緩地,盛滿不信的臉龐轉向她。
乾涸的心靈似乎注入一般清流,歡暢的流動在他的心脈中,眸中充滿灼熱的火光,心狂亂的跳動著……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是活著的,真真切切的活著。
「兩個月前,我在台北見到韓學姐。」封心晴把話說完整,望著大哥備感震驚的表情,她知道她做對了。
十多年來,大哥心裡頭只有韓學姐,所以縱使母親用盡手段逼迫他另娶他人,延續封家的香火,大哥總是淡淡的推卻,縱使分離,也不背棄!
時間似乎停頓很久。久到封心晴以為他不曾聽見她的回答,正想重述時,重重的喘息聲從他的唇邊逸出,「她……應該會過得很好才是。」
印象中的她非常懂得生活,她曾斬釘截鐵表示過人生短短數十載,該倘徉於幸福泉源中,不該任由哀傷和憂愁佔據。她的生活要幸福美滿,摒棄不幸。
「對!她過得很好。」封心晴任酸楚爬上鼻端,淚珠止不住的滑落,哽咽回答。
韓學姐的神采、舉手投足、衣著打扮,在在顯示出她過得相當優渥。
血紅的眼掠過一抹痛楚,沉痛的闔上,任萬蟻啃噬心坎。
「那就好。」強行抑制痛楚,他沙啞的回道。腳步更沉重地緩慢移動。
霎時,封心晴懂了,大哥的痛有多深。
她的淚潸潸落下,為他!
封心晴的幾句話勾起封仕德塵封的記憶。
一道道封條從他記憶深處一一解開,那個啟動他快樂泉源的小女孩,倔強俏皮的嬌俏模樣,彷彿活靈活現的在眼前舞動。她永遠像個精力充沛的小精靈,她的活力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記憶像鬼魅般糾纏著他不放,腦中皆是她那清靈的身影,令他眷戀不已……
那年,他修畢美國碩士的學位,返國隔日便至大學拜會昔日的恩師,同恩師暢談一番後便告辭。行走在人行道中,推敲著思師提及的金玉良言。或許過於專注,不曾注意到前方一道奔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