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喬安
庫達翻翻白眼,莫可奈何,他怎會遇到這麼在意自己容貌的男孩,娘娘腔的。「你只是起了酒疹,死不了的。」
「酒疹?我……嗝!沒有喝酒呀!」莫離愣愣傻傻地說。酒精在她體內肆虐,她覺得自己虛弱的像只沒了殼的烏龜,處於垂死邊緣。「我一定是快死了……」
「喂!你的衣服是濕的!」庫達伸手拉她。
這小子真不知死活,這裡日夜溫差大,穿著濕衣不到天亮就會活活被凍死,他歎了一口氣,走向馬邊取下毯子鋪好準備讓莫離躺在上面。
莫離像沒了骨頭,軟趴趴地賴在他身上,難過地呻吟,胃裡的東西早吐光了,一陣要人命的乾嘔之後,隨即沉沉睡去,但嘴裡仍不時呢喃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語。
庫達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似的。平常都是別人服侍他,而今天,他竟淪落到「伺候」別人的地步,況且是個娘娘腔的毛頭小子。
他盯著莫離絕美脫俗的五官……這男孩好像太……俊美了點。庫達眼中倏地閃過一絲警悟……不祥的預感沿背脊直上腦門,拜託!阿離不會是……
迅速解開她的袍子,果然看見唐人婦女常穿的那種……叫做「抹胸」(註:類似肚兜)的東西。
庫達慢慢抬起頭低喃道:「阿拉!」
他懷疑自己也喝醉眼花了,走向水邊企圖以冷水冷卻他混沌不清的腦袋。當他重回莫離身旁時忍不住又咒罵一聲:「該死的!」
女的?方莫離真的是女的?雖然「他」細皮嫩肉、聲音尖了點、神經質重了點,但他壓根兒沒想過「他」天殺的是個女的?
莫離輕聲呻吟,拉回庫達的思緒——他不能放下她不管。
以最快的速度,他脫下她的濕袍,盡量不去注意她誘人的身軀,小心謹慎地用毯子將她裡好。
庫達擰了一條毛巾輕輕替莫離擦拭發紅的臉頰,著迷似地仔細打量她的容貌。
他這才發現莫離有一副姣好精緻的面孔,皮膚細嫩,睫毛濃密微翹,雙唇如櫻桃般的嫣紅,體態輕盈瘦弱,不若他印象中一般中國婦女那樣的圓胖……她的一切一切都是那樣的女性化——該死!甚至連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他竟然一直都沒發現。回想遇到莫離之後所發生的種種,真是荒謬至極,他認識她不到一天,但今天他所遇到的荒唐事卻比他一輩子碰到的都來得多。
她真是個奇怪而特別的女子。
為什麼她一介弱女子要女扮男裝,千里迢迢從長安遠赴巴格達呢?難道她愚鈍的大腦不知道這個危險性嗎?想到今天她被迫捲入他和突厥人的追殺中,他忍不住就……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麻煩事?」他握緊拳頭,甩甩頭喃喃低語。
該死!他從不飲酒,早知道也不接受沙漠商旅熱心致贈的葡萄酒,「可蘭經」的訓誡沒錯,飲酒是一種惡魔的行為,故當遠離……
聽到莫離夢囈一聲,庫達控制不住地又咒罵一句。
她會是惡魔派來蠱惑他的嗎?
不!她太單純了,單純到不會懷疑別人,而且她有一顆正義耿直的心,否則今天她不會冒生命危險回頭來救一個完全不相識的大食人。
不由地,他伸手輕撫莫離嬌俏的臉龐,凝視她微蹙的秀眉,她發燒了?庫達再度觸摸她滾燙的雙頰,她現在一定不舒服,如果只是純粹的酒疹應當不會如此昏睡才對。
莫離本能摩挲他厚實的雙掌,像只撒嬌的小貓。
真是信任人的小東西,他輕歎。抱起莫離倚靠在水邊的大石塊,莫離順勢蜷曲在他懷中,臉頰深埋在他頸窩,柔軟的嬌軀緊貼著他。
環抱莫離的感覺真是該死的舒服。
庫達心中嘀咕,又不是沒抱過女人,為什麼懷中這位既不性感又不成熟的小女人,會令他產生一股強烈的保護欲與無比的滿足感。
「真主阿拉!你開了我一個大玩笑!」
看來,他真的惹上了一件大麻煩。
第三章
迎晨時分,天露微白。
庫達替方莫離穿好罩袍,以極快速度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夜裡,莫離又乾嘔了三次,見她酒疹未褪又受了涼,庫達決心加快速度。
在抱莫離上馬時,她曾醒來一次。
「要上路了嗎?」她模糊問了一句。
「嗯!」他迅速躍上馬背。
「我的東西……」
「拿了!」他簡短答道。
聽了他的話後,她似乎很安心,隨即又昏睡過去。庫達盯著她一晌——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種狀況,他不相信自己看起來像那種專門收留孤兒的大善人,但莫離對他極度的信任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溫暖。
為什麼?
她只不過是他無意間遇上的一名異國女子罷了,他並無義務送她到巴格達雖然他正好順路。
庫達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恢復自己混雜的思緒,照理而論,莫離以男孩的裝扮,應當坐在他身後與他共騎,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坐在他腿上,整個人偎在他懷中,若被他人看見,恐怕會以為他——堂堂當今國王的侄子——有斷袖之癖吧?
但莫離正在生病之中,這使一切都合理化了,況且在他知道莫離的真正性別後,他無法再像先前那樣讓她跨坐在他身後,隨時有摔下馬的可能,那不是一個女人該受到的待遇……真是,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在乎女人的感受了?女人主動親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不是為了財富、享樂,就是為了社會地位。
無一例外!
昏睡中的莫離不斷滑動,讓庫達一直沒有辦法再加快速度,最後他索性停下馬拍拍莫離。
「阿離!阿離!」他柔聲喚道。
「嗯?」她呻吟。
「醒醒,想不想喝點水?」
她搖搖頭。雙頰仍因起酒疹而泛紅,但唇色卻蒼白得嚇人。
「你還會想吐嗎?」
「如果你不叫醒我,我想是不會……只是……我頭痛。」
「聽好,阿離!我知道你現在很不舒服,但我們必須盡快趕到目的地,才可以請醫生來瞧瞧,所以無論如何請你盡量打起精神,我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路。」
她合作地點頭,努力死撐著眼皮。
當他們繼續馳騁一段路後,莫離又不支睡著了,身體也開始不聽話的往前傾靠在馬脖子上,任庫達如何扶正,她都重心不穩。
她還真能睡,天塌下來都沒她的事。庫達咕儂一聲,伸手扯下頭上的黑布頭巾,用它將莫離牢牢綁在自己身上固定住,如此一來,無論她怎樣「歪斜」都不至於跌下馬。
幾近黃昏時,他們終於來到波斯一處貴族宮苑。庫達策馬由正院到馬廄途中,僕役們紛紛行禮,對他的敬畏之心顯露無遺,也足見他的份量。
當他抱著昏睡中的莫離走進正廳時,迎接他們的是一位和庫達年約相仿,身材同等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的頭髮和雙眸如黑夜子星般的黑亮,嘴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人如黑夜一般——高深莫測。
「真難得,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這位是……」那名男子望著庫達手中的莫離,用波斯話問。
「說來話長,能不能麻煩你去找西拉來,我待會兒再跟你談。」庫達定定地說,看不出在想什麼。
「好吧!你先抱他去西邊的廂房,我差人找西拉來。」
「謝了!」庫達抱著莫離快步走往廂房。
西拉是這座宮苑的總管,掌理苑內奴僕的雜役工作,是位身材微胖、年約五旬的婦人。西拉聽說庫達主人來此就覺得不尋常,她趕往西廂房時,庫達正試圖讓莫離舒服的躺在床上,她注意到他的動作非常溫柔。西拉警覺地望向床上的莫離,評估此人在庫達主人心中的重要性。她從庫達十五歲時就認識他了,他從未對任何人展現過如此的溫情,尤其是一個女人——沒錯!一個女人!
儘管莫離一身男裝打扮,但憑西拉閱人無數,一眼就可看出莫離是女的,而且是個面孔生疏的唐人女子。
「怎麼回事?」西拉冷靜地問,順便吩咐女侍們端來一盆盆的溫水。
「他起了酒疹,又受了涼,有點發燒的現象……」
「沒問題,有我在不必擔心。」西拉邊說邊解開纏在莫離頭上的長條頭巾。
「我沒有擔心。」
「哦?」西拉揚高聲音,停下手邊的工作看他,帶著疑問的眼神表明不相信。
「他救過我一次,我欠他一份人情。」庫達冷峻地說,走向桌邊替自己倒了一杯葡萄汁。
「我瞭解,主人!」西拉順著庫達的話「高聲」回答,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欠一份人情?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吧?簡直有辱他的威名,庫達從不欠人人情,更別說讓一個女人救他的命了,倒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
聽見西拉的回答,庫達不以為然地揚起眉毛。
西拉只有在嘲諷或不苟同他的命令時,才會用這種怪腔怪調的語氣叫他「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