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齊晏
霽華深深看她一眼,無奈地低歎。
「開門。」他冷聲朝守門侍衛下令。
「有通行令牌嗎?」守門侍衛橫槍攔住,喝問。
霽華朝小四使個眼色,小四立刻從腰間取出一包銀子,扔進守門侍衛懷裡。
「這就是通行令牌。」霽華冷冷地說道。
幾個守門侍衛統統圍了過來,一看見那包沉甸甸的、白花花的銀兩,各自很有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慢慢把城門拉開一道縫。
城門一開,那悲嗚聲愈來愈響、愈來愈高,潮水般地朝他們淹過來。
蘇含羞受驚,整個人躲到霽華身後,在毫無防備之下乍見眼前的景象,頓時嚇白了臉,呆滯得不能反應。
城牆邊上擠滿了躺著、坐著,面黃肌瘦、無力呻吟的災民,個個污穢骯髒,散發著惡臭,有人抬眼看見他們,哀一喙便迭連四起。
「好心的公子小姐,有殘茶剩飯,賞我一口吧,上天保佑您多子多孫,大富大貴呀!」瘦骨嶙峋的老人顫慄地喊著。
「公子、小姐,做做好事吧,可憐我爹餓死了,施口薄棺,來生願做犬馬,捨身圖報啊!」一個女孩兒撕心裂肺地乞求。
「求求公子小姐……」
愈來愈多的聲音朝他們湧來。
蘇含羞惶然失措,眼前的景象超出她能承受的範圍,她難受得淚如雨下,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
她很少出遠門,唯一一次走出南京城是在五年前,那年隨同父親遠赴繁華的京城,是為了與艾剎成親。
回到南京城後,她有很長一段時日足不出戶,即使偶爾出個門,也是陪母親去燒香拜佛,或是到鄰近的名勝古跡遊玩散心,她自幼到大生活富裕、衣食無虞,所見、所聽、所聞都認為這天下便是富貴太平的,全然不曾想過在這人世間竟會存在如此悲慘的景象。
想到自己每天都吃著廚子精心燉煮的食物,不合她口味的她甚至連一口都不吃,而眼前這些人的眼裡卻閃著又饑又渴的焦慮之火,她的心裡湧起一股罪惡感,還有揪得令她難以呼吸的心痛。
「你還好嗎?含羞——」見她臉色慘白,霽華略微緊張地俯身輕問。
「這些人是……」她的聲音哽咽破碎,淚水無法克制地流淌成河。
「我先帶你離開這裡,有什麼話慢慢再說。」他讓蘇含羞靠在他手臂上,扶著她走回聚寶門,坐上馬車。
回程的路上,心靈受到極大震撼的蘇含羞,一直怔怔傻傻地呆坐著,霽華默默看著她蒼白失魂的小臉,後悔自己太過心急,沒讓她有半點心理準備,就貿然地帶她走一趟人間地獄。
馬車緩緩駛進城鎮中心,小窗外的街景呈現著熱鬧非凡、豐衣足食的太平景象,蘇含羞怔然望著車窗,懷疑方才自己所見的是不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她不懂,為什麼城內城外會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乞丐?」好不容易難受的情緒淡下去一點,她低低開口問。
「那些人是災民不是乞丐。」他柔聲低歎。「揚州城南方發大水,衝垮了他們的家,他們無家可歸,所以蜂擁到大城來尋找一線生機。」
「為什麼守城門的人不讓他們進來?」她氣憤地說。
「一旦災民湧進城,很容易引起暴動,到那時官兵和城裡的百姓都會遭殃,不讓災民進城確實有這方面的顧慮,不過……」他深深看她一眼。「你爹並沒有給災民妥善的照料,一任他們在城外挨餓受凍,甚至還訂下苛刻的規矩,繳了納以後才能進城,更令他們的處境雪上加霜。」
蘇含羞錯愕不已,她不相信爹會做這種事!
「我不信!我爹他不會是那種人,你憑什麼誣蔑他!」她異常激動地駁斥。
「事實就擺在眼前,你自己也親眼看見了,由不得你不信。」他輕柔而有力地說。
蘇含羞啞口無言,一時無力再反駁,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是一個貪官酷吏。
「國庫早就撥下二百萬兩給總督府賑災了。」霽華冷然說道,緊盯著她惶惑不安的神情。
「二百萬兩?」她對這個數字實在沒有多大的概念。「那是不是應該足夠賑災了?」
「照常理判斷,二百萬兩全部用來賑災是綽綽有餘的,但是……事實顯然絕非如此,否則不會還有這麼多災民求救無門。」他平淡地說著,深邃的眼神密不透風地盯住她的眼睛。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蘇含羞隱約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霽華如此理智嚴肅、凌厲逼人的一面,完全不像先前那副逗她取樂的倜儻模樣。
「貪沒賑銀的事一旦查明屬實,是要抄家問斬的。」他森寒低語。
蘇含羞打了個冷顫,駭然大驚。
「你的意思是……我爹貪沒賑銀?!」她的心狠狠一墜。
「八九不離十。」他面無表情。
「不可能!我爹絕不是那種人!」她激烈地急嚷,方寸全亂。
「你以為我千里迢迢到江南來是為了什麼?」他深深吐息,不得已勢必要傷害她了。「我記得在秦淮河時曾經告訴過你,我奉皇命,到江南查案,記得嗎?」
蘇含羞呆愕地看著他。憶起那個時候,她還很不屑地消遣他,是來秦淮河查這裡的姑娘用什麼胭脂水粉嗎?
「你……是來查我爹的?」她的腦袋轟然作響,額上滲出一片晶瑩冷汗。
「沒錯。」他沒有笑容。
「那……我爹他……」她的喉頭像被什麼東西梗住。
「目前查出各州縣知府從總督府收取到的賑銀總計不過八十萬兩,剩下的一百二十萬兩賑銀流向不明,再查不出來,你爹貪沒賑銀的罪便會成立,到那時候,不只是滿門抄斬,也會誅連九族。」明知告訴她實情只會嚇壞她,更可能會因為她的通風報信而破壞他查案的進度,但他還是把真相告訴她了,因為他要給她選擇的機會,不希望她在此事件中成了無辜被誅連的人。
蘇含羞瞠著大眼,不敢相信爹會犯下禍及滿門的滔天大罪,只要證據確鑿,牽連的便是幾百條人命,誰都活不了。
她茫然地盯著窗外,外頭陽光正好,暖意融融,但馬車內卻寒氣逼人,令她止不住渾身顫慄。
「所以……」她悄悄嚥下喉頭的不適,僵硬地苦笑。「你才會說,走這一趟會讓我心甘情願嫁給你。」
是啊,唯有豫親王的身份和地位,才有能力保他們一家幾百條人命不死,只要嫁給他……
她臉上空洞的笑容令霽華心頭一揪,疼惜的情緒迅即湧起。
「含羞,我不希望你有事,相信我,讓我來想辦法。」他猛然地將她擁進懷裡,掩不住對她的憐惜之情。
蘇含羞失魂怔忡地靜伏在他胸前,不知為何,他溫柔的聲音和寬厚的胸膛,將她內心不安和驚懼的情緒奇異地撫平了。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抬起眸子,楞楞地看著他。
「我不是說過,因為你是第一個令我動情的女人。」他不自覺地收緊雙臂,薄熱的唇輕貼在她耳際,柔聲輕喃。
這種近似耳語的親暱感,紊亂了她的思緒,原本想推開他的雙手,此刻只能柔弱無力地揪住他的前襟。
她好迷惑,不懂自己和他在一起為什麼愈來愈意亂情迷?艾剎在她心中明明還佔著一席之地的呀,她怎麼可能對他傾迷?
「我沒有天姿國色,性情又倔強任性,還是個漢人,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動情?連我爹很可能犯下欺君大罪你都不嫌棄?為什麼?」她真的不懂。
「你的問題很好,今天回去我會好好拷問我自己,等問出答案以後再告訴你。」他低啞地說完,隨即抬高她的下顎,攫住她微啟的唇瓣。
蘇含羞腦中一片昏暈,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在貪婪吮吻著她的唇舌上,一股混雜著奇異、昏眩、羞怯的熱流在她體內疾速奔竄,她無助地合上眼,陷溺在這種奇妙甜美的滋味裡。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為什麼她非但不想拒絕他的吻,還更讓自己沉醉在他雙臂間的這一方天地裡,彷彿得到了強而有力的依靠,覺得好暖和、好平安,所有的疑懼都在他獨特的氣息中煙消雲散了。
「當我的福晉吧,你沒有別的選擇了。」他暗啞地舔吻她柔嫩的唇瓣,順勢吻向她的頸窩。
「好——我答應。」她氣喘吁吁,意識混沌,任自己迷失在他掀起的情潮裡。
第五章
「霽華要成親了!」
收到霽華親筆書信的玄武帝發出驚喊。
玄武帝把信摔在御案上,氣得掀眉瞪眼,對著愛妻哇哇大叫。
「要他去查蘇承應貪賑的案子,他居然放著正事不做,和蘇承應的女兒談情說愛去,現在還要立人家當福晉,萬一貪沒賑銀的案子屬實,他要朕如何懲治他的老丈人!差事辦砸了,又丟這麼大的難題給朕,簡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