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晏
「我有皇命在身,特地到江南查案。」他壓下對她的關懷,視線緩緩下移,就在瞟到她身上的衣物時,笑容陡然僵住。
「到秦淮河查案?查這裡的姑娘們用什麼胭脂水粉嗎?」她哼笑,絲毫不隱藏自己輕蔑的目光。
「船上所有人都退下,沒有本王爺的命令,誰都不許上船。」霽華不介意她的冷嘲暗諷,突然下了這道命令。
週遭的大小官員們和歌姬立刻迅速而靜默地退下去。
「你支開他們幹什麼?」她放眼四周望了望,蹙眉質問,戒懼地往後退一步。
「你低頭看一看,就知道我為什麼要支開所有的人了。」霽華悠悠地輕笑,視線捨不得從曲線畢露的落水美女身上移開來。
蘇含羞疑惑地垂眼審視自己,這才發現輕薄的衣裳濕淋淋地緊貼著肌膚,一如裸裎,她白晰的臉蛋頓時燥熱酡紅起來。
「把臉轉開,不許看!」她羞憤地雙手環胸。
霽華饒富興味地摩挲著鼻尖,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羞赧而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紅艷臉龐,過去在京城所見的女子都裹著寬大精繡的旗袍,沒什麼特別之處,而南方漢族女子的衣飾卻全然不同,柔軟輕薄,迎風而舞,別有一番風韻。
此時的蘇含羞正是穿著一身淡雅如晨露的纖薄輕紗,應是十分輕靈飄逸的衣衫,如今略帶透明地貼在她的肌膚上,完全暴露她玲瓏有致的曲線,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女子煽惑吸引,要他不許看實在太困難了。
「你再多看一眼,信不信我會挖掉你的眼珠子!」她悍然怒斥。
霽華微感驚訝地揚起眉,在他記憶中,姑娘們見到他的反應通常是臉紅心跳,無限嬌羞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然而這蘇含羞居然敢出言恐嚇他,那股狠蠻勁和五年前一樣,甚至還更凶悍些。
「信——」霽華拉長了尾音,一邊輕笑、一邊動手脫下身上的短褂。
「你幹什麼!」她愕然驚叫。
「脫衣服借你穿啊。」他模樣極其無辜,眼底閃爍著笑意。「如果你想保持這副春光無限好的模樣,本王爺倒是不反對。」
蘇含羞渾身轟地燒紅,差點羞憤得再跳河一次。這個色王爺,依舊死性不改,大剌剌地調戲人!
「拿來!你這個無賴的色王爺,除了調戲良家婦女,就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她惱火地衝過去,一把搶下他脫下來的短褂,轉過身飛快地套在身上,口中仍辟哩叭啦罵個不停。「你那麼想看春光無限好的女人,這條河上多的是,還怕你找不到嗎?」
霽華愕視她半晌,隨即輕笑起來,好一個無賴的色王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種字眼怒罵。
人人都說江南女子比北方女子溫柔婉順,到這秦淮河畔後確實驗證了這種說法,不過唯獨這個蘇含羞與他所見的江南女子都不相同,非但一再用狂妄的姿態惡意挑釁他,還句句話夾槍帶棍,那股悍勁比起北方女子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倒是有意思極了!
「蘇姑娘,你怎麼會掉進河裡?」他挑眉欣賞她瞠怒的神情,暗暗猜測她落水的真正原因。
蘇含羞扣好衣扣,厭惡萬分地回眸瞪他一眼。
「拜你所賜呀!九、王、爺!」她自牙縫間低狺出每個字,惡狠狠地瞪視著他關切的面容。
霽華微愣,被她臉上寒冷肅殺的神情懾住,雖然她刻意戴上凶狠的面具,但他還是看見了她不願流露的真實情緒。
拜他所賜?什麼意思?
「什麼叫拜我所賜?把話說清楚。」他微微擰起了眉頭,心中驀然掠過一陣不好的預感,難道他最擔心的事果真發生了!
「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她傲然冷睇著他。
「不行,我一定要問清楚。」他很堅持。畢竟蘇含羞的終生幸福多少與他有關,萬一她真的過得並不幸福,他多少要負點責任。
「有什麼可問的。」她滿眼深仇大恨地狠瞪著他。「你只消在街上隨便抓個人問問,為何總督千金遲遲嫁不出去,我保證你一定可以聽到比我本人所說的還要精彩千萬倍——」
遲遲嫁不出去?!
「是因為和艾剎退婚的緣故嗎?」霽華大為驚愕。
蘇含羞疏冷地瞥他一眼,旋即轉開目光。真要命,他怎麼不長得醜怪一點,幹麼渾身上下都那麼地醉人心魂,害她努力凝聚想好好痛罵他一頓的怒火,總在不經意瞥見他時莫名其妙地化去。
「你們愛新覺羅家的龍子龍女幹的好事,還用得著來問我?」她不看他,死盯著簷角掛的燈籠開罵。「你們的身份尊貴,我這個漢族小女子哪配讓你們放在眼裡,你們這些皇親貴胄踩死我就跟踩死只螞蟻有什麼兩樣,橫刀奪愛、破壞別人的婚姻,這就是你們會幹的好事,怎麼,你今天是來看我下場的嗎?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全江南所有大小官員都不敢娶我進門,我只能讓那種富得流油的紈褲子弟評頭論足,這下子你可得意了?滿意了?耀武揚威夠了吧?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是不會被你打倒的,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蘇含羞以下犯上,不顧死活地罵個過癮,幾年來的積怨總算有機會得到抒解,不管後果如何,至少此刻心情暢快了許多,一吐多年來的怨氣。
霽華錯愕無語,尋常女子若遭遇到她的處境,多數是怨天尤人、自憂自憐地認命過日子,這蘇含羞倒是與眾不同,這些挫折並沒有磨光她的傲氣,在她眼前,他不是一個能呼風喚雨的豫親王,只是把她害得很慘的仇人。
他看得出來,蘇含羞表面上故作兇惡,但眼底卻隱藏著深沉的悲憤和絕望,深切地感覺到她對愛新覺羅皇族有多麼的痛恨。
她的終身幸福被破壞了,她是有資格痛恨他們、咒罵他們。
「蘇姑娘,你不是因此想尋死而落水的吧?」他的內疚感開始蠢動,心口隱隱戰慄。
「我沒那麼傻,就算嫁不出去也用不著尋死。」她扯出一抹荒謬的笑容。「天地那麼大,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沒有我蘇含羞容身之處。」
「你打算去哪裡?」他擔憂地深瞅著她,很欣賞她不認命的性子。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冷冷直視眼前友善的面孔。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到哪裡去。
「蘇姑娘,真的很抱歉,是我來遲了。」他由衷地低歎,語氣中充滿自責。
蘇含羞怔忡良久,懷疑他眼底眉梢的溫柔和歉意是真是假?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霽華真心誠意地說。「這些年來你所受的各種委屈,我都會想辦法一一補償你。」她的婚姻被他所毀,他有義務對她的人生負責。
蘇含羞並沒有被他的真摯和誠懇感動,到了這種地步,她只覺得他對她的溫柔形同嘲諷,她才不會被他虛偽的溫柔愚弄。
「補償?」她嗤笑兩聲。「你能補償我什麼?升我爹的官?還是給些銀兩?或是找來與我門當戶對的男人,然後用你九王爺的身份威逼他和我成親?尊貴的九王爺呀,您以為這樣能夠補償什麼?一個人心中所受的創傷,豈是這些能夠補償得了的!」
霽華默然望著她,深深為自己曾經無心傷害她的行為自責不已。
「蘇姑娘……」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住她的雙臂。
「你幹什麼!」蘇含羞驚駭地甩開他溫柔的碰觸,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別以為你是九王爺就可以隨便動手動腳!」她連連後退,極度防備地瞪著他,拒絕他的溫柔。
「我真的沒有惡意,我是真心想幫你。」
不管霽華的態度有多誠懇,蘇含羞就是一概不信,只要他朝她跨近一步,她就立即往後連退三步,劍拔弩張地。
「我用不著你幫我,有什麼事我能自己解決……」船身忽然晃動了一下,她愕然回首,看見自家的畫舫靠了過來,父親正從畫舫跨上這艘船,臉色焦急,腳步踉蹌地朝他們直奔過來,人還未到跟前,雙膝就先「咚」地跪下。
「卑職兩江總督蘇承應,參見九王爺!王爺駕臨江南,卑職竟一點也不知曉,接駕來遲、接駕來遲,求王爺降罪!」他一邊磕頭、一邊喊著。
一看見父親恭謹怯懦、喪魂落魄的模樣,蘇含羞不由得蹙起眉,她現在只想離這兩個男人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蘇大人請起,本王爺此行並未驚動任何人,蘇大人不知者無罪,不用太自責了。」霽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蘇承應起身,堆起滿臉笑,眼角飛快朝蘇含羞掃去,見她身上穿著霽華的短褂,愕然地瞠大雙眸,眼中閃過一道古怪的光芒,精神全來了。
「微臣這是哪輩子積來的德呀,能在江南接到王爺的駕,王爺既然來到江南,說什麼也要移駕寒舍,好讓微臣盡一盡地主之誼呀!」原本因愛女落水而憂急驚惶的蘇承應,此時卻因霽華的出現,心中油然生起了無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