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齊晏
「臣既然已決心付出代價,就絕對不把伏冉靈交給幽冥府。」襲攸冥的語氣鏗然堅決。
「你以為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天帝寒下臉,冷冷瞥視他。「你所犯下的諸多天條,以為隨隨便便安定一下晁東國民心就算是付出代價了嗎?」
冥司秦廣王轉向襲攸冥,語帶奚落,幽幽說道:「冥海王,天有神而地有鬼,陰陽輪轉乃自然之數,不能易也,你恃自身法力修為,寂滅伏冉靈之輪迴,紊亂陰陽,冒讀仙家法條,分明欺天罔上。」
「陛下,臣不敢這麼想。」襲攸冥僵立著,額上沁出冷汗。
凌霄殿裡的氣氛沈重且壓抑,天帝以冷峻的目光逼迫拷問著襲攸冥,襲朔日和襲釋穹兩人如坐針氈,都深怕秦廣王的一席話會再次惹得天帝動怒。
「你給了伏冉靈多少年陽壽?」天帝果然怒氣騰騰。
襲攸冥猶疑了半晌,才緩緩答道:「五百年。」
天帝鼻哼一聲,怒氣四射的雙眼瞇成了一直線。
「你當真決心要為伏冉靈的五百年陽壽付出代價?」
「是。」襲攸冥毫不猶豫。
「很好,你既然不肯交出伏冉靈,非要自己來付出代價,朕就好好成全你,你給了伏冉靈多少年陽壽,朕給你的懲治就是多少年。」
襲攸冥猛然揚首,臉色瞬間慘自。
「冥海王,就用你付出的五百年來抵罪。」天帝驟然令下。
襲朔日和襲釋穹驚跳起身,疾呼「陛下三思」。
天帝面無表情,緩緩地傳下旨意??
「北方有處極陰之地,名曰『載天寒』,冰山互古不化寸草不生,著將冥海王打下凡,拘壓冰山受罪五百年。」
天帝傳旨的聲音彷彿平地驚雷,讓襲攸冥無處逃遁僅存的期望徹底燃成灰燼,他心中非常明白,這個懲治已是天帝所能給他最寬厚的恩寵了。
他倔傲地不肯求情,直視著天帝冷漠冰寒的雙眼,他咬緊牙關叩謝恩典,回眸之間,他看見了天帝眼中一閃而逝的柔和光芒,心念一動,預知自己的賭注並未輸聲。
他冷靜了下來,在絕望中生起了一絲希望。
****************************************************
襲攸冥為了避免伏冉靈被四大天王及五方揭諦發現,便封往了祭賽宮的大門,並念動真言,隱密地將她藏在祭賽宮中。
伏冉靈完全不知道襲攸冥已被天帝拘壓在極北的冰山底下,她以為他頂多像平時那樣,離開個一時片刻便會回來。
她安靜地坐在花架下煮茶、賞花,仔細將飄落的花瓣一片片拾進瓷盤裡,不讓落花成泥。
在這個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祭賽宮中,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無法計算到底等待了多少時間,直到茶涼、心慌。神魂不定。
她走出花園,一路叫喊「迦耶」的名字,平日只要她一叫喚,迦耶便會立刻現身,但此刻卻無論她怎麼呼喊也喚不出來。
她忐忑不安地在大廳中來回踱步,愈等愈是心慌意亂,每一個時刻都是那麼的迂緩難熬,她直覺感到不對勁。
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籠上心頭,腦海中忽然想起了襲攸冥日前說過的話。
「冉靈,既然我們都選擇愛,就要有願賭服輸的勇氣,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們總有相聚相守的一日。」
她這才猛然省悟襲攸冥這些話中的真正涵義,倏然明白了他所決意面對的嚴苛處境了。
狂猛襲來的劇痛震裂了她的魂魄,一顆心頃刻墜入深不見底的萬丈絕墊,徹底地支離破碎了。
「伏姑娘,你怎麼了?」
迦耶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見她臉色蒼白似雪,急忙扶住她顫抖的雙肩。
「攸冥人呢?」伏冉靈反手抓住他,指尖深深陷入他的手臂。
迦耶臉色微變,變得和她一樣白。
「伏姑娘,王……他……」
「他死了?」她的腦中一陣轟然巨響,呼吸和心跳停煞,幾乎昏厥。
「沒有,王還活著,但是……恐怕現在的他是生不如死了。」迦耶哽咽地說著,禁不住淚如雨下。
「『生不如死?」她梗住,渾身抖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帝將他拘壓在極北方的一座萬年冰山底下,受罰期限是五百年。」迦耶哭著繼續說。
尖銳的痛楚終於潰決了,伏冉靈環抱往顫抖的自己,淚水瘋狂滾落。
「攸冥!」她痛哭嘶喊,戳破虛空。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一聲不響離開她?怎麼能一個人躺在寒冷的冰山下?
「帶我去……帶我去……」她硬咽不能成聲,虛軟地搖撼著他。
「不行。迦耶扶著幾乎軟倒的她坐下,安撫著。」伏姑娘,你要冷靜一點,王命我好好照顧你,我怎能讓你去冒那麼大的險。「
「迦耶……我求你……求你……」她力竭聲嘶,緊緊揪扯著他的衣襟,狂亂地搖頭哭泣。「我不能……不能在這兒枯等五百年……我不能……」
「伏姑娘……」迦耶震動地看著她,她那雙盈盈然的大眼睛裡盛滿了無盡的淒楚與哀求,他深深地被她打動,眼眶濕潤起來。
「迦耶,我真的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去找攸冥,求你帶我去……」她搖著他的手臂懇求著。
「伏姑娘,不是我不肯帶你去,而是『載天寒』位在很遙遠很遙遠的極北之地,就連我都無法一天、二天,或是十天半個月能到得了,又何況是你。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安撫著。
「你難道無法御風駕雲?」她掐緊他的手,嚥著淚問道。
迦耶慚愧地低下頭,面有難色。
「這……我小小法力只能騰雲罷了,還稱不上駕雲,王還曾經笑我騰雲慢得像老牛拖車,而你又是凡骨凡胎,以我的法力實在也載不動你。」
伏冉靈聞言怔了怔,慢慢地深吸一口氣,神色漸漸平靜了下來。
「沒關係,迦耶,只要你肯把我帶出東海,我慢慢走,總會走得到你所說的『載天寒』。」
「慢慢走?」迦耶驚喊,目瞪口呆地盯著她。「你可知道從這裡到『載天寒』有幾十萬里的路,慢慢走得走上幾十年啊!」
「總比在這裡苦苦的傻等好吧?伏冉靈含淚微笑,緩緩地,不容質疑地說著。」攸冥因我而受罪,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去陪他,一定要去。「
「可是……」迦耶猶豫不決,帶著一個弱女子,在前往「載天寒」的途中會遇上什麼凶險都難以預料,他可沒有冒險的勇氣。
「迦耶,你一日不答應,我就一日一日的求下去,非要求到你答應為止。」她的眼瞳清澈明亮,有股不能撼動的決心。
迦耶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頭痛極了。
「好吧,我答應你。他揉了揉太陽穴,幾乎可以想見襲攸冥痛斥他的可怕表情了。」不過,你也得先答應我一件事。「他急忙把話說在前頭。
「你說。」
「如果我們能幸運到達『載天寒』,你見到王的時候,千萬要說是你逼我帶你去的,別害我挨他的罵。」他無辜地嘟著嘴。
「那當然,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出賣你。」只要迦耶肯幫她,要她交換什麼條件都行。
迦耶咬了咬唇,深深歎口氣,一臉豁出去的悲壯表情,他從懷中取出一顆黑色的丹丸來交給她。
「把這顆丹丸含在口中,從現在開始閉上眼睛,緊緊拉住我的手不許放開,也不許說話,無論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都不要出聲也不要理會,一旦出聲,你就會窒息在海水裡,千千萬萬要記住。」
伏冉靈專注地聽著,點點頭,然後把丹丸慎重地放進口裡。
迦耶握住她的手,再一次鄭重叮矚她。
「伏姑娘,把眼睛閉上,等我說可以睜開了才能睜開。」
她順從地閉上眼。
突然間,她覺得整個身子一輕,由迦耶領著,緩緩往上飄升,彷彿浸入了凝結的海水中,水波涼涼的、柔柔的拍拂著她的身子,她的耳鼓充盈著海水流動的聲音,如夢如幻。
她恬靜安適地微笑著,感覺恍若回到「祭龍神」時,在青浦河幽游漂蕩的那一刻,沒有畏懼,只有豐盈的幸福感。
原來,愛一個人可以不悔不懼,死生相隨。
「伏姑娘,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迦耶的聲音喚醒了她,她睜眼,聽見波濤拍擊著海岸的聲音,發現自己站在岸邊散亂的石塊上,天上掛著一輪璀璨的明月。
她恍然失神了一瞬,忽然明白老仙翁何以放棄華麗的祭賽官不住了,因為祭賽宮裡看不見日昇月落,看不見人世間最美的景象。
「迦耶,北方在哪裡?她緩緩眸,問。
迦耶仰起頭,朝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指去。
「我們走吧。」她的眼眸清亮、虔誠,靜靜地微笑。
迦耶怔忡地看著一身瑩瑩白衣的伏冉靈,在深幽的夜色中微微泛著亮,癡心地追隨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美得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