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齊晏
襲攸冥毫不理會伏裘可笑的反應,逕自轉過頭看著窗外。
伏氏搖頭苦笑,她的還陽與輪迴可輪不到伏裘來決定,她以眼神示意伏冉靈暫時安撫下伏襲的情緒,然後逕自轉開話題,單純地以生前的模樣與自家人細話家常,漸漸地,忘記靜候在一旁的襲攸冥,也忘記時間飛快地流逝。
襲攸冥在咫尺外靜望著伏冉靈,看著她在父母親面前的軟語嬌嗔、一顰一笑,他漫不經心地挑著眉凝望她,思緒游移到了一個縹緲的境地。
伏冉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襲攸冥,目光與他交遇,她迅即低下頭,掩飾心頭的倉皇,一顆心醺醺然,彷彿靈魂深處都要被他看穿了一般。
她恩忖著,這三個時辰是與襲攸冥之間最後的聯繫了,她心中矛盾地渴望時間就此凝止,凝止在他深切迷魅的目光之中。
三個時辰匆促而且短暫,能滿足的親情很短,愛情的滿足更短。
時辰一到,伏氏的神情驀地轉冷,臉色霎時變得木然,灰白,兩眼空洞無神,她再也不認得自己最心愛的女兒,也不再記得冉靈嬌喊娘親的聲音了。
伏冉靈的淚水迸出眼眶,遏抑住顫抖的哭泣。
襲攸冥在伏裘身上下了睡咒,免得伏裘瘋癲起來胡亂癡纏一遍,他平靜的琥珀色的瞳眸注視著伏冉靈淚痕斑斑的面容,這樣的生離死別他已看得厭倦不過了,每一個凡人的生生世世都是如此,無一特別。
「再見一次死去的娘,對你有什麼幫助嗎?」他淡淡的問。
「纖解一點思念之苦而已。」她哽咽著。
襲攸冥不以為然地笑笑。「我認為這是單純而無用的願望。」
伏冉靈轉向他,不悅地說道:「對你而言是無用,你是神,與天地同壽,自然不必經歷生離死別的痛苦,你們冷眼旁觀紅塵中的悲歡離合,怎能瞭解思念之苦有多麼的折磨人。」
他聽著,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異樣之感,他當真不懂思念之苦嗎?那麼這幾日來,對她念念不忘、錯綜複雜的感覺又是哪一種苦?
「我爹……」她啞聲問,刻意避開流竄在兩人之間的敏感情愫。
「你爹醒來後會以為自己作了一場夢,他的感情比你脆弱多了,我想這麼做對他比較好。」他的嘴角微揚,輕輕說。
「能再見到我娘一面,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謝謝你。」她咬著唇。
「這是我能給你的補償,你不需要謝我。」
這句話讓她的心怦怦直跳,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起那一夜的歡愛纏綿,她的眉眼染上嬌羞,飛快地低下頭來。「把你的手給我。」襲攸冥忽然說。
伏冉靈呆了呆,把手伸出去給他,他握住她的手腕,診了診脈。
「做什麼?」她不解地望著他古怪的舉止。
襲攸冥深吸口氣,確定她未曾受孕。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之後,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他輕輕鬆開她的手。
「沒什麼,時辰已過,我必須帶你娘走了。」他的聲音不熱不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她的心緊緊一縮,隨即垂下眼,淚霧在她眼眶中抖啊抖的,險險欲墜。
「捨不得我還是捨不得你娘?」他突然俯身看她,輕輕呢喃著。
「誰會捨不得你這個淫亂的魔神!」她驚慌地後退一步,嚇得心臟幾乎跳到喉嚨口來。
襲攸冥不懷好意地笑起,優美的唇彎起醉人的弧度。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別浪費這個稱號??」
伏冉靈還不及反應,就被他攫住了櫻唇,他的唇舌深深探入她的口中,狂妄地撩撥著她,吮嘗著她口中淡淡的甜蜜,他的胸膛深處傳來滿足的低吟,她腦中一片昏暈,狂亂而迷眩地回應著,只剩感官敏感強烈的騷動。
她輕輕喘著氣,雙手拉緊他的金絲甲背,臉頰潮紅一片。
襲攸冥有點訝異她的反應,沒有推拒與不悅,他的心一震,立刻從她紅唇中退開來,她卻反而不自覺地弓起背迎向他,貪戀著他的吻。
他的心念大亂,想起幽冥判官給他看的生死文簿上所有關於伏冉靈的命盤,心中忐忑不安,開啟她內心情愛之人絕對不能是他,倘若再這樣繼續下去,不只她沒有未來,連他也沒有未來了。
確定伏冉靈沒有受孕,他就該盡快斬斷兩人之間的瓜葛,結束一切的荒唐,從此塵埃落定,待事過情遷,百年之後,她將不再記得他是誰了。
襲攸冥抓下揪住他衣襟的纖纖素手,飄然後退幾大步,避開她迷濛癡望著他的眼神,有禮而冷漠地說著:「我必須帶你娘走了,將來……你會嫁給一個地位尊貴的男人,這一生從此衣食無慮。」
伏冉靈猛地一揚首,迷離的眼眸清明了。
「你安排的嗎?」她逼視著他。
「是天意的安排,也是你今生的宿命。」
飄然淡逸的一句話,卻深深刺痛了伏冉靈。
「我……今生不會再見到你了?」她的睫毛瑟瑟抖顫。
「來世恐怕也不會。」他感歎地淺笑,不忍看見她眼中的灰心絕望,旋身翩然走了出去。
伏冉靈臉上沒了血色,怔怔的凝視襲攸冥淡金色的背影,帶著娘親的魂魄沒入月光中,消失無形。
她眼眶中的淚水終是承載不住,緩緩流淌過珠玉般的面頰,滾滾而下。
這樣的宿命,她可有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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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裘的確以為自己作了一場夢,這場夢讓他心滿意足了好一段時日,整整半個月以來,他滴酒不沾,每日神清氣爽地赴太極殿面見廣仁王。
反倒是伏冉靈,鎮日鬱鬱寡歡,坐在窗邊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任憑她如何壓抑,襲攸冥的影子總會乘虛而入,霸佔住她的心。
原本以為伏裘總算回復了本性,當伏冉靈正慶幸自己不必再侍候一個醉鬼父親時,廣仁王突然下了令,命他父女二人進宮伴駕,並要伏裘專心恭繪一幅「五趣生死圖」,好趕在清明節給皇室祭祀野鬼之用,而命伏冉靈用那一雙繪龍的妙手,在御花園新砌的白玉石牆上雕繪九龍壁。
伏裘構思完「五趣生死圖」的佈局,一動起畫筆來,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陰森恐怖,他將自己關在密不透風的暗室裡,只點著微弱的燭火,專注地畫著在地獄中飽受折磨的罪人。
廣仁王命石匠用白玉石砌成一面牆,給伏冉靈雕繪九條戲水蚊龍。
伏冉靈呆坐在白玉石牆前已有好幾日了,卻是一點東西也畫不出來,只要她一提起筆,就會想起襲攸冥譏笑過她的話??
「我沒見過比這還醜的龍。這條龍缺乏宏偉氣勢,俊秀有餘,剛猛不足。」她還記得他對她說那些話時的輕蔑神態,以及他眼中野邪的眸光。
她痛苦地閉上眼,腦中反反覆覆所想的全是襲攸冥,根本什麼東西都畫不出來,別說九條龍了,就算只要一條,對她來說都是很大的問題。
廣仁王的旨意,她偏又不能拒絕不畫。
她懶懶地提起筆,將筆頭浸在水缸內,輕輕搖動了幾下,墨黑在清水裡一圈圈蘊染開來,她伸過頭去,看著自己雪白的臉、烏黑的發,在水面上漾漾飄動著,水紋粼粼,陽光刺得她幾乎瞇起了眼,突然一張臉從水底浮出!
「啊!」她大吃一驚,整個人往後一仰,撞上一睹肉牆。
一雙厚實的手順勢將她攬入懷裡,她滿臉惶惑地定睛一望,竟是廣仁王!
她慌張地掙扎起身,跪地叩首。「參見陛下。」
廣仁王嚥了一下喉頭,手掌心仍殘留著抱住伏冉靈的柔軟觸感,以及她身上散發的甜甜幽香。
「伏姑娘??」他暗咳了一下,收斂色相。「已經進宮三天了,怎麼還沒有開始動筆作畫?」
「陛下,民女身體不適……」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廣仁王著實心疼不已,親自扶她坐下,憐惜地說著。「你該早點告訴膚,朕好命御醫替你診治診治呀。」話才一說完,便又立刻回身吩咐近身內侍??「快去抬一頂軟轎把伏姑娘送回房去,再把御醫請來給伏姑娘診脈,快、快去!」
伏冉靈心想不妙,她不過是隨便找個借口罷了,真要把御醫請來診脈,豈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
「陛下,不必請御醫了。」她情急地喊。「民女不過是體弱人虛,不必要如此勞師動眾。」
「體弱人虛?」廣仁王瞄了瞄細長的眼,瞭解地點了點頭,轉而吩咐內侍「命御膳房燉些補品給伏姑娘補身子,從現在開始每日一盅,不許停。」
「是。」內侍人領旨,退出了御花園。
廣仁王過度關懷的舉動讓伏冉靈感到心驚肉跳,若不是有那顆淚痣當她的護身符,她恐怕早已成為廣仁王的眾多嬪妃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