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齊晏
沙塵飛揚蔽日,他背脊寒涼,策馬往北方狂奔。
下令抓走梵天的一定是暗提帝,他萬萬沒有想到,暗提帝會如此迷信到利用愛女來祭惡龍的地步。
一切他知與不知的命運都和死亡掛了勾,感覺越來越不祥。
人和馬長途跋涉,疲累時便停下來飲水、休息,又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風塵僕僕地追到「黑龍潭」時已經是第四天了。
眼前是層層疊疊的峰巒,「黑龍潭」就在山谷中,他下馬奔去,見十多個潭水分佈在峽谷裡,水色黝然而深黑,由潭底滾滾冒出,山崖壁上鐫刻著鱗甲鮮明的石龍,石龍背上有一坐佛,旁邊刻著「黑龍潭」三個字。
風聲颯颯,闋無人聲。
他小心翼翼地朝龍崖走過去,遠遠看見龍崖邊上有座佛沱,佛論旁停著一頂華麗鮮紅的花轎,他猛地一震,情急地就要衝過去一探究竟。
突然,花轎旁閃出銀白色的人影,怡然地望著他呵呵輕笑。
「你可終於來了,我還真怕你不會來。」
龔釋穹!
他愕視著那雙分不清善惡的勾魂笑服,奇怪的是,明明覺得應該討厭他,卻怎麼也討厭不起來。
「花轎裡的可是梵天公主?」他無意與龔釋穹閒聊,一心只關心梵天的情況。
「不錯,是梵天公主。」龔釋穹笑吟吟地掀開轎簾,焰摩清清楚楚地看見坐在轎內的果然是梵天,她一身紅衣,口中塞著棉布,手腳也都被捆住,不能出聲也無法動彈,雙眼充滿驚惑地看著他。
「梵天!」他正欲向前;但襲釋穹雍容淡漠的態勢令他起疑,他戒慎地一步步靠過去。不知道龔釋穹想拿梵天怎麼樣?「你不是誇口能降伏惡龍嗎?如今惡龍呢?為何把梵天撈到這裡來?」他盯住他,兩道眸光犀利得像刀鋒。
「梵天公主自有人會將她送上門來,何用我費事。」龔釋穹聳肩挑眉,呵呵一笑。「暗提帝會得將這麼絕艷的女兒送給惡龍以求自保,倒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人心可測,無意難料啊!」他話中有話,轉身慢條斯理地替梵天抽掉口中的棉布,解開手腳的束縛。
「焰摩!」梵天滾出花轎,踉蹌地朝他奔去幾步。
他正待相迎,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巨響,兩人愕然轉眼,驚見潭底竄出黑翼巨龍來!
「惡龍來要新娘了。」龔釋穹發出詭異的輕笑聲。
焰摩大吃一驚,立刻撲向梵天,將她護在身後,兩人同時仰頭,震懾地望著鱗甲黝黑、騰身飛起的巨龍。
看到來勢洶洶、身形碩大的黑翼龍,梵天這時才感到驚恐害怕,她自身後緊緊環抱住焰摩,渾身哆噴,拉扯著他軟弱地疾呼。
「快,我們快逃啊!我不要死!焰摩,我也不要你死!
焰摩緊擁住她,知道他們兩個人都逃不了,黑龍那雙目器不停煽動著,在峽谷中捲起強烈的風漩。奇怪的是,黑龍那雙血紅色的幽冷眼珠盯著他看,竟讓他感覺不到半點殺意。
怎麼回事?明明是條惡龍,居然沒有激起他心中絲毫的反感,這一切彷彿都透著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氛。
「龔釋穹,救救我們!」梵天激動地向他呼救。
「能救你們的人不是我。」襲釋穹悅耳地輕笑著,忽地旋身飛起,銀光一閃,優雅輕盈地落在黑翼龍的背上。
「武星,朔日現在是凡人,隨便一碰就會死了,你可要拿捏好出手的力道。」
襲釋穹對黑翼龍說的話古怪至極,焰摩不可思議地呆住了,恍恍然地感到熟悉親切,如火光一閃而逝,腦中突然變得空洞,似乎好用來承受更多的意外。
黑翼龍突然震天一嘯,黑翼大展,朝焰摩和梵天俯衝直下,利爪閃著森森然的光芒!
焰摩猛然彈起,自箭袋中抽出一技箭,拉滿引瞄準黑翼龍的右眼射去!
利箭疾如閃電,穿透空氣,直刺向黑翼龍的右眼!
「小心!」龔釋穹驚呼。
黑翼龍急忙側轉過頭,雖避開了利箭,但箭尖卻劃破了右眼瞼,細細的血絲滲進了眼眶。
「凡人有這等神力嗎?」受了傷的武星禁不住暴怒起來,對著釋穹咆哮。「別忘了朔田尚有兩成神力,我的眼睛差點被他射瞎了!
『別火、別火,我們是來幫他的,現下朔日認不出我們,別怪他,千萬別發火。龔釋穹閒散地坐在武星的背上,笑著安撫他。
「要我當使壞的那個人,虧你想得出來。」武星仍在怒聲抱怨。
「你的模樣才壞得有說服力呀!若是我的原形,凡人百姓只會衝著我頂禮膜拜,根本不會害怕。」襲釋穹呵呵淺笑。
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焰摩聽得一頭霧水,龔釋穹和惡龍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們所說的話神秘深奧,令他感到無限驚疑。
「焰摩,別發呆呀,快射瞎他的眼睛!」梵天搖撼著他,狂喊。
武星一聽,受不住挑釁的易怒性子又竄起火來,他怒煽雙翼,霎時間旋風四起,狂風幾乎捲走身子纖瘦的梵天,焰摩急忙將她護送懷裡,倉卒間,握在他手中的彎弓便被厲風捲走,不知所蹤了。
失去了唯一的抵禦之力,焰摩猝然捧起梵天的臉,不敢相信兩人的大限已到,他深深望著她,炯炯眼眸中燃燒著炙烈的情意,帶著訣別的意味。
「一起死吧!」他將她密實地包裹在自己懷裡,以背相擋。
梵天的心靈震撼了,她抬起甜蜜而痛楚的淚顏,瞥見黑龍撲襲而來的利爪,她駭然失色,在這生死關頭,她咬開從焰摩懷中掙脫而出,閉目張臂,以身去擋猛撲而來的森寒利抓。
「武星!」襲釋穹驚喊。
武星的右眼被血染得看不清了,待他發現迎身上前的梵天時,利爪已收勢不住,戳穿了梵天的左胸!
「梵天——」焰摩淒厲地大喊。
鮮血自梵天模糊的左胸沸騰狂湧而出,焰摩有如五雷轟頂,緊緊用雙手摀住她的傷口,震駭地看著從她傷口奔流潰決的鮮血,染濕了她的一身紅衣,也染紅了他的衣杉。
她的身體籟籟發抖,心魂彷彿隨風飄飛、遠揚,在他的懷抱中,她感受不到太多的痛楚,反而有種心滿意足的快樂。
此生等的就是這一刻。
望著焰摩驚痛、哀切的神情漸漸從她眼中模糊消失,她驀然間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不管變成了誰,會讓我愛上的男人一定還是朔日哥,就算要我為他而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悠悠地、深情地笑了。
劇痛吞噬了焰摩,他的腦中像有萬馬奔騰,糾纏他一生的啞謎陡然揭開了!
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尾聲
「釋穹和武星也真聰明,虧他們想得出這個法子來幫朔日。」天帝撫髯呵呵大笑。
王母娘娘纖纖指尖撥弄著照見人世景象的那一面水鏡,搖首歎道:「天帝太寵駕下的四方天龍了,總是任由他們胡作非為。」
「釋穹和武星先收伏黑龍潭的惡蛟龍,然後將計就計,利用凡人的弱點來幫朔日這一回,沒有更改篡動任何人的宿命,所以並沒有違逆無條,朕也無從處置起。」天帝低吟著,有意放他們一馬,不想追究。
「但是他們殺了梵天,又救活她,不算更篡了她的宿命嗎?」王母娘娘冷笑,無意輕饒。
「呵呵——」天帝笑著點點頭。「朕知道武星無心傷她,只是想逼出她的反應罷了,雖然情況失控,不過最後的。目的還是達成了,當初朕說出口的話總不能反悔呀!』
王母娘娘輕哼一聲。「若沒有釋穹和武星的刺激和試探,我就不相信梵天真會為焰摩而死。」
「娘娘,」天帝慨然搖首。「不管發生什麼事,在生死關頭所做的都是一瞬間的決定,朕相信梵天是真心的。」
「天帝既然這麼認為,我也無話好說。」娘娘不經心地撥弄水鏡。
「娘娘,朕知道釋穹和朔日為了俄意仙子和晨貝仙子開罪了你,他們是朕駕下神將,是朕管束不周,朕向你陪罪可好。」
「天帝說哪裡話來,我豈是這等小器之人。」娘娘輕輕唱歎。「晨貝兒已然了斷姻緣線,日後若能潛心修法也好,我也知道強求而來的姻緣對她並無好處。」
天帝垂眸沈思半晌。
「不管怎麼說,望月做到了她的承諾,待她歷劫完這一世,就讓她當個護持「法華經」的持華羅剎女尊者吧,娘娘以為如何?」
王母娘娘漠然頷首。
「就依天帝的旨意。」
天下著細雪,一對人影手挽著手,慢慢走在山道上。
「冷嗎?」高碩俊朗的男人抖開大衣,將嬌小纖瘦的女子裹進自己懷裡。
「一點也不冷。」她孩子氣地一笑,雖說不冷,卻仍然偎進他懷裡汲取他的溫暖。
「再走過去就是波夷國了,我們就在那裡找個都城住下,好嗎?」
「好。」她輕撫著平坦的腹部,嬌柔地笑說。「再走下去,我們的孩子只怕受不了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