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齊晏
「死就死,有什麼可怕。」她淡淡一笑。「娘不也死了嗎?我能和她死在一起也好。」
「說什麼傻話,我說過要代替豹兒保護妳,就一定做得到,我怎麼能讓妳死在這裡,無論如何妳都得跟我走。」他的話有著咒誓般的決心。
「那是不可能的事……」
「有可能。」他打斷她,不給她說下去的機會,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我、一、定、要、帶、妳、走。」
她靜默,不以為然地微笑著。
「我說到做到。」桀琅再次強調,並加上威脅。「我有絕對的能力帶走妳。」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瞅見他的眉端唇角,有著堅毅的決心。
驀地一陣風吹過,兩個人的髮絲隨風輕揚、迴旋,一經絡地纏繞在一起,相思看見自己與桀琅糾纏在一起的髮絲,心中大受震盪,倒抽了一口氣。
桀琅鬼鬼一笑。「我們注定要當一對結髮夫妻了。」
相思急切地分開兩人糾纏的髮絲,不禁開始惶亂憂懼著——娘死了也還瘋嗎?竟然還這樣對她惡作劇?
她極目凝望遠方,緩緩地開口低喃道:「我不會跟你一輩子的,你要帶我出谷也行,但我要去找我的舅舅。」
桀琅注視著她,輕輕撩起她額前一絡頭髮。
「好。」他的語氣既堅定又溫柔。「我可以帶妳去找妳的舅舅。」
出谷前,相思只帶了幾件衣物,把小幼猴放回猴群中,之後便領著桀琅到了峭壁下,桀琅怎麼也想不到出谷之路,竟然是峭壁下的一處洞穴。
洞穴狹長窄小,只夠一個人側著身走,桀琅緊緊拉住相思的手,在黑黝黝的洞穴中走了約莫十餘丈的路,才見到一絲光亮透進來。
「就快出谷了。」桀琅驚喜得大叫。
「等一等!」相思扯住他,不安地蹙起眉。
「累了嗎?」幽暗中,他看不見她的不安。「是我疏忽了,走了好幾個時辰,妳一定是累了,休息一下再走。」
「我……」她欲言又止,谷外的一切讓她害怕,她不禁心慌慌而意惶惶。
桀琅瞭解她膽怯起來的微妙心情,溫柔地將她的雙手包握在自己的掌心裡,柔聲勸慰。「不必害怕,有我陪著妳,我不會放妳孤單一個人。」
相思覺得眼中泛起一陣酸楚,桀琅的聲音在靜寂的洞穴中低低繞著,焦慮不安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了,面對茫然不可知的未來,她連自己也未曾察覺地依賴著他。
當他們撥開密密的樹叢走出洞口,夕陽正緩緩墜落,整片天空像似燃燒著的火焰,耀眼輝煌。
前方是迂迴曲折的山間小徑,路徑旁開滿叢叢山茶花,迎風掀飛,似有若無的香甜氣息飄浮在空氣中,相思不自禁地驚歎著。
桀琅全然不把這方景致看在眼裡,他眼中所見的僅是相思那張被夕陽映照得發亮的臉龐,光采煥發,將絳艷的山茶花比得黯然失色。
「我帶妳去無憂谷,那裡的花更多、更美。」他溫柔地凝視她,聲音輕得彷彿怕嚇住她。
相思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低低地說:「我不去無憂谷,你要帶我去找舅舅的,不是嗎?」
「我很記掛敖倪和擎天的安危,能不能先陪我到無憂谷看一看情況再說?」他放柔了聲音,軟語和她商量。
她的面容僵了僵。「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開始欺騙我了。」
「我沒有欺騙妳。」他急促地低嚷,情急之下只好妥協。「好吧,先帶妳去找妳舅舅,妳舅舅住在哪裡?」
「我只知道他住在石梨城。」
桀琅一聽,頗為訝異,石梨城就在無憂谷那座山下,離此亦不遠,他與敖倪、擎天最常到石梨城置辦日常所需的用品,他心想,這樣也好,也許能探得一些敖倪和擎天的消息。
「石梨城那麼大,什麼裡、什麼街知道嗎?」他耐心地問。
「我只知道石梨城。」
桀琅古怪地盯著她,慢吞吞地說:「這下可完了,挨家挨戶去找,哪年才能找得到?」
「那我回去了。」相思轉身便走。
「等等!」桀琅攔住她,忍耐地歎了口氣說。「既然是我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得到,走吧,我們就到石梨城去,就算挨家挨戶,也要找出妳的舅舅來。」說到此,他頓了頓,自嘲地一笑,低聲嘰咕著。「敖倪他們若是知道了這事,肯定會說我重色輕友,我整個人全栽進妳的手裡了。」
相思抿著微微含笑的唇,將笑意緊緊壓在齒縫中,桀琅捕捉住這一瞬間,雖然只是一個縹緲如煙的笑,就足以讓他醺然欲醉了。
「相思,妳笑了?」他輕輕托起她的臉,定定地凝視著她,柔聲央求著。「再笑一次。」
相思簾子一樣的長睫毛微微輕顫著,她飛快地低下頭,回身從他佔有似的雙臂中逃了出去。
她站在山道上,靜止不動,低低地問:「石梨城往哪裡走?」
桀琅苦笑著,相思刻意將自己隱藏在輕煙薄霧中,當他好不容易在迷霧中尋到她,她又立刻躲到雲霧深處裡去。
尋覓、等待,是多麼磨人的心情,但他決定繼續尋覓,直到有朝一日,從雲霧深處尋到她的一顆心來。※※※
黎明天九時,桀琅和相思下了山,不多久便進了石梨城,看見一個小小的市集,擺滿了各式各樣吃食的攤販,吆喝叫賣著。
「讓開、讓開……」
一個推著車子,長滿鋼絲般虯髻的男子大聲呼喝著,桀琅將相思拉到一旁,相思看見車子上堆滿了宰殺的豬羊,接著走過的一隻毛驢背上歇著兩大袋麵粉,相思的好奇心大起,她放眼望去,看見街道上掛著竹板、布簾,寫著「果子行」、「蟹行」、「米市」、「麥面」、「鮮魚行」、「香水行」……
「什麼是「香水行」?」相思好奇地問桀琅,掩不住興奮之情,臉上漾起一絲紅暈來。
「那是澡堂,專供男人泡澡用的。」桀琅笑答。
「是嗎?」她左顧右盼,對事事物物都充滿了新奇,她站在布行前,看著做裁縫的師傅穿針引線,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桀琅身上的袍子,輕聲歎道:「原來我的針線這麼不如人。」
桀琅正要接口,忽然聽見一聲雷劈似的大喊——
「是豹子桀琅啊!」
相思嚇了一跳,一回頭,就看見一個矮矮胖胖的男子從「香水行」裡衝出來,一把抱住桀琅,興奮地大喊著。「這麼久不見,你到哪裡去了?俺的香水行沒你來湊熱鬧可真無趣,你失蹤這些日子,可把朱雀街上的姑娘們給想死了……」
「大寶!」桀琅急忙摀住他的嘴,一徑擠眉弄眼,把話題轉了開來。「我正想去找你,閒話別多說,快告訴我可有敖倪和擎天的消息?」
名叫大寶的矮胖子瞥見站在桀琅身後的相思,立刻睜大了眼睛,附在桀琅耳邊嘻嘻笑著。「原來新歡美得像仙女,怪不得怕俺說哩!」
「知道就行。」桀琅瞪著他,警告地說。「她和一般姑娘不一樣,萬一把她嚇跑了,你絕對找不出一模一樣的賠我,聽清楚了嗎?別扯我後腿。」
「知道了、知道了。」大寶搖頭晃腦地道。「至於你問的事,兩天前有人看見擎天上山了,可是從一個月前就沒有人再看見過敖倪,這是怎麼回事呢?你和敖倪出了什麼事嗎?」大寶反問。
桀琅陷入了沉思,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大寶,山魈就是他和敖倪的化身,但是這麼一來,更多的疑問也無從問起了。
「你知不知道石梨城中有個叫葛穎飛的?」他只好隨口問起相思的舅舅,本以為一定是大海撈月,想不到大寶居然點了頭。
「葛穎飛的兒子得罪了史雷公,被史雷公打得奄奄一息,史雷公還揚言要抓葛穎飛的女兒當小妾,這件事情石梨城中誰不知道,不過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大寶滔滔不絕地說著。「葛穎飛可憐了,帶著全家老小連夜倉皇出逃,聽說逃往東北關外去了。」
「逃往東北!」桀琅大吃一驚,回頭望了相思一眼。
相思的眼瞳黯淡了下去,眉尖輕輕蹙了蹙,整個人發起呆來。
「上俺家住幾天吧?」大寶慰熱地笑問。
「多謝你的好意,我急著上山找擎天,不能打擾了。」桀琅笑了笑。
「那好吧。」大寶又貼在他耳邊嘰哩咕嚕著。「快點走也好,省得碰上朱雀街的姑娘,準會把你剝下一層皮來。」
桀琅瞪大了眼睛,他可不想讓相思看到那種場面,急忙向大寶借了三千文錢,帶著相思往上山的路走。
「妳現在有什麼打算?」他問。
相思毫無頭緒,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她茫然地問:「東北遠嗎?」
「很遠,騎快馬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到。」
「那……就去東北吧?」她靜靜地接口。
桀琅深深吸氣。「妳真的要去東北?大老遠去找妳的舅舅有什麼意義?妳知道東北有多大嗎?東北比石梨城大上幾百倍,想找一個人比登天還難,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