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齊晏
「當然有,也許我這輩子每天都能吃得到妳做的菜,這不是天大的福氣嗎?」他深深凝視著她細緻的側臉,語氣認真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相思的腦子轉了轉,頓時滿臉飛紅。
「簡直滿口胡言,等你的傷好了就必須離開這裡,永遠不許再來,你答應過我的話,這麼快就忘了嗎?」她輕叱,手中的筷子無意識地攪動著碗中的飯粒。
「我沒忘。」他爽朗而明快地笑著。「妳聽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句話嗎?妳若嫁給我,我走到哪裡妳就要跟到哪裡,答應過妳的話自然不用算數了。」
相思聞言怒形於色,瞪著他,咬緊牙關迸出一句話。「我這一生都不嫁人!」
「什麼?」桀琅滿臉錯愕。
「你那些輕薄的話,拿去說給外面的姑娘聽吧,不必在我面前費神了。」她嗤之以鼻。
「等等——」他必須弄個清楚。「妳說一生都不嫁人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很難懂嗎?」她的眼瞳幽幽閃爍著。
「不難懂,只是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相思冷眼瞅著他。
「不。」他專注地凝視她認真地道。「我已經喜歡上妳了,所以一定要弄明白,為何我喜歡上的姑娘竟打算一生都不嫁人,我的將來可不能因此而不清不楚。」
相思的臉驀地發燙起來,這樣的對話已然超出她所能應付的範圍,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她猛然站起身倉皇地後退幾步。
「你這個人輕狂得很,我不和你說話了。」她的聲音透著焦灼,轉身狼狽地逃了出去。
「相思、相思——」桀琅大叫著。
相思逃回了自己的房間,耳邊還縈迥著桀琅喚她名字的聲音,她的指尖震顫著,完全弄不清楚是怎麼樣複雜的情緒正在強烈侵蝕著她。
從來沒有人用那種溫柔動人的語調呼喚過她的名字,她緊緊抱住雙腿,將臉深深埋進臂彎中,痛苦地抗拒著令她驚心的柔情,一陣酸澀從鼻樑竄上了眼眶,眼前悄然泛起薄霧。
她細細地哭了起來——娘,您也曾是這樣的嗎?相思懂了,懂得您是如何沉淪耽溺的了,那真是令人難以抗拒的感覺呀!
但我不要沉淪,不要——相思沉重而清晰地對自己說。
天色由橘黃轉為靜紫,夜幕漸漸低垂。
桀琅看見一襲白衫的相思,手提著琉璃燈款款行來。
他在紅融融的燈下瞧她,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又冰封了,眼神冷漠而且古怪,這是第二次,他見到她倉皇無措地自他眼前逃開,背著他穩妥地戴好那張冷面具,再好整以暇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相思,我不想冒犯妳……」他柔聲地說,卻被相思飛快地打斷。
「你什麼話都別再說了。」她冷淡而且嫌惡地。「我不想再聽見你說任何一句輕薄無禮的話,從現在開始,我除了替你換藥,給你送飯菜以外,絕對不會再和你多說一句話。」
桀琅緊盯著她,懊惱地說:「何必這樣呢?」
相思打定了主意不睬他,在替他換藥的時候,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就把他想成是個全然沒有生命的東西,想成是一棵樹或一顆石頭都行,而打定主意這麼做以後,果然讓她輕鬆自然了許多。
桀琅凝視著她,面前的少女白皙如玉清麗且動人心弦,然而望著他的眼神卻滿含戒備與恐懼,彷彿當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一樣懼怕,想盡辦法地要躲避他,但他怎能輕易地就讓她躲掉?
毫無預警地,他突然攫住她皓雪般的手腕。
「為什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盯著她,眸光炙熱如火。「我絕不是壞人,也無心害你,妳說妳一人獨居在此,為什麼?妳的爹娘呢?在妳身上發生過什麼事?告訴我——」
「放手!」她驚駭地奮力掙扎。
「為什麼怕我?」他急切地問。「為什麼害怕聽見我對妳說的話?」
相思被他突來的舉動和逼問嚇住了,她的臉上掠過一抹驚惶,急著想掙脫他的掌握,但是他的力量大得讓她無法掙脫。
桀琅緊緊扣住她的手,眼中點燃了兩簇奇異的火焰,他熱切地說著。「相思,不必害怕,更不要躲避我……」
「你放手、放手!」她陡然尖叫出聲。
桀琅微微一震,急忙鬆開她。
「以後不許你再碰我!」她驚悸地大叫。
桀琅的心狠狠地縮成一團,他咬著牙,束手無策地看著她。
相思渾身發顫,凌亂地收拾起桌上吃剩的菜餚,突然瞥見辛苦熬煮的一大鍋魚湯竟然原封不動,桀琅連喝也沒有喝上一口。
她轉過臉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子裡閃爍著一抹無辜的委屈,莫名地惱怒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啞聲問:「為什麼不喝湯?」
桀琅兀自浸於狼狽混亂的思緒裡,不解她為何沒頭沒腦地問出這一句話。
「我不是不喝,只是湯放在桌上,我無法下床去喝。」他認真地解釋起來,小心翼翼地覷著她怪異的反應,想了想,又繼續接口說:「等妳熱了來,我一定馬上喝光。」
相思的心飄忽得很厲害,她的視線被他糾纏著,移也移不開。
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尾曝曬在岸上就要窒息的魚,如何奮力掙扎也躍不回賴以生存的水裡,灼熱的陽光,曬得她渾身乾澀疼痛。
如果現在有面鏡子,她一定看得見鏡中自己那張慌亂失措的容顏。
第三章
整整半個月以來,相思果然堅守著她所說的話,除了替桀琅換藥,給他送飯菜,為他換洗衣物以外,真的不再和他多說一句話,不管桀琅怎麼大膽直言,怎麼嬉笑怒罵,怎麼輕聲細語,她一概來個相應不理。
相思按時替桀琅換藥、送飯,絕不會在他眼前多停留半刻,真正會理睬桀琅的只有金錢豹和小猴子,偶爾他會從開敞的窗前,看見相思涼掛衣服的身影,柔軟輕盈,一陣緊似一陣地撩騷著他的心。
桀琅覺得自己成了一間臥室的囚犯,相思則像酷吏般冷漠寡情,他已經悶得快要發瘋了。
捱了一個月,桀琅的腿傷幾乎就要痊癒了,他再也忍不住,挪動著沒有受傷的左腿,慢慢地下床來,由於雙腿太久沒有行走,全身筋骨僵硬得隱隱作痛,他在屋內扶著牆小心翼翼地練習著走路,直到左腿完全適應了以後,這才放心走出關了他一個月的囚牢。
當他慢慢步出草屋,看見草屋外用木樁圍成了約莫一人身高的圍籬,一看就知道是防野獸用的。放遠望出去,但見四面山峰插雲,鳴禽間關,腳下踩著一片柔軟的細草,鼻中聞到竹林幽淡的清香,此谷與無憂谷景象大為不同,無憂谷遍山遍野都是鮮花,嫣紅奼紫,芬芳馥郁,但這裡除了樹叢便是竹林,處處鮮果懸枝,耳際充盈著山泉鳥語,樹上甚至有猴群跳躍嬉戲著。
此景遠超過他的想像,彷彿亙古以來不曾有人跡到過,隱隱約約他聽見了汲水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他看見相思蹲在山泉旁,一飄一飄地將泉水舀進木桶裡,小幼猴趴在她的身旁用手盛水喝,她則一面舀水替金錢豹洗澡,一面喃喃自語著。「每回你出去吃了飯回來,身上就滿是腥臭味,真是難聞極了,千萬別告訴我你吃了什麼,我可一點也不想知道……」
桀琅聽見相思對金錢豹說話的語氣很溫柔,雖然出言斥責,但眸中卻盈滿笑意,他此刻倒真希望自己是那頭金錢豹了。
金錢豹靈敏地嗅到桀琅的氣味,牠抬頭望他一眼,低嗚了兩聲。
相思回頭一看,乍見他,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你……怎麼走出來了?」她吃驚得結舌起來。
「再不走動一下,我可真要變成一顆石頭了。」他掀了掀眉,跛行著,慢條斯理地走向她。
他走得愈近,相思的下顎就抬得愈高,直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她的下顎已高抬到令她頸項發酸的角度,她這時候才猛然驚覺,原來他的身材竟然如此高大挺拔,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麼柔弱,直到現在——
桀琅高碩地矗立在她的面前,壓迫得她難以喘息,她整個身子是僵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她真真實實地意識到——原來這就是男人了!而這個男人還讓她成日心神不寧、魂不守舍,是個深具危險性的男人。
「妳在打水?」桀琅輕快地笑問。
相思震動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她猛然退後兩步,咬著唇,低首斂眉,悶不吭聲地彎下腰去提水。
「我來幫妳。」桀琅橫過左手,從她手中輕輕搶過木桶來。
相思再度愕然,自己平時不但要用雙手去提那桶水,每提著走五、六步,就得停下來喘一口氣,再走、再停,總要費上一番工夫才能提回屋裡,但是她看見桀琅單用一隻左手提水,加上他的右腿不便,竟然還能不費吹灰之力,那只木桶在他手中就像輕得沒有重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