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齊晏
她想用十倍的好,換來他的喜歡,如果能用一百倍的好換來他的愛,她也願意這麼做。
半晌的沉默,人來人往,上車下車,列車緩緩駛進了士林站。
正要對蒙於硯說她要下車時,忽然感到肩膀一陣沉,原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把頭無意識地靠往她的肩上,停駐。
要下車嗎?要吵醒他嗎?
凝視著他的濃眉、長睫,戀星耽溺著這一刻的親密,不願被干擾。
睡吧——
她願意守護他,只要能給他一個寧靜平和的睡眠,她願意守護。
☆☆☆
站在淡水捷運站的月台,蒙於硯和戀星兩人相視微笑了。
「兩個人居然一路睡到淡水,真是離譜。」蒙於硯抱著雙臂,不可思議地瞪著牆上的「淡水」兩個字。
「都是你把瞌睡蟲傳給我,我才會跟著睡著的。」戀星心虛地把責任丟給他。
「是這樣嗎?」他挑眉,不懷好意地笑看她。
戀星臉一紅,深怕他看出什麼來。
「你餓了嗎?」他突然問。
「有點。」她點頭,一顆心提了上來,期待地望著他。
「那……」他四下張望。「既然來到淡水,乾脆到街上吃晚餐好了,順便幫我把這一仟塊的銅板花掉,減輕我的負擔。」
戀星笑著點點頭,心跳加快。
「好哇,這個忙我很樂意幫。」
「不錯,好現象,愈來愈不怕生了。」蒙於硯揉揉她額前的發,相當讚許的樣子。
「不,我很怕生,生魚片我死都不吃。」她一臉嚴肅地。
蒙於硯呆了呆,會意過來時,立刻被她機敏的回答逗笑,他用力扯了扯她的辮子以示懲戒。
「正好我也不吃生魚片,以後一起吃東西可以省點選擇的麻煩。」他笑說。
以後一起吃東西……戀星甜滋滋地想。
這是否表示蒙於硯還想跟她有續集發展?
「有家阿給很好吃,我帶你去。」她的聲音和情緒都飛揚了起來。
蒙於硯在戀星的引領下走進淡水老街,兩個人沿路吃了阿給、淡水魚丸湯、叉燒酥、酸梅湯,還買了老街名產當零食吃。
蒙於硯似乎是太久沒有吃過台灣小吃了,所以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有趣,而戀星是第一次單獨和男人逛街吃飯,她小心翼翼地記住這一切,記住他吃東西的神情、記住他無意間觸碰到她指尖的震撼、記住他蹙眉、淺笑的模樣。
萬一將來不再有這樣的機會,她還可以用甜美的情緒去感覺這短暫的回憶,鄭重將他收藏在心裡面。
就在晚餐之旅即將結束時,蒙於硯看了看掌心還有不算少的銅板,直呼不可思議。
「吃了這麼多東西,一仟塊的銅板居然還花不完。」
「因為是小吃嘛,當然很便宜呀!」戀星聳肩輕笑。
「接下來呢,還想吃什麼?」
「不了,再吃肚子就要爆炸了。」她睜大圓亮的眼睛,笑著說。
「那怎麼辦呢?我可不想再把剩下的銅板背回去。」他繼續搜獵下一個目標。
「那……要不要買個廣東粥帶去給伯母吃?」她提議完後,又略有些緊張地解釋著:「我不知道伯母是不是愛吃廣東粥,我只是想伯母是病人,所以吃粥會比較好。」
蒙於硯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在餐廳時聽到的那些話,戀星的確不管對誰,都會付出同樣的關懷,對他的體貼,也不是因為他特別。
「很巧,我媽正好喜歡吃廣東粥。」他淡淡地說,掉頭便朝一家賣廣東粥的小攤子走過去。
心口為什麼煩亂起來,他也不太明白。
買了粥,還剩下三百五十塊銅板,蒙於硯轉頭看見戀星站在旁邊的攤子前,專心挑選以手工編織成的飾品。
他走過去,看到老闆是位顏面傷殘人士,既不招呼也不理會戀星,自顧自地埋頭看書,一副愛買不買都隨便的樣子。
「這條好看嗎?」戀星挑起一條手鏈,轉過頭笑盈盈地問他。
坦白說,不好看。不過蒙於硯沒真的這麼說,他只是笑了笑不表示意見,其實這些手工飾品做得並不好,粗糙、美感不夠、價錢也貴了點。
戀星仍然決定要那條手鏈,並準備付錢。
二這條多少錢?」他走過去搶先問老闆。
「三百五。」老闆頭也沒抬。
居然這麼巧!「請你點一下。」蒙於硯把剩下的三百五十元銅板付出去。
老闆抬眼瞄到堆成一小疊的銅板,臉色僵了僵,很受傷的反應。
「對不起。」戀星看出老闆臉色驟變,急忙從皮夾內掏出三百五十元鈔票,把那疊鋼板換回來。
蒙於硯不解地看著她。
「走吧。」她拉著他的手腕往外走。
「為什麼要把銅板換回來?」他蹙著眉問。
「付那麼大堆銅板給他,可能讓他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你沒看到他剛剛的表情嗎?好像很生氣。」她看著手腕上的鏈子,吐了吐舌尖。
「其他攤子都能收,為什麼就他會覺得自己被侮辱?這麼驕傲怎麼做生意。」他忍不住批評起來。
「他是殘障人士嘛,跟普通人不一樣呀。」她理所當然地替那人解釋。蒙於硯不以為然,眼眸變得深沉。
「我不覺得他跟普通人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是臉部受了傷而已,雖然他是顏面傷殘人士,但也不能因此踐踏別人的同情心,自尊心若這麼強,就不應該到鬧市擺攤子,搞得自己跟買東西的人都戰戰兢兢,這是何苦?既然決定面對社會大眾,就應該放下身段,把自己當成一般人,否則你剛剛所有的一切行為,每一件都會讓他認為是在羞辱他。」
「真的嗎?」戀星扇動著長睫,愣愣地說:「我只是想幫他的忙,倒是沒想那麼多……」
「戀星,你很善良,可是太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了,這樣反而會害了別人,也會累死自己,你知道嗎?」
蒙於硯的話說中戀星的痛處,她是不知道會不會害了別人,但快要累死自己倒是真的。
「我的意思不知道你懂不懂?」他歎口氣。
「懂、我懂。」她忙不迭地點頭,會對她說這種話的人,他是第一個,這樣的勸告對她而言別具意義。
蒙於硯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想起總務部那些人口中所形容的戀星,是那麼萬中選一、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他心中不免浮起一股深切的憂慮。
他眼中的陸正輝是個標準東方思想的男人,看起來「彷彿」老實可靠,不過他並不認為陸正輝能給戀星真正的快樂。
「戀星,你現在……快樂嗎?」走向捷運站的路上,他忍不住輕問。
他暗示的是她與陸正輝之間的關係,但戀星卻會錯了意,她以為他問的是和他在一起的「現在」。
「快樂呀,當然快樂。」戀星低下頭,內心驚喜交集。
看見戀星滿臉喜悅幸福的表情,眉眼染上淡淡的玫瑰色,分明就是戀愛中人的反應,蒙於硯感到有些困惑,會是自己多慮了嗎?
「我希望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他誠摯而含蓄地說。
戀星雙頰酡紅,笑意在唇邊蕩漾,她偷偷揣測他話中的真意,自我解贊成特殊的、模糊的曖昧暗示。
她當然相信自己的選擇,選擇他,選擇努力讓他喜歡她,選擇認真面對她的愛情,怕的是——這一切只是她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列車進站。經過了四個站,蒙於硯在忠義站下車。
「明天見。」
車門關上那一瞬,兩個人揮手道別。
戀星望著蒙於硯消失在月台的背影,珍寶地輕撫腕上的手鏈,這鏈子,還有皮包裡那三百五十個硬幣,對她而言都代表著特殊的意義。
她迷離恍惚地體會著心中湧動的感覺,很清楚地知道她的選擇。
她選擇他,想要他。
用盡一切努力,她都希望夢想成真。
第四章
蒙於硯忘記上一次看見日出是什麼時候了?
晨起的初陽照著翠綠的山頭,橘紅色的陽光彷彿正努力穿透薄霧,他早已忘記晨曦是這麼美。
「是不是沒睡好?叫你回去睡就是不聽。」
他聽見母親虛弱的聲音,回頭笑著說:「我無所謂,媽不是也一夜沒睡好嗎?你可比我辛苦多了。」
「那是化療的副作用,所以我才告訴你,我不想做化療呀。」樂靜蘭費力地說,經過一夜的折騰,看起來氣促人虛。
蒙於硯再度陷入兩難的掙扎,看母親一整夜發高燒、打退燒針地循環煎熬,他也看得痛苦無措,恨不得所有的苦都由他來承受,但是要他答應母親不做化療,分明就是要他看著母親奔向死亡,他如何做得到。
「我知道你狠不下這個心,可是希望你能替媽想想,與其把時間留在這裡做化療,倒不如利用時間去完成我今生尚未達成的心願。」樂靜蘭微弱而疲倦地說,眸光凝視著窗外的晨曦。
「媽……」他的喚聲哽住,強忍著將要失去母親的那種恐懼和痛苦。
「再說,我實在不想變得太醜,不想到了天堂遇見你爸爸的時候是個大光頭。」樂靜蘭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