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祁歡
那些一都不重要,在網路上,性別是不存在的,也許是因為對愛情的審慎與保留,水蓮也沒有網戀的慾望,也因此兩人的來往,成了超越性別的溝通,果真如水蓮選的化名——純真而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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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的「回家」人氣稍歇,夜色漸深,水蓮看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聲音很好聽的醫生,他靜靜地坐在窗邊,也沒有特定做什麼,點了杯火焰咖啡。自從那次之後,他好像只點過火焰咖啡,想不到有人像她如此喜歡這種苦澀而戲劇般的滋味。
他沒有試圖再和水蓮交談,但每個星期二,總見他靜靜坐著,直到打烊。
不可否認,他真的很吸引人,即使不開口,靜靜坐在那裡,也使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小蓁還在廚房忙著,水蓮只好拿起他點的第二杯火焰咖啡,歎了口氣地走過去。
「先生,你的咖啡,請慢用。」
水蓮原本決意轉頭就走,卻被他桌上的素描簿所吸引。沒有印象派的柔美線條,眼前「回家」的窗外風景,被扭曲為畫者自己的內在世界,雖然很抽像,卻充滿千言萬語的欲訴之情。
「很有吸引力。」水蓮喃喃自語。
齊嘉綸微微一笑。「願意坐下來欣賞我的塗鴉嗎?」
彷彿有股魔力牽引她,水蓮隨著他的話落坐,也隨著他翻動素描簿而展開一次次的驚歎之旅。
「你不怎麼喜歡協調的美感嘛!」水蓮一邊欣賞,也發表自己的感想。畫作大部分都不算完成,有時只是隨意幾筆,而且並不只使用炭筆,隨意的原子筆,甚至彩蠟筆都可以用來揮灑,每一幅都跟整齊、協調、柔美扯不上關係。
「生活中本來就很少協調的美感。」齊嘉綸端詳水蓮恬靜的側臉,覺得看到了生活中難得的柔美氣息。
但他不會開口對她說,因為那顯得很唐突。
水蓮抬眼,露出會心的笑。「說得好極了。」
翻動畫簿的手突然停止,水蓮認真的凝視眼前所看到的彩筆畫,她看到了哀傷、頹墮與深忱的情感呼之欲出,割裂的情緒佈滿在一張看不清晰的女性面孔上下意識的,雖然沒有任何特徵表明畫作中的主角是誰,但水蓮知道那是自己!
她充滿懷疑與敵視地瞥向他。
「我沒有惡意。」齊嘉綸接收到她的訊息,緩緩說出。
「為什麼畫我?想證明你觀察入微嗎?」水蓮有一種被透視的感覺,這令她非常不舒服。
看出水蓮的不悅,齊嘉綸不免、心中一黯。「我無意讓你難受,只是每當看你用恬靜與柔美的外表來隱藏憤怒悲傷時,就覺得很、心疼。」
水蓮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為什麼要看得那麼仔細,這教她無地出口容,於是憤怒佔據她的心頭。「你少自以為是,在我看來,你只是一個探聽別人隱私,無聊的登徒子!」
猛地拉開桌子,水蓮急急起身,想躲開這種難堪。
齊嘉綸穩穩地抓住她的手。「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內心,所以你才這麼生氣嗎?」
水蓮怒不可遏。「原來揭人隱私真的是你的嗜好,很遺憾,我最恨的,就是不尊重別人心情的人,所以請放開我,雖然不能趕走你,但不看你總行了吧!放手!」
齊嘉綸沒有放手,反而收緊力道,將她緊箍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別這樣,我知道呈現自己很困難,但你願意一直這樣痛苦下去嗎?」
看著他有如探照燈的雙眸,水蓮全身繃得更緊了,彷彿快要斷裂似的,她不要靠他那麼近,那會使她失去任何防禦能力,尤其又面對這種她一向沒抵抗力的男人!
於是她武裝自己,辛辣的回嘴。「看不出你除了是一個心理醫生外,還想當解救大家走出苦難的善心人士!」
「如果是我的能力所及,那麼我很樂意做這樣的事。」齊家綸沒有絲毫搵怒他輕易地回答她的問題。
水蓮狠狠甩開他的手,冷冷說道:「一路上心理有問題的人很多,你去找別人當對象吧,我不想隨著你的實驗起舞。」一說完,頭也不回的走進吧抬,隱入休息室。
齊嘉綸懊惱著自己的躁進,平常的他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此刻會出現如此大的錯誤?身為專業的心理醫師,早該知道若非病人願意說,否則就絕不要替對方揭開傷口,但這一切的理論,在見到她之後被完全拋諸腦後,他只想替她抹去那種深沉」悲傷與沒有自信的落寞,也許他對她一見鍾情了!
「這是一見鍾情嗎?」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不曾把她忘懷了,她的細緻與動人,令他即使只是注視,都能興起波瀾起伏的情感,教他不由得、心跳加速。
這些日子以來,他很高興能以sam的身份跟她書信往來,從她的回信中,齊嘉綸才知道小說中的淒苦愛戀是水蓮自己的寫照,他很心疼她的悲傷,更恨那個傷她心的男人,到底是誰那麼不長眼,忍心欺負清靈如水蓮這般的女子。
還好,他能以信件打動她滿是傷痕的心,藉著信件往來,訴說彼此的感情觀,無疑的,他和水蓮是契合的,只是,水蓮不願接近現實生活中的他,寧可選擇在虛擬的網路上與人交心,唉……
「我真是愚蠢,以後要再接近她,恐怕更難了……」齊嘉綸的無力感漸趨升起,一飲而盡冷卻了且早已失去火焰的咖啡。
另一邊,在休息室的水蓮,抑不住瘋狂灑下的淚水,她難道做得不夠好嗎?不像已經恢復從前那個甜美溫柔的樣子?否則為什麼還會被別人揭起心中的悲傷?尤其是被這樣一個男人,一種她執意要視之為洪水猛獸般躲避的男人?命運之神該不會又來捉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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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蓮疲憊地回到家裡,泡在浴缸時竟不小心睡著,等冷醒過來時,已經半夜了她離開只剩為溫的水,哆嗦地差干身體,還很準的打了個噴嚏,在這時毫無預警的電話聲劃破寂靜的夜。
「這麼晚了,誰會這麼擾人清夢?」水蓮出口語,接起電話。
「水蓮……」
睽違半年的聲音低低傳來,水蓮覺得好像是不知名的遠處傳來的囈語,好陌生,陌生的,屬於阿熾的聲音。
「你還要說什麼!」忍不住顫抖,水蓮升起憤怒的情緒,都這麼久了,他居然敢在過了這麼久的今天捎來電話!
她好恨他以為他由自己的愛可以如入無人之境般,愛來就來,想走就走。
「水蓮……我最近好痛苦。」他嘶啞的嗓音彷彿有著無盡的悲傷。
「哼!」痛苦?跟誰比?能跟她比嗎?
「這幾個月,我都在抵抗那個老頭的強勢擺佈,你知道我和家庭的關係很差,一定能瞭解我很苦。」
聲音依然動人,但已經很難引起水蓮的同情了,他曾說自己有一個混亂複雜的家庭,數不出確實數目的大小媽,和」個把孩子當工具利用的父親。
但,與她何干,她早就將他驅逐出心,再也不會付出任何的同情,不關她的事了……
只是,她仍沒有放下話筒,仍然聽著他切切地訴說:「那老頭想要我做的,就是一樁政策婚姻,為了這件事,我已經跟他鬧得不可開交,他大發雷霆,發狠地說不承認我交往的任何一個女人,這輩子除非他安排的婚姻,否則一概不承認!」
他正在解釋半年不聯絡的原因吧!水蓮聽不真切,卻將每一個字收納心房,但是,他的話就像從幾萬里外傳來似的,好像假的。
阿熾的聲音轉為暗啞。「水蓮,繼續跟我在一起你會很苦,他是不會接受你的,而我那麼愛你,怎捨得你受這種苦?所有的苦就讓我自己承受吧!孤獨也留給我,痛苦也留給我……」
水蓮感到世間的荒謬事都被她碰上了,難道阿熾以為她是沒有頭腦的笨女人?用這種理由搪塞她,忍不住輕撇唇角,她諷刺地說:「呵……真是牽強的藉口」
「這不是借口,是事實。」阿熾痛苦地加強語氣。
「好,你說是就是吧!」水蓮意興闌珊,她不相信,但也沒必要問,不重要了,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水蓮,我仍然關心你,我還是愛你的,對不起……」
這句話逼出水蓮的眼淚,一句對不起能賠償她原本自在的生活?能賠償她原本自己的心?還是能賠償她對男女間的愛與信任?不行!那太廉價也太鄙陋了。
「水蓮,你說話呀?我們還是朋友吧?」
「朋友?」水蓮的語氣不禁尖銳起來。「你覺得我會繼續相信一個騙子?難道我還受不夠教訓,傻傻等著別人來玩弄我之後再出賣我,齊良熾,你太可恥了!」
「……」沒有任何回音。
她該摔電話以表示她的瀟灑,但,忍不住想聽他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