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祁歡
方才剛被諶紅數落過的小梅,即便眼巴巴看著面前容觀熱心帶來的美食,卻再也不敢露出一丁點的喜悅之情。
「哇!好漂亮!小梅,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了!」跟在容觀之後的琦琦,從鏡子裡望見小梅臉上的彩繪,便不由自主地發出驚歎的聲音。
眾人只見新娘那張小巧而精緻的臉上自然而優雅地停駐著一隻彩蝶,那對晶瑩透亮的翅膀就像要從小梅的臉頰上幻化而出一樣,令所有在場的人為之驚艷。
「謝謝!來,我來為你們介紹……這是我的造型設計師諶紅。」頂著一張美麗絕倫的面容,小梅自信而大方地為大夥兒介紹這位幫她「化痘痘為神奇」的造型設計師。
「諶紅,這是柔兒,那位是琦琦,最旁邊的是容觀,她們都是我的死黨。」小梅一一為諶紅介紹她那一群損友。
「嗨!你們好!」諶紅一方面拉開嘴角熱情地打著招呼以掩飾自己對容觀的畏懼之情,一方面則又犯職業病地為眼前幾位女子的造型打著分數。
柔兒果然人如其名,她一身粉短洋裝搭配一條絲質的領巾,足以襯出她那股端莊的氣質,不過那一頭毫無變化的長直髮卻僵化了些;琦琦外貌艷麗,酒紅色低胸緊身的小禮服適切地將她渾身上下的火辣熱情包裹得恰到好處,不但惹火,而且搶眼,但敗就敗在她腳上那雙沒有後跟鞋帶的涼鞋,讓她的氣質打了折扣;再看容觀,天啊!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將自己包裹得這樣密不透風?她身上的襯衫不但扣得緊實而且熨燙得像鋼板一樣平整,黑色修長的褲管下卻配上一雙足以和老阿嬤拼比的黑頭包鞋,還有那一頭明明烏黑亮麗的秀髮硬是被剪成了不像話的死板僵直,最可怕的是,她還戴了副黑框眼鏡!她明明有著絕佳的身材比例,卻硬是被這些不合時宜的裝束給活活糟蹋了。直覺地,諶紅的心中出現一個畫面與眼前的容觀交疊,那就是學生電影中那種乖乖牌的書獃子,想到此,諶紅的臉因強忍不笑而嚴重變形。
不能笑啊!他可是剛剛才領教過容觀的厲害,怎能再替自己找麻煩?
「咦!你……就是那個娘——」「娘娘腔」三個字未完整說出口,容觀便發現自己說得太快,趕緊轉移話題,正巧讓她瞧見諶紅強忍不笑的滑稽表情,於是容觀順勢地說:「你是怎麼了?肚子痛還是撞邪了?」
容觀的話成功地止住了諶紅的笑意,因為他聽到了她還沒說完的話,那讓他想起早上的窩曩事。
而且一直以來,諶紅最痛恨別人用這種輕蔑的態度來看待從事造型設計的人,喜歡造型設計不代表性別混淆,別人不懂也就罷了,容觀身為巨象經紀公司的老闆,她怎麼可以!
舊恨加新仇。諶紅快快地回了句——「對!我撞邪啦!」其實他想說的是——撞到你這個古板保守的老處女。
畢竟對於早上的禍事,他仍餘悸猶存。
可事實上,容觀的出現已讓諶紅的心裡起了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連諶紅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容觀是個很具挑戰性的造型對象,他也知道自己對容觀這樣的女子很有興趣,他喜歡逗她,但是,諶紅不知道自己為何特別在意容觀的看法,而且他渾然未覺自己心中那分對容觀悄悄升起的愛意。
沉默不語的諶紅反倒讓容觀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天裡連犯了兩個錯,而且都是對同一個人,唉!這種情況如何說抱歉?
不說,自己心裡過不去;說了,不等於自己真有那樣的想法?
她極不習慣犯錯與道歉,所以只好一直杵在他面前。
「對不起,我很忙!」諶紅的言下之意是要容觀離開。
「容觀,今天的禮金就拜託你幫忙收了。」還好機靈的小梅趕緊請容觀到婚禮會場,很快消弭了這一場尷尬。
容觀走了之後,諶紅便繼續埋首於他的造型設計工作裡,從頭至尾,即便在會場和容觀照面了,也沒再和容觀說過一句話,一直到婚禮結束。
不過,暗地裡,諶紅倒是職業性地興起了改造容觀的念頭,看慣了時下女子的多種風情,容觀那直率的性子與不造作的純真反而令諶紅大感興趣。
她很特別!在他所認識的女子中,她真可說是獨一無二的。
不過礙於粗黑框眼鏡的遮掩,他不太確定容觀的面貌是否姣好,但是光從她眼鏡外那光潔白皙的膚質看來,他可以肯定她至少長得清秀,說不定還不只呢!
他十分不能理解,這個女人明明有著絕佳的身材和髮質,為何甘願被這樣糟糕的扮相給犧牲?以他身為專業造型設計師的身份而言,真是看不過去,他實在想好好打造她,而這絕對是一項高難度的挑戰。
想著想著諶紅忽然轉念,這個女人他根本惹不得!再想想,咦!可以找大嫂幫忙,大嫂是她的好朋友,如果大嫂肯幫忙,相信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有意思!他一定要好好重新打造眼前這個女子,這實在太有挑戰性了!諶紅暗自下了決心,渾然忘卻先前與容觀之間的不愉快。
小梅的婚宴在眾人的祝福聲中順利地進行著,美麗的新娘在諶紅的打造下一共換了七種不同的造型,為這場婚禮寫下光華璀璨的一頁,使得在場所有佳賓為之驚艷,更在無形中將諶紅的知名度往上推了一大步。
婚禮的最後高潮是由美麗的新娘拋出象徵幸福的新娘捧花,所有在場的未婚女子紛紛趨前想要接個好綵頭,容觀也在毫無半點興趣的心理之下,強被琦琦那一群死黨拉去一同迎接幸福的捧花。
只見美麗的新娘高舉由純白色愛麗絲所編成的捧花,輕輕往後一拋……
是容觀!
容觀接到了!但她又向外拋了出去。
「哎喲!」諶紅慘叫一聲。
「嘩!」熱鬧的會場一時變得更加喧騰。
「可惜了!」一名穿著時髦連身洋裝的妙齡女郎看著捧花的落點發出歎息。
「怎麼會落在一個男人手上?」體型微胖的女子也跟著發出不平之聲。
「你為什麼要丟掉?」很想結婚的琦琦嬌嗔地數落身旁的容觀。
意外地被用鐵絲纏了又纏的新娘捧花給砸到頭,諶紅一邊用手撫著被鐵絲勾破的頭皮,一邊向容觀投射出銳利的眼神,他低咒:「可惡!又是她!我怎麼這麼倒楣!」然而,他卻更加堅定了改造容觀的決心。
知道自己闖禍的容觀,什麼話也不敢說,她只是一個勁兒的低頭吐舌頭,她怎麼知道事情會變這樣?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容觀覺得對諶紅有說不出口的歉意。
×××
晚上九點半,儘管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但對容觀而言早已超過她就寢的時間半個小時了。
躺在床上的容觀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看來她一向規律而不容改變的作息被打壞了。
她睡不著是為了白天發生的事,她覺得對不起諶紅,怎麼辦?要怎麼道歉?又翻了個身,她實在感到懊惱極了。
容觀坐起身來,她決定向老爹告解自己今天的魯莽。從小到大,嚴格的家庭教育要求容觀行事要事事精確,待人要以和為貴,結果,今天早上她與不熟識的諶紅髮生口角,還鬧到警察局去,犯了「以和為貴」的家規;之後,她又口沒遮攔而誤傷諶紅,不只對諶紅過意不去,更愧對老爹多年的教養,所以她必須向老爹好好懺悔。
鈴……
電話適時響起。
「小容,我們全家決定回國定居了,星期天中午抵達台灣,到時再聯絡。」越洋電話那頭傳來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聲。
這聲音對容觀而言,是那樣的遙遠於萬里之外,又是那樣的貼近於容觀的心裡。兒時的、年少時的記憶,全都一股腦兒竄上容觀的腦海,因為距離太遠,因為思念太濃,因為衝擊太大,因為有太多難以言喻的紛亂心情,容觀握著話筒的手不自覺地發著抖,滲著汗。
掛上電話後,容觀便直奔客廳。
「報告老爹!覺倫他們一家要回國定居了,覺倫要回來了!」
容觀好激動,她一邊飛快地奔向容光照,一邊用盡她丹田之力大聲喊著,話語之中難掩興奮之情。
她顯然興奮得忘了要告解這碼事。
「聽到啦!別再喊了,會吵到鄰居。」容光照沉穩地道。
這個女兒的行為舉止就是這麼粗裡粗氣的,沒個女兒家樣。
正在客廳看報的容光照拿下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吃力地站起身來,這些年來由於年歲漸長,加上前年因為心肌梗塞動了個大手術,容光照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從前。
想當年,容光照可是海軍陸戰隊中的好漢,而今……
窗外的那株老桂花樹傳來陣陣花香,令人不禁要感歎起歲月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