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可不可以讓我進去見見大哥?」袁詠光反覆思量後,還是找上了濃情。
他和林婉築的婚事可以說是訂下來了,就等父親從京城回來幫他們主婚,既然袁家下一代的香火必須由他來延續,那麼困擾了袁家數代以來的詛咒有可能會繼續應驗在他所生的長子身上,袁詠光自認不是堅強的人,他希望能聽聽大哥的意見,從他身上吸取經驗,讓自己有勇氣和心理準備來面對未來。
「現在嗎?」她正經十足的表情不像是隨便說說而已。
袁詠光用力的頷首,「是,能不能幫我進去問一聲?」
「好吧!那麼請二少爺在外面稍等。」她說完便進屋去。
濃情不確定袁不棄聽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雖然他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封閉自己,甚至慢慢去接受自己嚇人的外貌,可是殘留在他內心深處的陰影一直是無法克服的障礙。
她甫進入屋內,就見袁不棄伏在案前揮毫,專心的神情不免令人好奇,悄悄的挨近他身後一看,宣紙上是他剛勁有力、揮灑自如的筆跡,而那優美的詞句也同時躍進了眼簾。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濃情不自覺的吟誦出來,美眸與他相接。
「這闋詞——是要送給我的嗎?」她眼波流轉,似羞似喜的問。
他的表情微窘,「我沒什麼東西可以給你——」
「不要這麼說,如果這闋詞代表的就是你的心意,那便是我要的,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我會永遠珍惜它的。」她將宣紙拿起來吹了吹,等墨汁干了,才小心翼翼的折起,並揣進胸口中。「可是我身上沒有什麼東西好回送給你——」
「不用了。」袁不棄說。
「那怎麼行呢?」濃情靈機一動,也提起沾了墨汁的狼毫筆,袁不棄霎時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起身將座椅讓給她。
就見她娟秀的字體一一在宣紙上浮現——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當濃情點上最後一劃,滿意的放下狼毫筆時,小手便被袁不棄緊緊包在大掌中,不需要言語,已表達了他內心的激動。
她含笑的讓細緻的面頰摩挲著他粗糙的掌心,此時無聲勝有聲。
「啊!我差點把正事給忘了。」好半晌才想起還在門外等著的袁詠光。「不棄,外面有個人想見你。」
袁不棄手一顫,「誰要見我?」
「是二少爺。」她說。
他眉峰深攏,二十多年來,他可以說從沒和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正式見過面,曾經有一度自己非常嫉妒他,同樣是袁家的子孫,兩人之間相差不過三歲,卻有著天壤之別的命運,心裡的不平衡幾乎讓袁不棄憎恨起他,不過,那只是一時的想法。
「他見我有什事?我不想見任何人。」
這早在濃情的預料之中,也許是時機還未到。
「那麼我出去跟二少爺說一聲——」
「不必說了,我已經自己進來了。」袁詠光大剌剌的跨進門檻,這番突兀的舉動讓袁不棄根本來不及隱藏自己。
他迅速的背過身去,「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二少爺,你先出去——」濃情本能的想保護袁不棄。
「濃情,你不要阻止我,我有話要跟大哥說。」袁詠光堅持不肯移動半步,「大哥!你先聽我說——」
袁不棄喝斥一聲,「我不想聽,你馬上給我出去!」
「不!大哥,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他將濃情推到一邊,又朝袁不棄邁了一大步,「你已經躲在這裡夠久了,最起碼也該出來見見奶奶、爹、大娘,還有我,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嗎?」
「袁詠光,你沒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他叱道。
「不錯,我現在是沒有資格。」袁詠光也火大了,一古腦兒的把心裡面的話全說出來。
「大哥,你以為這些年只有你一個人在痛苦嗎?你有沒有替別人想過,奶奶日日夜夜為你誦經祈福,就是怕悲劇重演;大娘因為對你懷著罪惡感,身子一直好不起來;爹為了我們一大家子的生計,鎮日在外奔波操勞,苦於無人幫他分擔重擔;而我又不是個經商的人材,能幫得忙也是有限,再說不久之後我就要成親了,我和婉築第一個兒子或許也和大哥一樣難逃詛咒的捉弄,難道我們心裡就有一天好過嗎?」
濃情見袁不棄的肩頭輕輕抖動,便退到一邊,讓兩兄弟敞開心胸長談。
「如果你是因為不想讓我看見你的長相,事到如今我只好老實說了,其實在很多年前,我就見過大哥不只一次了。」他說。
袁不棄身軀一震,「你已經見過我了?怎麼可能?」
「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個兄弟姊妹陪我玩,記得在我八歲那一年,當我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個大哥,你可以想見我有多高興,所以我就常常在夜裡不睡覺,偷偷的爬牆進來想看你一眼,大哥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駝叔,他可以幫我作證,我就被他逮過好幾次,駝叔還交代我不許讓人家知道我到影子居來的事。
「我承認剛開始看到大哥時真的嚇了一大跳,因為大哥長得跟我們不一樣,那時駝叔還騙我,說大哥生了一種很奇怪的病,怕會傳染給別人,所以才不能跟大家住在一起,我信以為真,就呆呆的等著大哥把病治好,到時就可以出來陪我了,長大之後才曉得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大哥,就算你的外表再駭人,仍然擁有一顆屬於人類的心,而且我們是親兄弟,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因為長相而嫌棄你,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自己的親人。」
袁詠光把話說完了,企盼著他能轉過身來面對他,濃情也同樣的屏息以待。
似乎經過了一個世紀之久,也許是被他的話感動了,也或許是兩人之間血濃於水的親情激勵了他,袁不棄終於有了行動。
「大哥!」袁詠光叫道。
袁不棄瞅著面前俊逸開朗的年輕人,天生的血緣親情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
「你罵得對,這些年我只會顧影自憐,以為受苦的只有自己,從來就沒想過奶奶和爹娘心裡有何感受,我太自私了。」
「對不起,大哥,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來教訓你。」袁詠光懺悔的說。
「不,我要謝謝你罵醒了我。」他嘴角微微的牽動,連眼神也在笑,似乎心中一部分的痛楚在笑意中釋去了。「詠光,謝謝你願意來看我。」
袁詠光喉頭一梗,張臂抱住他,「大哥——」
他眼眶紅潤,有許多話塞滿了喉嚨,就是說不出來。
濃情靜靜的走出去,並順手帶上房門,兩人都沒注意到她的離去。
「大哥……我好害怕。」袁詠光哭得像個小孩。
袁不棄拍著他的背,沙嘎的說:「我知道,雖然明知會很痛苦,可是既是袁家人的命運,我們只有試著去接受它,去學著與它相處。」
袁詠光嗚咽著,「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會幫你的。」簡單的五個字,卻有了奇妙的效果。
袁詠光的情緒鎮靜下來了,宛如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大哥便是他的支柱。
兄弟倆相談甚歡,像是要彌補失去的時光,談天說地的足足聊了兩個多時辰。
就從那天開始,袁詠光成了影子居唯一的客人,幾乎每天都會來報到。
到了第三天,袁詠光抱來了一堆帳本,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袁不棄斜睨著它們,臉上似笑非笑,「這是什麼?」
「我知道大哥不僅聰明,而且又是經商的頭腦,這些一定難不倒你的。」袁詠光諂媚的笑說。
袁不棄佯怒的瞟他,「別拍馬屁了,我看你是想藉機推卸責任吧!」
「呵、呵!怎麼會呢?我只要一看到它們頭就發脹,要是等爹回來,這些帳本還是一團亂,那我可就會死得很慘,大哥也不忍心看小弟有難,見死不救吧?」
濃情抿著如花笑靨,「依我看,是二少爺偷懶才是真的。」
「濃情,你怎麼專扯我後腿呢?人家說愛屋及烏,你也應該對我好一點,說不定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袁詠光擠眉弄眼的笑說。
她雙頰灼熱起來。「不棄,你看他欺負我。」她嬌嗔的說。
這下又被袁詠光抓到了把柄,不禁取笑道:「哦!想不到你們的感情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大哥,你得準備給人家一個交代才行。」
濃情的小臉嫣紅似五月榴花,踱了下腳便奔出去了。
袁詠光可以由袁不棄戀慕的目光看出自己沒有猜錯,心中不禁為他感到高興,以後大哥應該不會再孤單了。
第七章
「大哥,你打算什麼時候向奶奶提你和濃情的事?」袁詠光問道。
袁不棄合上手中正在翻閱的帳冊,表情異常的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