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默嬋(沐辰)
「你幹嘛?」
「沒幹嘛。」柳沕微越過她肩膀看著床上的苻蓮樗,以及正在替她梳發的水胤揚。「苻姑娘今兒個仍是老樣子?」
打從他們救了他們開始,除了水胤揚在的時候,他從未看見苻蓮樗清醒過。
「是呀,睡了一整天也不見清醒。」甘采棠大力推著柳沕微不動如山的胸膛,「走唄,走唄,別在這兒擾人相處。」
兩人退出內室之際,似乎聽見水胤揚與苻蓮樗交談的聲音。
「呵呵,果然對姊姊而言,最好的良藥是水胤揚。」甘采棠嬌笑一聲,輕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邊動手煎藥。
「每次苻姑娘睡著,能喚醒她的,就只有水胤揚,感情之深,羨煞旁人。」柳沕微處理著獵回來的兔子,語間滿是欣羨。
「怎麼,你很希望像他們一樣嗎?」甘采棠聞言,瞇起美眸,口氣充斥著危險地問。
「要妳像苻姑娘一樣……」柳沕微頓了頓,還上下打量采棠好一會兒才搖首歎道:「除非天下紅雨啊!若妳哪天真變成跟苻姑娘一般,只怕會嚇死所有人,想想,為了拯救天下蒼生,妳還是──」
接下來的話全在甘采棠掄拳大力捶向自己時逸去。
「姓柳的,你再說啊!再說啊!你不怕死就再說啊!」
柳沕微聞言,僅是神秘莫測地笑笑,任她打罵也不還手。
***
「今天入城去,為妳抓藥,回程的時候遇著下雪,我從來沒有看過雪,它們原來不是白色的,而是澄透如水,又蒙上一層薄薄的霧,很有意思,很希望妳也看看。」水胤揚邊梳著發,邊說道。
冰冷的指尖在梳完發後輕碰苻蓮樗蒼白的頰,為她拂去幾綹髮絲,然後見著那彎長睫羽舞顫,爾後揚起,在眼眸焦距尚未凝聚之時,她的唇角已然先行彎起。
「醒了?」水胤揚自動湊到她眼前讓她不必稍動即可見著自己。
「嗯。」苻蓮樗朝它一笑,鼻尖因接觸到它發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而小小地打了個噴嚏,「下雪了?」
「是呀。」水胤揚替她拭去化成水的雪,傾身抱起她,靠坐在牆上,濕冷的唇輕觸她乾熱的唇,感受她的體溫,彷彿在確定她真的在它面前,真的朝它笑,真的跟它說話。「外頭很冷。」
「吉祥恐怕最先耐不住吧!」
「反正牠死不了。」水胤揚一提起吉祥,神情顯見輕蔑。
「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苻蓮樗抬起虛軟無力的手,覆上它冰冷的臉龐,「當你以為我死去時,是它救活我的。」
那日,水胤揚帶著她逃走,兩人躲在山洞裡避雨,而她傷重昏迷,若不是巧遇帶著吉祥的甘采棠和柳沕微,只怕她現在早已魂斷,哪還有命再同水胤揚一起?
「我知道,只是那傢伙的脾性讓人無法心生感激。」水胤揚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緊緊相扣不放。
只要一想起那時的情景,它全身血液不禁沸騰,恨不得將高進和文並茂拆解入腹。
「我以為你不再生氣了。」苻蓮樗有些黯然、有些欣慰地笑望,眸裡漾著盈盈水光,她還是喜歡看見喜怒形於色的水胤揚。
「我是不生氣了,生氣的報應我看得很清楚。」它澀澀一笑,壓下心頭奔騰的殺意,妖眸滿是情意地望著她,望到她雙頰微泛紅暈仍不肯罷休。
「那是我心甘情願,別自責。」苻蓮樗不後悔替它擋刀,唯一後悔的怕是日後一提起這事,水胤揚會浮現自責的情緒。
這些日子,水胤揚的轉變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也明白它一切的轉變皆因為她。思及此,她再怎麼不忍,也只能由它去。
「禍事因我而起,後果卻由妳擔,我真不知該怨誰。」水胤揚凝眸相望,「說起這,我便不知自己在世上究竟有何用?」
除了不斷惹麻煩外,它毫無建樹,還讓最重視的蓮樗為自己受重傷,在鬼門關前走了好幾趟才換來近日的短暫清醒。
「你在世上的唯一要務便是陪我到死,不離不棄。」苻蓮樗傾身倚入它懷裡,一抹淡淡的藥香自她身上鑽入它的鼻息,它的手把玩著她的發,輕歎口氣。
「哪怕是妳要趕我走,我也不走。」
「我就知道你是個麻煩。」苻蓮樗輕輕一笑,炙熱的氣息呼在它的頸窩,「我宅心仁厚,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收留你。」
「呵,如此勉強啊!」水胤揚笑開了俊顏,擁著她,力道輕盈,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傷了她,妖眸滿是深濃情意。
「用膳之前我想到外頭走走。」苻蓮樗輕語,抬眸看它。
果不其然,她瞧見它面色一僵,極為細微,它以為她不會察覺到,而事實上,它掩飾得極好,若不是她數次提出要求未果,她也不會心存懷疑。
「外頭天寒,等妳傷好些再去,好不?」水胤揚溫柔地哄慰著,心跳卻異常地快速,要它對蓮樗說謊,即使是善意的謊言,它也會在事後良心不安老半天。
「難得下雪,我想試試在雪地走的感覺。」苻蓮樗敏銳地感受到兩人交纏的手指力道加重。
水胤揚咬牙撐過那幾乎淹沒它的悲傷,深吸口氣,「妳得答應讓我抱著妳,我才允妳出去。」
苻蓮樗抬眸凝視,自它那深沉的妖眸裡探出些什麼,笑問:「我想自己走走看,畢竟我躺在床上好久好久,再不走動走動,恐怕會成殘廢。」
「不會的,妳尚在養傷,毋需走動,我抱著妳便行。」水胤揚低垂眼眸,避開她的注視。「好不好?」
「好。」變相證實她內心最深最沉的恐懼,苻蓮樗將臉埋在它的頸窩,哽咽道。
水胤揚替她穿好衣裳,多加件厚衣,然後將她攬腰抱起,布簾在他們靠近時自動掀起,首先注意到他們的是在火堆旁大吃特吃的吉祥,它睜大妖眸,難得在吃東西的時候分心。
「喂喂喂……」吉祥塞滿食物的動嘴,語焉不詳的叫著,但口吻顯然是警告成分居多。
水胤揚冷眸凌厲地一掃,要它別多嘴。
「可惡!」好不容易吞下食物,吉祥急得跳腳,自火堆旁躍起,跟著他們往外跑去。「等我,等等我啊!」
尚未走遠的水胤揚轉身看它,「有事?」
「我跟你們一道去。」吉祥擺明了不讓它跟就咬水胤揚的態勢,讓水胤揚大皺其眉。
「你成熟點好不好?」別以為它是小男孩就可以當小霸王。
「我是為你好耶!」吉祥不悅的吼著。
也不想想當初若不是它,苻蓮樗早就香消玉殞,哪來現在這白泡泡軟嫩嫩的苻蓮樗讓水胤揚抱?
「吉祥,你想跟就跟,但小心些,別著涼。」被水胤揚包得密不透風的苻蓮樗清清喉嚨笑道。
「放心,我沒妳那樣虛弱。」吉祥抬高下巴,高傲地同水胤揚以眼神交兵,誰也不讓誰。
「也是,我還是個病人,怎麼也健康不了。」苻蓮樗若有所指的說。
「蓮樗,別這樣咒自己。」水胤揚不贊同地擰眉,言語有若利劍,她可知她這樣說,每字每句都重創它?
「我說笑而已。」柔弱無骨的小手捉緊它的衣襟,微微一笑。
「我帶妳到附近的梅林去逛逛如何?」才下了場初雪,想那寒梅該不會如此脆弱,下了場雪便失去生命。
「好。」在小屋裡待了近兩個月,苻蓮樗已分不清時間流逝多少。
印象中她一直在沉睡,沒有醒過,而他們為了躲避追兵,一直在逃亡,直至兩個月前找到這間獵人小屋,地處偏僻又不會離城太遠,成了最佳的躲藏處,她才有機會釐清一直被刻意忽略不提的「事實」。
大片被雪覆蓋的梅林轉眼間入眸,苻蓮樗深吸口寒冽的空氣,倒映著梅樹的黑眸如鏡,反教人看不清它透露的真實情緒。
「蓮樗?」水胤揚有些不安的輕喚,她的神情飄忽,好似不屬於這個世界,這讓它有種她的心離它很遠的疏離感。
「嗯?」她的眸裡容下它的存在,這才拉回它忐忑難安的心。「別一臉不安的表情,我不是在你身邊嗎?」
水胤揚緊緊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答應我,別離開我。」
「嗯,我答應你。」苻蓮樗爽快的答允,眼神一黯,「反正我也無法『離開』。」
水胤揚嗅出些許不尋常,才想追問,吉祥殺風景的大吼,打斷他們談話。
「蓮樗啊,妳想不想吃梅花?梅花很好聞、梅子很好吃喔!」吉祥老早興奮的搖掉其中一棵梅樹上的雪,站在樹梢浮上浮下,笑得像烈陽。
「好啊!」苻蓮樗像沒事人一般回應道,笑靨如花,卻不真實。
「不過現在天候如此之惡劣,找不到梅子,只好多摘一點,然後叫采棠做梅的點心。」結果玩得最開心的是吉祥。
「這渾球!」水胤揚冷哼一聲,有機會它會好好的跟吉祥鬥一場──若撇開它是蓮樗的救命恩人的話。「它以為我們都同它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