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默嬋(沐辰)
水胤揚「獸性大發」,她始料未及,但也不是未曾想過,只是她不清楚自己是哪裡觸動它的獸性?
不知該怕還是該氣,身體的痛與水胤揚的哭泣交錯凌遲著苻蓮樗的心神,聽它哭成這樣,不知個中緣由的人還當她真撒手西歸、回天乏術了呢!
「咳……」她想開口說話,卻因喉嚨過於乾澀而無法成言。
以她現下的情況,連輕咳都是極為困難。
所幸水胤揚的聽力還不算太差,就在她發出輕咳之時,猛地抬頭,哭紅的妖眸瞪著苻蓮樗,眸裡閃過千百種思緒,最後留下的是懼怕。
「蓮……蓮樗?」它極不確定的輕喚,像是獵人怕驚動獵物刻意放輕呼吸那般,末了還加上幾聲抽噎。
「對。」不是她是誰?
「妳……妳……」水胤揚的心揪作一團,好痛好痛,痛到它無力負載,見著蓮樗醒過來,它仍以為是場夢。
手不怕燙地撫上她的臉頰,苻蓮樗反應遲緩地想要揮開它的手,深怕自己又傷了它,但它怎麼也不肯放手。
「胤揚,」肩上的傷讓她放棄嘗試,改以口喚,「放手。」
「不放。」水胤揚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怎麼也不肯放手,寧願自己被燙死也不要苻蓮樗不要它。「樗,對不起……」
「我肩上的傷需要包紮,你去替我拿藥箱好嗎?」苻蓮樗輕歎口氣,沒有責怪的意思。
水胤揚雖不是動物,但它成「人」時日尚淺,野性未馴,會有這樣的舉止,她並不意外。
她比較擔心的是,皮肉傷易愈,心頭傷難痊。以水胤揚的個性,它會永遠記得自己曾傷過她,即使她原諒它,它也會有好一段時間的自責。
「好。」水胤揚起身走了幾步後又轉身叮嚀:「妳不能跑走喔!」
「好。」她現在哪兒也去不了。
水胤揚用最快的速度衝到藥房去拿藥箱,猶若一陣風,來去匆匆,未及一刻,苻蓮樗眼前一花,它人即站在床前。
「太好了,妳沒跑掉。」水胤揚高懸的心在見著蓮樗仍躺在床上時,放了下來。
苻蓮樗啼笑皆非的看著它,「我不怪你。」
水胤揚單純得不像只妖,她不會因它一時的失控就全面否定它。
「可是我怪自己。」它無法原諒自己失控的行為。它將藥箱打開,拿了金創藥,才想脫苻蓮樗的衣服時,被她制止。
「我自個兒來便行。」傷口在肩,怎麼也不能讓名男子看見自己的身體。這點認知她有。
「我幫妳。」水胤揚巴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你替我到外頭守著,別讓人進來,好嗎?」她盡量溫言勸哄,此時此刻,她不由得怪起自己未曾教導它男女有別之事。
「為什麼?」水胤揚只當苻蓮樗想隔離它。「妳不原諒我嗎?」
「我──」「沒有」兩字來不及說出口,即讓水胤揚受傷的神情給打斷。
她微歎口氣,忍著肩痛以及佔據腦袋大半的暈眩撐起自己。水胤揚一見,連忙上前幫助她。
「小心。」不理會是否會被她所傷,它硬是將她攬進懷裡,順手脫下她身上的長衣和單衣,露出被自己抓傷的傷口。
數條血痕像河道,自肩上蜿蜓至後背,水胤揚胸口更痛了,那抹痛,連自己的手被苻蓮樗燙得紅腫也毫無所覺。
「水胤揚……放開我。」老天,她的身子……被看光了……苻蓮樗虛軟無力的命令著。這一來一往,扯動她的傷口,血似流水,緩緩溢出,一波又一波,浸染已成殷紅的衣裳。
「流血了,又流血了……怎麼辦?怎麼辦?」水胤揚眼前只有苻蓮樗的傷口,什麼也聽不進去。它冰冷的手壓上她的傷口,苻蓮樗痛叫一聲,它慌得放手,扯下自己的衣袖來輕擦她流出的血。
怎知,怎麼也擦不完。
「水胤揚……灑金創藥……」橫豎它是不肯放開自己了,倒不如支使它來得快些。
「喔!」水胤揚咬開塞子,將瓷瓶內的金創藥傾灑在她的傷口。
她的身子因藥性而輕顫,但血總算是止住了。
「蓮樗,蓮樗,妳還好吧?」水胤揚一問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傷得如此重,會好上哪兒去?
「血……血……止了沒?」瞧不見自己的傷勢,只好問水胤揚。
「嗯。」它眉頭糾纏,像它始終鬆不開的心結。
牠知道自己不是人,卻不知道自己與人根本上的不同會讓自己傷害人,它沒有傷害苻蓮樗的記憶,只知道自己極想要一樣東西被人制止,它很生氣、很生氣……
等它一回過神,蓮樗就全身都是血……那一幕,它今生今世永難忘懷。
「替我包紮傷口。」苻蓮樗強打著精神下令。
不能昏,至少在她交代完事情、安撫完水胤揚之前不能昏……
「好。」碎聲應著,它盯著藥箱裡剪好的布巾,一眨眼,布巾即自藥箱消失,安躺在它掌心,爾後它小心而笨拙地替苻蓮樗包好傷口。「樗,好了。」
「嗯……我困了……」所幸仍來得及說出一句謊言,苻蓮樗尚未聽到水胤揚的回應即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喔困了要好好睡。」水胤揚沒有聽見她的回答,低首凝望她蒼白的容顏,心口又是一悶,見她臉上沁出小小的汗珠,連忙抬手替她拭去,一接觸到她的肌膚,感受到那炙人的燙,它方真正安下心。
蓮樗變「熱」了,她沒有變「冷」。
太好了,太好了……
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拉好她的衣裳,即使那衣裳早不成樣,但為免打擾蓮樗休憩,它還是讓它留在她身上,替她蓋好被子,人下床窩在床邊,手握著蓮樗的,即使會燙傷,也不想放開……
***
「林伯,我帶藥材來了。」水胤揚背著大袋藥材進「藥堂」,見著林福便笑喚。
「胤揚,你來啦!」林福往它身後探去,沒見著預期中的身影。「怎地蓮樗不在?」
半年來,他早已習慣有蓮樗就有水胤揚在,現下見著它獨自一人,反倒不習慣。
「蓮樗有些不舒服,留在家裡休息。」提起這事兒,水胤揚眸一黯,隨即堆滿笑意,笑容明亮得連藥鋪都被照亮。
「還好吧?打不打緊?」林福一聽,關心詢問。
這已故好友的女兒看似纖弱,身子骨可好得很,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
「只是小風寒,休息幾天即可,謝謝林伯關心。」這些是蓮樗教它說的,水胤揚心好痛,一想起蓮樗會躺在床上都是因為自己,它就好痛苦,它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能力傷人。平日它連魚兒都不殺,那天它是怎麼了……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水胤揚,你還好吧?你臉色不太好。」林福雖不是大夫,但藥賣久了,自然也稍會看人臉色,水胤揚的臉色活似內傷鬱結。
「我沒事。」水胤揚聞言,笑容更大,藉以分散林福的注意力。「林伯,我將藥材給您扛進去。」
「放著便行,一會兒出來算錢給你。」林福對著已進內堂去的身影叫著。
見水胤揚的模樣,任誰也無法料想在半年前它還是個有著男子外表、行止心智完全是孩童的人。可惜它舉止間仍未脫稚氣,否則光是那相貌,與蓮樗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若是他的心智能有所長成,他倒樂見其成。
「林當家的,替我依這份藥方抓三天份的藥。」一名身著紫金緞衣、身邊還跟著名丫鬟的女子取出藥單,要林福捉藥。
「文夫人,來來來,請坐,請坐,小的馬上替您抓藥。」林福涎著討好的笑拿過藥單,親自為她捉藥。
「勞煩當家了。」城中首富文家夫人在丫鬟的扶助下坐定。「唉,希望這帖藥有效才好。」
「文夫人,文員外病況如何?」長年為文家捉藥的林福自是明白文家家財萬貫,但萬貫家財難買身體健康啊!
文員外長年在外奔波,好不容易將家業交予兒子,得閒之際,身體始終不好,是以常求助於醫。
「還不是老樣子。」一提起丈夫的毛病,文夫人只能再三歎息。「老身真懷疑,這些大夫開的藥是否真能見效,這兩年,看了幾位名醫,吃了一堆藥,雖無再壞,卻也不見起色。」
「文員外心地良善,老天爺一定會照顧他的。」林福將藥包好,送上。
文夫人命令丫鬟接過,給錢。「希望如此。」
「林伯。」水胤揚放好藥材走出來,「藥材我放好了。」
「胤揚,來來來。」林福將另一包藥和銀兩交到水胤揚手裡。「這帖藥帶回去給蓮樗服用,要她多休息。銀兩要收好,裡頭有幾文錢讓你買糖吃,其他的銀兩要如數交到蓮樗手上,知道嗎?」
「嗯。」水胤揚回以笑容,接過藥及銀兩即離去。
「林當家,那小哥是……」一旁的文夫人見林福的態度有異,遂問。
「文夫人,那是苻大夫家裡的人。」林福及鄰人們早已將水胤揚歸為苻蓮樗的家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