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默嬋(沐辰)
水承瀲聞言,臉色一變,神情更加不定,更加握緊白椿槿的手。
「但我們絕不會『于嗟闊兮,下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看出水承瀲的情潮暗濤,她又補充道。
水承瀲這才稍稍安下心,露出笑容,「我很怕你睡著後就起不來了。」
那一幕是他永遠揮不去的噩夢,但他更懼怕的是那半年白椿槿沉睡的日子,若再來一次,他絕對會先殺了她再自殺。
「那你再叫醒我不就好了?」她窩進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眼。
「對喔,叫醒你就好了……琴兒……琴兒?」水承瀲低頭一看,發現她鼻息輕緩,顯然已經入睡。
這回他不再慌張,抱著她躺下,唇輕點她的,喃喃念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暗藍天色逐漸轉亮,初陽蒞臨大地。
瀲水情番外之三凝雪雪花一片又一片的旋轉落下。
這是一個大寒冬,北方鬧乾旱,南方也不好過,寒冷的天氣,讓人們更加了無生趣,前天街頭的大娘餓死,這天巷尾的大伯自殺……這樣的消息時有所聞,而人們……人們早巳自顧不暇,努力爭取活命的機會……
「啪」的一聲輕響,躺在雪地上動彈不得的他教飛入眼裡的雪花給凍醒。他眨眨眼,雪花在眼裡融去,但眨出眼眶後又凝結在眼角,形成一塊小小的冰片。
好冷……
「大叔,大叔,你還活著吧?大叔?」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一雙小手在他呆滯的眼前揮舞,讓他轉動眼瞳看向出聲叫他的人。
那是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著滾著白色毛邊的輕裘。「大叔,原來你還活著啊!」
「小……小姑娘……好心打賞給老頭兒……一……一點……好……不好?」
他移動僵冷的手,凍紫的嘴唇說著乞求的話語。
「一點什麼?銀兩嗎?」小姑娘自問又自答:「嗯,一定是銀兩,人類都是要用銀兩的。大叔,當然好,我給你銀兩喔,都給你,還有這件輕裘給你蓋,它很暖和喔!」
小姑娘綻開粲亮的笑容,掏出放銀兩的錢袋、脫下身上的輕裘蓋在他身上。
「小姑娘……你真好心……」好心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這個年頭,還有這麼好心的小姑娘……老天真是有眼啊!
「哎呀,別說了,大叔,我扶你起來坐好,躺在地上會被雪蓋住,這樣人家就看不見你了。」小姑娘有甜美的笑顏,還有一雙真摯明亮的眼眸,讓他倍覺溫暖。
打四十年前那場大水災淹死了他的家人,也將他的家業淹掉大半,後來他靠著手腕和北方尚存的基業重振雄風;沒想到卻教下人給侵吞了家產,他由呼風喚雨的同仁堂堂主成了一名人人喊打的乞丐。
讓他不由得感歎世事變幻無常,這小女孩的援助竟能教他熱淚盈眶。
最近他不知是老了還是怎麼的,常常想起四十年前的他——執著於那抹身影的他。
她死了,死在那只妖的懷裡,為了保護那只妖而死,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情感?
打他十歲第一眼見到同年齡的她,便沒由來的厭惡她,覺得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令人憎惡,當他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時,他有種快感——一種可以掌控她一生的快感。
這份快感只持續到她死去為止,即使他東山再起、坐擁高位、窮困潦倒……
他心頭還是有份化不開的惆悵。
她不該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不該讓他憎惡、不該讓他……愛上她……到如今才發覺自己愛了她一輩子,這份了悟來得太遲,也不該來。
「凝雪。」另一頭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讓杜仲言轉頭望向聲源。
「琴姨。」小姑娘回著,開心的舉起手來揮舞著。「承叔。」
只見一名身著幽綠錦織斗篷、纖白小手與一名白衣男子交握的年輕女子也朝小姑娘揮手。
「大叔,大叔,那是我琴姨和承叔,他們人都很好喔!」凝雪毫無芥蒂地笑道。
琴姨和承叔在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停住,她拿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蒼白柔美的容顏,如墨長髮綰成一個簡單的髻,寵溺地望著凝雪。「凝雪,你又亂跑,當心你爹親罰你。」
「啊……」凝雪一聽,臉上掠過懼色,隨即笑開,「娘和琴姨一定會保護我的,再不,也有承叔呀!」
承叔是爹親的爺,只要承叔一出口,她就不信爹親敢打她。
「無法無天。」喚承叔的白衣男子冷斥,但語氣間有著寵愛,他有一頭美麗的長髮,未繫帶亦未戴帽,然而雪花沾不上他的發,也近不了他的身。
枸杞與茜草淨撿些麻煩回來,不過這個麻煩,讓人疼入心底。
杜仲言睜大眼,見鬼似地捉緊身上的輕裘,只敢偷偷瞄他們,怎麼也不敢正視,身子不知是受寒還是受驚,不住地發著抖。
「這位大叔,你面黃肌瘦、雙目無神,想必長久未好好睡一覺吧?」琴姨輕柔的嗓音聽在杜仲言耳裡,猶若鬼鳴。
「琴姨,大叔好可憐喔,剛剛還躺在地上像死人一樣,怎麼這個地方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呢?」凝雪搶著解說,為杜仲言省去麻煩。
「凝雪,很多事不是說了就能體會的。」琴姨靠近他們,身上有股淡淡的藥草味,朝凝雪伸出手。「走吧,咱們已經遲了。」
「嗯。」凝雪點頭,起身握住她的手,臨走之前,還對杜仲言說:「大叔保重呵!」
「謝……謝謝夫人……謝謝小姐……」杜仲言壓低聲音抱緊輕裘,不敢抬頭。
「我們遲了。」承叔始終站在離他們十步之遙的地方,皺起眉頭,一臉的不耐。
「馬上來。」琴姨拉著凝雪離開,還脫下身上的翠綠錦篷披在凝雪身上。
承叔銳利的眸光在杜仲言身上溜轉了好一會兒,琴姨回身拉住他的手,他方回首對她展露笑容,兩人依偎著離去,凝雪老早蹦蹦跳跳地到前頭去了。
杜仲言一直到他們走遠才敢轉頭看他們教雪幕掩去的身影,心中驚顫不已。
雪花飄飄,覆去他們的足跡,除卻懷裡的錢袋與輕裘,適才恍若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