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瀲水情

第21頁 文 / 默嬋(沐辰)

    歌聲輕回山林間,聲調喜中帶悲——

    「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無奈雲沉雨散,憑闌桿、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這是什麼歌?」

    「宋朝人王詵的『憶故人』。」

    「以後別唱,我不喜歡。」水承瀲不喜歡她唱的這首歌,感覺懷裡的她快要隨著歌聲消失似的。

    「嗯,我以後不唱。」也沒有機會唱了……

    「嗯。」水承瀲抱緊她,深怕她真在自己懷裡消失無蹤。

    第九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徊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邊。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溫柔綿長的嗓音唱著這首《蒹葭》,在早晨凝霧濛濛的時刻。

    白椿槿聽見這熟稔的歌聲,不禁頓住疾行的腳步,回身遙望山巒間雲霧裊裊的湖泊深處。

    「承瀲……」這歌聲,是承瀲的歌聲,他已醒來了嗎?白椿槿略微遲疑,但隨即轉身邁開步履,然而身前站立的人影讓她停駐下來。「承瀲,你——」

    「你想走?想離開?」水承瀲瞄眼她手中的小包袱,平靜的問。

    「嗯。」白椿槿避開他澄淨妖眸的凝視,頷首。

    「會回來嗎?」水承瀲再問,語氣沒有起伏,恍若在問她今天心情好不好。

    「不會。」她不願意欺騙水承瀲,她若是再回來,恐怕會惹出更多的事來,因之,她寧願一輩子不與水承瀲見面也要保他周全。

    「我該感謝你的誠實無欺嗎?」他撇撇嘴角,妖眸凝聚笑意,但那份笑意看來是如此悲傷。

    「承瀲,我無意傷你,我只希望你明白,我是人類,就算我再怎麼誠實無欺,我還是人類。」她抱緊懷裡的包袱,說出傷人的話語。

    「你想告訴我……只要是人類,天生就會背叛?」水承瀲輕問,妖眸凝睇,好似一生看不厭般的專注。

    「是的。只要是人類,天生就會背叛。」白椿槿勾起唇角,粉色的唇瓣扭曲不成笑痕。「即使是我,也會背叛。」

    是的,她背叛了爹親的遺願,背叛了杜仲言,現在……她要背叛水承瀲。

    她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為了讓她的良心好過、為了不讓自己更加不孝、為了不讓水承瀲和山裡的生物受到人類的踩踏,她選擇背叛。

    水承瀲合上眼,深呼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看著她微泛水光的秋眸,他歎口氣。

    「我問自己,對你的喜歡是否能掩蓋過你所做的一切事情?」他笑了笑,眸裡滿是包容和愛憐,「答案是肯定的。即使你背叛,即使你是人類,我還是喜歡你。」

    老天……

    白椿槿面容扭曲,膝蓋一軟,抑制不住心的震顫。「你……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來軟化她?為什麼要這樣讓她難受?她情願水承瀲再次受傷,再次因此而閉上心扉,也不願意他這樣做啊!她寧願水承瀲仍是厭惡人類,包括她,也不要……不要這樣……

    「因為我喜歡你,無法對你狠心。」他在她面前蹲下,撩開她的發,以拇指拭去她強忍未落的淚。「跟我在一起那麼不快樂嗎?你總是在冒眼淚。」

    「不,我很快樂,是我此生都無法嘗到的快樂,除了你,再無人能給我。」

    白椿槿握住他的手,臉頰摩挲著他的掌心。

    「那為何要走?為何說背叛?」水承瀲不明白,也許人類的情緒是他此生都無法參透的一項課題。

    他們總是上一刻笑著,下一刻哭泣;總是說風是雨;總是做著與內心想法相違的行為。

    「我不想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背叛就是背叛,無論如何,都是背叛。」白椿槿所做的一切都是她想做的,與他人無關,即使是為了某些人事物為出發點,但還是她自己下的決定。

    「為什麼你背叛了我會如此的傷心難過?」水承瀲不笨,他只是不瞭解人類的情感,但不代表他看不出端倪來。

    「我……」白椿槿垂眸,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你想上哪兒去?」水承瀲再問,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眼中有他。「什麼地方必須讓你『背叛』才能成行?我不能跟著去嗎?」

    「你能離開這座山嗎?你一走,這山就活不了,我怎能如此自私的要你陪我走?」白椿槿想起水承瀲受傷時山上的景象,再怎麼想要他陪也開不了口。

    「誰同你說的?」水承瀲聞言,有些好氣又好笑,又有些寵溺的望著她。

    「不是嗎?你被青蛇和黑狐傷害時,不是這樣的嗎?」白椿槿見水承瀲發噱的模樣,覺得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

    「那是因為青蛇和黑狐的氣與湖的氣相牴觸,需要我的氣加以平衡,長保茵綠,是以我受傷之時,才會有那樣的情形發生。現下黑狐受重傷不知躲到哪兒去,青蛇老早縮回自己的沼地,離湖遠得很。如此,就算我離開,湖也能自行平衡氣,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白椿槿一直以為這山是靠水承瀲吃穿的,假若他離開,那麼又有成千上萬無辜的生命將會毀在她手上。

    她不知道原來……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那好。」水承瀲拉起她軟下的身子,牽著她的手。「走吧。」

    「走?去哪兒?」白椿槿跟上他的步子,他走得緩慢,配合著她的腳步,可她卻因一大早起來趕路顯得有些體力不濟。

    「去你要去的地方呀!」水承瀲笑道。

    「那枸杞和茜草……萬一青蛇與黑狐再來犯——」

    「我說過,青蛇與黑狐已元氣大傷,若想再造次,也是幾百年後的事,至於枸杞和茜草,他們會過得很好的。」水承瀲說得簡單,好似白椿槿的煩惱壓根兒只是芝麻小事。忽地,他正色問道:「你不希望我同行?」

    白椿槿毫不遲疑的搖頭,微微一笑,眼底的猶豫盡失,「我怕你不能適應人類的世界。」

    「何須適應?我又不久居人類的世界;倒是你,你能適應我的世界嗎?」水承瀲一直都在想他倆之間的差異,但見白椿槿從未吐出怨言,料定她也喜愛這樣的生活。

    「無所謂適不適應,只有想待與不想待。」她任他牽著自己的手,這小小的貼觸卻感覺他倆的心是繫在一塊兒的。

    「那我們走吧!」水承瀲帶著她下山,步入他幾千年來未曾再接觸的世界。

    白椿槿原本惶然的心因有了水承瀲的陪伴而安定,她望著他的背影,入眼的還有刺目的陽光,這讓她微瞇起眼來躲避,可她的心滿滿都是水承瀲的影子。

    也許……她可以相信,未來將是一片光明。

    九江府湖口將爹親的屍骨火焚後,身為白家單傳的最後一人,白椿槿決定將爹親安葬在青山深處,只有她與水承瀲知道的地方。

    「你受傷了。」水承瀲皺起眉頭,怒氣高張的替白椿槿療傷。「那些人不是你的鄉人嗎?為何攻擊你?」

    適才白椿槿僅獨自一人到白家的墳去,卻被人們圍攻,若不是他擔心隨後跟上,白椿槿一條命便被活活打死!

    白椿槿低語:「因為我是罪人。」

    在他們眼中,她是罪無可恕的罪人。

    水承瀲揚眉,無語,大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什麼叫作罪人?」

    在他的觀念裡,人類只屬於該死的人。

    「你不知道比較好。承瀲,咱們可以回去了。」白椿槿已了無憾事。

    「不行,我體力還未恢復,做不了長途的馭雲。」水承瀲搖頭,「琴兒——」

    他們一路行來,全靠水承瀲恢復原形使出馭雲術,才使得他們的時間縮減大半。

    「那我們就留下來,直到你體力養足為止。」白椿槿依偎著他,放鬆心情後,方感受到適才的屈辱與寒心。

    「琴兒?」水承瀲察覺她的異樣,關心喚道。

    「我不懂。」

    「不懂啥?」

    「人這種生物。」白椿槿出口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將自己與人類劃分開來。

    她輕笑出聲,捉緊水承瀲的手臂。「要是我也是山精野怪就好了。」

    「傻瓜,人與山精野怪都是注定的,身為人與非人都不是自己能擇定的。」

    水承瀲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是妖,他只知道當他有能力化為人形時,才明白自己非人。

    但人與非人有何差別?不過是外在形樣的差異,那顆心其實是一樣的。

    「那我下輩子當妖好嗎?我死後,你可要找到我。」白椿槿孩子氣的拉著他的袖子,任性的說。

    「你想變妖?吃我的口水就成了。」他笑笑地握住她的柔荑,似真似假的說。

    「延年益壽是吧?」白椿槿笑出眼淚,悄然拭去,不願讓水承瀲多心。「那我不變成老不死的老太婆了?到時……你還是如現在一般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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