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默嬋(沐辰)
元綠袖直到心口傳來擂鼓般的聲響,才知自己屏著呼吸,一陣又一陣的刺痛自心上蔓延,她不明所以,只覺得難過。
「為什麼?」她低問,心頭的緊縮與眼睛的濕意都來得莫名其妙,分明一切無事,可她卻沒由來的感到傷心與難過。
「平抒衡」這三個字溜進心底,在她毫無所覺之時成了一道咒語,想起時總會讓她莫名的難受。
「平抒衡……」唇瓣輕喃,蒙眼巾立即教眼眸釋出的淚給弄濕。
這份怪異的心痛她無力承擔,卻得負載,元綠袖拆下蒙眼巾,不想弄濕它,閉著眼眸拭淚,緩緩揚睫,郁藍的瞳眸清清楚楚地倒映著石桌上的玉虎。
「咦?」好……好清楚……這是……
一股強勁的力量打向元綠袖的後腦勺,讓她頭暈目眩。
「好痛……」她受不住地合眼,那份疼痛立即消失,覺察到什麼關鍵的她再次試著揚眸,然而伴隨的是同樣的疼楚與噁心感,她緊閉雙眸,不敢再張眼。
她伸手撫摸玉虎,冰涼的感覺與其柔和的光芒完全二致,可她不由自主的喜歡它,上頭殘留的氣味是她所熟悉的元綠袖握緊玉虎,皺起眉頭。
熟悉,是了,是熟悉。她總覺得平抒衡有某些地方讓她感到很熟悉,不論是思及或遇見他,心口的這份窒礙從來沒有獲得舒緩。
不是……不是才見過三次面嗎?除卻他是犯人、她是官差之外,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聯繫,深到讓她如此的……難以釋懷?
元綠袖不怕死的再度張眼,這回頭痛得更厲害。她手一鬆,玉虎墜地,發出一聲輕響,她抱著頭跌坐於地,卻怎麼也不想合眼,她……
她看見看見一隻泛著白光的「東西」在地上……
「嗚……惡……嘔……」元綠袖的腹部強烈的收縮,口水不停地湧上來,她來不及吞嚥,一段噁心遞傳,她往旁一嘔,嘔出胃裡所有的東西。
然而,眼睛一閉上,方纔那些不適就像夢醒一般完全消失,好似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她沒有頭痛、沒有嘔吐,也沒有「看見」什麼東西……
她從沒有懷疑過自己是瞎子——看不清東西,卻看得見人身上靈光的瞎子,可是……剛才是怎麼回事?
那是怎麼一回事?
元綠袖沒有勇氣再嘗試第三次,但是不弄懂適才發生的事她不甘心!
輕淺的喘息迴響在亭內,她掄拳咬唇,做好心理準備……「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平抒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喝?」元綠袖抬首「看」他,被他的白光弄得極不舒服。「你……你怎麼會……」
他逃了不是嗎?府裡的人在做什麼?怎麼任他闖進來?
「啊……」平抒衡盯著她蒼白如雪的容顏,發現她的蒙眼巾不在它該在的位置,她也沒有坐在椅上,眉一擰,嘴裡卻輕快的說:「原來真是在這兒。」
他拾起掉在元綠袖身邊的玉虎,慶幸她不知正確的使用方法,否則讓她在無意間得回妖力,可不是封印便能了事。
「你……」元綠袖伸手捉住他的袖擺,死捉著不放。「你別想跑……」
封鎖的記憶再次鬆動,細小的記憶涓流竄過元綠袖的腦海……
「你別想跑!」
「我老了,你還年輕,別坐在我身上。」
「不管!我一不留神你就跑了,你會消失,我不要!」
「我在這兒啊,綠袖兒,我一直都在這兒。」
「你不會一直在我身邊,你也會像爹親娘親那樣一下子就不見了!」
「綠袖兒,一個好女孩是不會隨便坐在男人身上,把男人壓得不得動彈。」
「你不是男人,你是平平。」
「我叫平抒衡,不是平平,這個名字是我的恩人替我取的……」
「平平……」
「唉!」
「平…平平……」
平抒衡聞言一呆,反手捉住元綠袖的手,扶她坐好,順手拿了蒙眼巾替她蒙上服。理好微紊的發,再以袖子拭去她殘留在嘴邊的穢物。趁元綠袖因過度震驚而呆滯時,輕聲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平平。多麼熟耳的叫法啊!他以為再也聽不到了,而今再聞,恍若隔世,也喚得他平靜心湖波紋四起。
「什麼?」元綠袖壓根兒沒什麼記憶,只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又做了白日夢。多虧他這一問,將她喚回,她再次緊緊捉住平抒衡,力道之大,讓他感到痛。「我捉住你了。你別想再逃!跟我回衙門。」
「哎呀,元大人,在下不過是前來要回遺落的東西,不是前來自首的。」平抒衡心一橫,輕震衣袖,即擺脫元綠袖的手。
然而,在某個平抒衡未能探知的角落,一股酸澀正在蔓延,似在為平抒衡的無知可惜。這百折千轉的思緒,平抒衡無暇理清,他正為元綠袖煩擾,體會不到自己的心情。
「平抒衡,你殺了唐大人,怎還能如此安適自在?」元綠袖抿緊唇,才想拿含光,手即被股勁風給掃開。「你——」
「元大人,我東西拿到,告辭。」
平抒衡的笑聲四溢,為清朗的月夜添上一筆歡意,高亢的歌聲隨風送揚,「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平抒衡!」元綠袖不必追也知道追不上,她懊惱的搶拳擊桌,暗自立誓,「不捉到你,我誓不為人!」
弦月高懸,靜靜地為她許下的誓言見證。
第六章
東北長白山林間深處有鷹降,獵鷹展翅高飛,劃過霧茫天空,張爪擒住某座大樹的樹枝,那樹枝漸漸幻化成人類的手臂,而那顆大樹中心,漸幻成一個人形。
「啊……是衡兒……」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出現在樹幹中央,他自樹中走出,彎著腰,一手負後,一手略微抬高供鷹兒休息。
平抒衡的身影在風中出現。丰采奕奕地展露微笑,「抒衡向公公、婆婆請安。」
「衡兒……衡兒回來啦……」另一名笑容和藹的婆婆在另一棵大樹中出現。
樹公公和樹婆婆兩人身高、身形差不多,活了好久好久,在長白山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是啊,婆婆,我回來了。」平抒衡彎身在樹婆婆面前讓她摸他的頭,她的視力不好,所以平抒衡每回外出回來請安時,都會格外的靠近她。
「衡兒又變高了。」樹婆婆笑道,「咦?袖丫頭呢?她怎麼沒跟你一道回來?」
平抒衡神情一變,立即笑道:「綠袖兒在洛陽,過著普通人類的生活。」
「人類的生活有什麼好?衡兒,袖丫頭是心甘情願留在那兒的嗎?」樹公公對人類沒有好感,他的腰至今仍是彎的,就是拜人類的魯莽所賜,雖不至於仇視人類,但也保持著距離。
樹公公臂上的鷹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波動,振翅飛起,躍至平抒衡的肩頭,安適地啄理著羽毛。
平抒衡眼神飄忽,笑容做僵,「我想她留在那兒對她會好些。「
氣的變異過於快速,很多山精野怪都受不住而產生變化,以綠袖兒僅有七百年的道行……他神情一晃,這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能拿來說服樹公公和婆婆?
「唉,好久沒見袖丫頭了,她不知過得好不好?」
「婆婆,她很好。」平抒衡面不改色的說著謊,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元綠袖好不好,只知自己心頭似乎沒有少掉一個牽絆,反是多了一層掛懷。
他以為,自己甩脫了個麻煩,卻未更往深處想想自己是否真覺她是個麻煩。
「衡兒,袖丫頭雖是半妖,可她也修煉了如此多年,早不是一般人類,你將她放在險惡的人類之中,教她如何自處?」
平抒衡無言,只緊緊握住藏在袖袋裡的玉虎。
「老頭子啊,衡兒才回來,你別開口就是責罵。」樹婆婆出言護衛平抒衡。「他一回來即馬不停蹄地前來請安,瞧瞧,臉上儘是疲態……」
「老婆子,你眼睛什麼時候變好了?」村公公笑笑地搖搖頭。
「呃……」樹婆婆臉一紅,只動手擰了樹公公的腰,惹得樹公公大笑出聲,平抒衡見狀也跟著笑。
他偏首低頭覷了個空,笑容逸去,發覺那原本該站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搖來早去的活潑身影早已不在。他一驚,想粉飾太平,然而心頭卻空了一塊,再也找不回來。
「好了,不多說了,衡兒啊……」
「是?」
樹公公和樹婆婆對望一眼,樹婆婆含笑地伸手掄拳,在平抒衡面前攤開掌心,上頭躺著一個以紅色絲線圍繞一塊綠玉打成同心結的小扇墜。
「這是……」平抒衡握緊拳,不讓指尖的微顫顯露。他盯著樹婆婆掌心的扇墜,眼睛發直,久久不成言。
「袖丫頭在你帶她走的前幾晚托放在咱們這兒的,她說等你們回來後要送你。」樹公公看著平抒衡閃爍不定的眸光,若有所指的說:「這結是袖丫頭失敗了無數次的成果,你也知道她的手向來不巧,要她做女紅像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