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默嬋(沐辰)
「隨我來。」元世麟起身,往練武場走去。
元經以及隨侍的僕役連忙跟上。
偌大的練武場已由適才元經經過時的兩兩對打,轉變成多對一的陣仗,攻擊的人采車輪方式,一波打完換另一波,意在消耗被圍著的人的體力。人與人躍起落下之間,隱約可見一道比一般漢人女子高大而纖瘦的身影,那女子一身勁裝,長髮紮實地綰著,眼教布巾蒙住,颯颯英氣自週身進出,揮劍之勢有著旋風。
說也詭異,眾人竟瞧不清那劍身,只覺劍光迫人,難以閃避。
一個止勢,她手臂收回,劍身隨之斂縮,爾後——「喝!」一聲清喝,劍身應聲擊出,利芒驟盛,身影緊隨著劍勢硬是突破包圍,後一個迅疾使身,劍身再托,凝勢以待欲追擊之眾人。
人群中幾個明眼懾於其勢,腳步微頓,而餘下之人已迎上蓄勢待發的劍招。
一時間,哀叫聲隨著閃過的銀芒響起,而她卻是氣定神閒地引劍回鞘。
「綠袖……這不過是練習,何必這麼認真?」大師兄扶著腰起身,哀叫不已。
「大師兄,真是對不住,我不知不覺就認真了起來。」元綠袖抬手以袖拭去額上沁出的薄汗,秀逸眉兒下不見其雙眸,但從其冰肌嫩頰與微彎紅唇看來,揭開布巾後的她肯定頗具風情。
「綠袖每次都這樣,說好只是練習,到最後都讓我們不得不盡全力保命。」二師兄活絡著肩膀笑道。
他做儒生打扮,手裡的劍佩有劍穗,右手上臂的衣服被劃破,髮絲微亂。
「這樣好哇!省得咱們心存僥倖,以為是練習就可以放鬆,這樣永遠不會進步。」三師兄袍服被劍砍掉大半,卻豪爽的應著。
「二師兄、三師兄,你們的聲音聽來有些弱,是否因綠袖不知控制力道,傷了你們?」元綠袖側耳聽出二師兄、三師兄的聲音有異於平常,遂問道。
「綠袖不必掛懷,技不如人,受點傷是應該的。」二師兄回答,「今天我們師兄弟總算是領教過「含光」這把名劍的厲害。
「哪裡,是三位師兄及眾師兄弟們謙讓,才讓綠袖險勝。」元綠袖唇角的笑容逸去,週身氣息一凝,劍離鞘,身形微動,「鏗」的一聲——她手裡的「含光」寶劍與身後偷襲之人短兵相接,因氣的牽引致使兩人為避過對方的到氣而往後高躍,這一起一落,高低立見。
「爹。」元綠袖收劍人鞘,朝元世麟行禮。
「老爺。」一干師兄弟們亦整容向元世麟行禮。
「都免禮,我不都說別這般拘束了嗎?」元世麟和藹的笑著,揮揮手要他們全去療傷休息。他走向元綠袖,握住她的手,讓她知道是他靠近她。「袖兒,多日不見,你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
「孩兒尚需進步,幸好世道亂,有人給孩兒練劍。」
「有事同你商量,同步進來吧。」元世麟愛憐地看著女兒,替她理理微亂的髮絲,目光落至那近去她雙目的布巾,眼眸一黯,隨即掩去,反手牽著她因長期持劍而長繭的手,兩人一道離去。
元綠袖隱隱覺察異樣,但因猜不出爹親何事煩心而作罷,任元世麟牽著走。
兩人途經花園步道時,元綠袖因風的流向轉變而有所感地抬首「望」天。
「袖兒?」元世麟見女兒停步而放開她的手。
「爹親,京師方向是否有變異?」她問,察覺適才那股異氣是自京師方向而來。
「爹正是要同你談這事兒,進書房再說。」
「是。」元綠袖乖巧地跟隨著元世麟的腳步,一步不差、腳步相合地進了書房。
「若真有此事,便不是萬民之福。」元綠袖眉頭蹙起,紅唇緊抿,不悅且憂心的掄拳擊幾,發出不平之鳴。
「袖兒,冷靜些。」
身為公門中人,元綠袖難得不教環境給染化,倒是一身傲骨被這黑暗的官場給養得更形特立。
「爹,我怎能冷靜?這昏君該關心的是安撫各地的民變和流民,而不是找這勞什子龍九子——」
還有那虎視眈眈的蒙古諸部與外海惡質的倭寇,即便有俞大酞與戚繼光兩將死守,可內有嚴嵩這權臣搬弄,怎麼也好不起來!
她真不懂人類這種生物!為何他們總是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那些外在的東西如此繁複而不實在,把什麼他們看不透?
咦?元綠袖一愣,適才她的想法似乎是將自己歸為非人……
她分明是人類,怎會有這種奇思怪想?
「袖兒,聽爹說完。」元世麟面容一整,嚴肅地打斷元綠袖的話。
元綠袖方才靜下浮動的心,不再口出怒語,亦將內心一番糾騰掩藏。
「大人信中提及,希望你能去捕捉「狴犴」。」元世麟語畢,輕敲下幾面,予元綠袖暗示,使她有氣無處發,僅能捉緊扶手不語。
莫名地,她再次感受到氣的流動有異,不由得全身一顫,意識全集中在感受氣上。
那是一種奇異的氣,帶著強勢與狂妄直襲而來,可碰觸到時,卻又軟軟柔柔幾乎散盡。爹親的話再也傳不人她的耳,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感受這股氣,一時間竟分辨不出它是屬於什麼顏色的?
這股氣雜亂中帶有一抹絕對的熟稔,好似她很久很久之前便已親近過,可一細想,即發現這極可能是一種錯覺,只因她完全沒有記憶。
「袖兒,袖兒?」
「嗯?」元綠袖一愣,找回神智,往元世麟的方向看去,「爹?
「你又發怔了。」元世麟提醒,「你總在人前發怔,真不知你是如何護衛大人的?」
元綠袖是他驕傲的孩子,即使眼盲,但他將一身所學全數教予她,希冀她不因眼盲而失去任何機會,另一方面亦是心裡總有個聲音提點他,不能將元綠袖當成時下一般千金小姐鎖在深閨,要給她空間與自由,尤其不能裹小腳限制她的行動。
是以,當他發現女兒在武學上有所精進,性格又過於剛直之際,便安排她進公門,成為布政史身邊的護衛。
「爹,孩兒只是想到另一件事。」元綠袖拿了個理由搪塞,不由得更加留意起那股異氣的流向,忖著一會兒離府追尋。「京師近來的動向如何?」
「還不是為了龍九子的事在大肆擾民,許多商賈路經洛陽,都說京師的生意愈來愈難做,尤其是與龍九子有關的幾個行業。」元世麟是洛陽地方幫派聯會的頭兒,什麼風吹草動很難逃過他的耳目。
「此話怎講?」元綠袖覺察到那抹異氣在進人大街後便隱於旺盛的「人氣」中,於是凝神專注在這席捲全國的「龍九子」事件中。
說來好笑,分明皇上下的是「密令」,可這一「密令」茲事擾民的程度與外患流民有得比。
「日前於泉州發現「狻猊」的行跡,而窩藏「狻猊」的正是單家小姐。單家經香,這是眾所皆知之事,據傳她爹為了穩住單家的事業正奔波於京師各權貴間,此事連馳騁居的老爺子也插了手,否則恐怕不會就此善了。」元世麟輕描淡寫地說出其中一項事例。
「那單家小姐後來呢?」元綠袖沒想到真有人因「龍九子」而惹上禍事。
皇帝無道,貪戀權位,教權臣賊子給蒙蔽眼睛,苦的只是百姓。愈想,元綠袖愈感自己的無力。
她不過是一名小小的護衛,職責不過是保護布政史大人,即使大人公正嚴明,卻也抵不過聖旨與權利的誘惑……
「她帶著「狻猊」逃亡,真不知她為何甘心為「狻猊」犧牲至此。」元世麟說著說著,下了個定論,「不過是只妖,非人……」
元綠袖聞言,僅是淡淡地扯動唇角,她也不明白爹親為何下此定論,妖或非人就沒有生存的權利嗎?就得任人追捕獻祭?
元綠袖發現自己打從心底厭惡這種事情,卻發現她身陷其中,推不得。
「爹親,大人的意思如何?」
「如我先前所言,他希望你前去捕捉「狴犴」。」
「為何是「狴犴」?」公門中人對此「獸」可熟捻了。
「據說是國師卜出的方向,「狴犴」之氣凝聚於河南與山西行省,由於地點接近京師,因此格外受到矚目,兩位布政史大人肩頭的擔子也重。「分別任河南行省布政史的詹慶仁與山西行省布政史的邢經首當其衝,為保項上人頭,自是能推便推,將責任卸於身邊的人。
「詹大人怎會以為我能尋找得到「狴犴」?」不是她不忠於詹慶仁,他是一名好官,但她看不慣他為了回歸朝廷對那些權臣的巴結,有時她會覺得保護他,不如保護他身邊的參謀趙仁之。
「想來是不願擾民,我想流民的問題夠他煩惱的。」流民的遷徒造成戶籍大亂,收不到稅,朝廷沒有收人,國勢大弱,招致外族來攻,如此循環,受苦的依舊是百姓。
「我明白了,「狴犴」是吧?不過是只被雕在獄門上的老虎罷了。」元綠袖冷冷一撇唇角,說著連自己心頭也戰慄不已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