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默嬋(沐辰)
大夫看眼風幽禽,再看眼死偎著他不肯離開、潔白無暇的面容盛滿戒懼的韓如淨,「姑娘是受了過大的驚嚇與刺激,一時間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我開些安定心神的藥給她服用,希望會有所幫助。」
此言教風幽禽不悅的皺起眉頭,「大夫,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開的藥沒有幫助,她一輩子都會這樣?」
他指指死攀著自己的韓如淨,黝黑的眼眸從平靜無波逐漸凝固成風雨欲來的冷沉,再換成陰森迫人的酷寒,瞧得大夫連忙摀住心口別過臉去,省得讓風幽禽瞪到一命嗚呼。
「公子,這是心病,心病老夫沒藥醫的。」大夫勉強應對,深怕被風幽禽砍了頭。
「心病?」風幽禽低頭看著韓如淨。韓如淨察覺到風幽禽的目光,抬首和他相對絲毫不畏於他吃人的神情,只是無言的望著他。
風幽禽的火氣讓韓如淨的凝視給帶定了,不知怎麼的,同她的視線一接觸,他就自動矮了半截,氣焰硬是讓她削了大半——而且屢試不爽。
他懊惱的低咒一聲,「假如她的心病好不了,我是不是一輩子都得被她這樣抱著?」
天可憐見,他風逍遙生平什麼惡事也沒做過,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度日。可現下,瞧瞧老天給他開了個什麼玩笑?
他生平最討厭的女人竟然因為「心病」而死抱著他不放,怎麼推、怎麼拉、怎麼掰、怎麼抓她就是不放手,老天!
風幽禽氣到頭頂冒煙,遷怒於那名被他的氣勢鎮住的大夫。
這個大夫是蒙古大夫!
「可……可能……」大夫冒著頂上人頭落地的危險,小聲的應答。
大夫的回應觸動了風幽禽怒氣閘門的開關。「你這個庸醫!給我滾!」風幽禽怒不可遏的要大夫滾出去。
半個月來,請來十個大夫,個個都說同樣的話,難不成都事先套好詞兒,要來欺壓他風幽禽這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那大夫一聽,如獲大赦般的收拾醫箱,依風幽禽所言「滾」了出去。
站在門口的風蝶衣跟那大夫要了藥方,請了分舵的人去捉藥,才慢條斯理的推門入房,對著怒氣未消的雙胞弟弟歎道:「風幽禽,別動怒,事實就是事實,十個大夫說的全是一套兒,你不相信也由不得你,動氣有用嗎?」
「你少在那邊幸災樂禍!」風幽禽咬牙切齒的低吼,當了二十年的姐弟,他會不知道她是在調侃他?
「我是在說理給你聽,你以為我喜歡說呀!」風蝶衣板起俏顏,「淨兒一定是因為那樁慘案才會變成這樣的,一個好好的女孩家碰上這種事情不嚇瘋才怪,她現在的樣子已算是最好的狀態了。她可是爹要我們探訪的故友之女呢!讓她抱一下會少一塊肉嗎?
你要是不好好的照顧她,回莊裡看爹娘不臭罵你一頓才怪!」
「你不覺的事情有蹊蹺嗎?」風幽禽凝神思索,「明明韓家就這麼一子一女,女兒嫁了,兒子……卻變成女兒?」
說著說著,他又想起半個月前韓如淨在湖畔呢喃的話語——「我是男人……不是女人……我是韓家的繼承人……」霎時,一抹不該有的悶痛湧上胸口,風幽禽甩甩頭,下意識的攬緊懷中的韓如淨,似是想確定她是真的存在。
風蝶衣心領神會,「我想,還是先治好她的『心病』,或許我們就可以得知個中原委。」誰料得到一趟奉父母之命的探訪會扭曲成如此的……出人意料之外!
「心病無藥醫,哪個良醫對心病不是束手無策?別空口說白話了。」風幽禽挑高斜飛入鬢的劍眉,被抱的人不是她,她當然可以悠悠閒閒的說出這種話。
「咱們先別這麼早下定論,韓家人我們沒一個識得的,長年來,咱們倆不也只知爹在洛陽有個生死之交家中世代經商,從不涉足江湖,姓韓而已?也許從淨兒口中可得知一切的來龍去脈。」風蝶衣輕靈妙動的眸子隨著紅唇吐出的話語而改變,多樣的風情教人難以移開視線。
「我沒興趣知道那麼多事情,我只想她能放手。」風有禽尖銳的吐處傷人的話語而毫不自覺。
驀的,他感覺懷中的人兒身子瑟縮了下,環抱著他的細瘦臂膀鬆了力道。風幽禽一時跟不上韓如淨的思緒,只能呆愣的看著她離開自己。可惡的是,就在她放手的一瞬間,他竟有一種空虛感,直想再將她拉回自己的懷中。
身著風蝶衣替她穿上的白色衣衫、外罩白紗,長至腰際的髮絲簡單的綰起,活似駕雲而下的仙子。韓如淨強忍著想再抱住這名陌生男子溫暖身體的衝動,空靈瞳眸蒙上一層氤氳,以女子而言偏低的嗓音透著些微戰慄的低訴:「好冷啊……爹……淨兒可不可以跟姐姐一樣去睡……好冷……好冷……淨兒不要看這些賬冊……淨兒好冷……淨兒不想要背書……不想看什麼策論……為什麼淨兒不能……不能跟姐姐一樣呢?為什麼……
死了……大家都死了……爹……娘……姐姐……姐夫……這樣……淨兒還要不要看賬冊?
還要不要背書?」
她不要想起這些事情,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些痛苦的事,難道她十八年來的歲月中,沒有一件是快樂的事嗎?她……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如果在那個陌生男子的懷裡,就不會想起這些事情,可是……可是……他討厭自己……他討厭自己……
眼神跟爹娘的眼神好像,跟他們在逼她看那些賬冊、跟人交談生意是強迫她一定要成為男人一樣……
是的,她是男人,是韓家的繼承者,背負著韓家整個家族興衰的重責。
她是韓如淨,韓家的么子韓如淨——那個十歲便跟在父親身邊、十二歲已能獨自帶領商隊、十五歲能獨當一面的韓如淨。
「不能展現懦弱的臉孔,你必須喜怒不形於色。」
「你是韓家的繼承人!」
「從哪兒失敗就要從哪裡站起來!不要娘娘腔的奢望別人伸出援手!」
耳畔迴響著這些話語,教韓如淨冰封起自己那猶復裂痕的脆弱、一觸即發的柔弱,空洞渺遠的眼神活像木偶。
完了,又發作了!風蝶衣頭疼的撫額,使個眼神要風幽禽行動。
這半個月以來,只要風幽禽一推開韓如淨,韓如淨便會出現這樣的症狀,而也只有風幽禽心不甘情不願的再次「出讓」他的胸膛,失控的場面才會中止。
風幽禽百般不耐的歎口氣,她空洞的眼神使他沒由來的心煩,難道她就不能像風蝶衣那個瘋婆子一樣,開朗的笑上一笑嗎?
「韓如淨,過來。」終於,他伸出了手,口氣不善的命令道。
孰料韓如淨輕搖首,風幽禽注意到她置於身側的手握緊,剎那間,她整個人的氣息為之一變,冰冷的氣團環繞著她,白玉面容泛著清冷孤傲,只有那雙水鏡般的秋瞳仍盈這一絲因負載過重而無法抹去的纖弱。
「韓如淨在此謝過公子、姑娘對在下的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來世必定啣草結環,報答兩位的大恩大德。」她頓了頓,微顫的唇角努力揚起一朵笑靨,「再者,恐怕兩位弄錯在下的性別了,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聽聞此席話語,風蝶衣雙手環抱,張著洞悉的大眼直勾勾的望著韓如淨。風禽幽的眉更是扭在一起,凜冽的注視著韓如淨。開什麼玩笑,被她抱了半個月,她是男是女還需要她口頭上的「說明」嗎?這女人真是不坦率到極點。
韓如淨幾乎要承受不住他的凝視,強壓下想要投入他敞開的胸懷的念頭。不知怎的,她就是對風幽禽有種眷戀的心情,好像他可以撫平她所有深埋內心的傷痛一樣。「公……
公子何以……何以……」
「廢話休提,在場的人皆知曉你真正的身份,少裝模作樣,惹人生厭。」風有禽苛刻的揭穿她的面具,令她難堪的踉蹌退步,她扶住桌簷才穩住身子。
接力抑制因心頭的悶擊而低喘不以的氣息。韓如淨語無倫次的辨著:「沒有……我沒有……」
她咬著下唇,直到唇瓣滲出了血絲也毫不自覺,十八年來的訓練讓她無法為自己定位,她總是遊走在男女之間,無法被任何一方接受,她承受的……沒有人能懂……
「你又懂些什麼?你我本是陌路人,何以交淺言深?」啊,不行了,她快撐不住了,硬是將心頭因風幽禽而起的翻騰壓下,「失禮了,在下告辭。」
「等等!」風逍遙姐弟倆人一同發出阻止之聲。
風蝶衣還驚異於風幽禽出口挽留之時,風幽禽已先一步上前抱起才舉步便讓一片黑暗佔據意識的韓如淨。
「囿於池中的魚兒……」風幽禽修長的指尖撫過韓如淨慘無人色的臉龐,毫無自覺的低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