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孟華
她突然露出灑脫的笑容。「算了,提這些做什麼?」
她搖搖頭。「謝謝你跟我講這一番話,我的心情真的好很多了,拜拜!」她轉身大步朝醫院走去。
他目送她的背影,萬般滋味襲上心頭,說不出是苦還是澀。
本來以為兩人沒有再相見的機會,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再度重逢,這是命運的安排嗎?
但重逢了又如何?
他們的過去,以及兩家上一代的恩怨,可是無法一筆勾銷的。
但真的不能嗎?
在剛剛那電光石火的剎那,他可以在她望他的眼神中找到了變化和動搖,是的!她察覺到了,他們之中存在著某種特殊的情感,她雖覺得因惑,卻沒有退縮,而這讓他燃起了希望。
他一向自翊自己有做人的頭腦和個性,為何在處理和她有關的東西時,腦中卻像塞滿了漿糊,一團糟?
他得好好想想,既然上天安排讓她再度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有機會將過去對她的虧欠做個彌補時,為何要放過?
再也沒有哪一個女子或是任何人,能夠如此深深震撼他並深及意識,他不曉得,這是否就是人家所謂的愛情。長久以來,他總覺得生命中少了一片重要的拼圖,直到現在才找到,這份強烈的領悟幾乎駭著他了。
他想要她!這輩子他從來沒如此渴望過一樣東西或人。
倘若這種強烈會有讓他五臟六腑都要燃燒起來的熾熱感,就是陷入愛河的象徵,那……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要去闖一闖!
第五章
幸虧吳有文的頭傷沒有想像中的嚴重,第二天中午時,人便甦醒了過來,沒有生命的危險,但因手腳、肋骨有嚴重的骨折情況,所以得留在醫院好一段日子。
由於吳有文的老奶奶根本無法照顧他,連她自身的生活起居都有了問題,幸好週遭的鄰居願意伸出援手,暫時解決了難題。
琦芳只要一下課,便直奔醫院去探望他,並將當日的課程為他講授,讓他在課業上不至於落後其他同學,甚至還超前。
鄭群昱也經常出現在吳有文的病房,原因一是他本來就得要在醫院進行實習課程,另一方面則是想藉機親近琦芳。
他不再費神於想見或在不去見她的中間做掙扎,因為答案只有一個。
但說來也好笑,兩人雖然經常在醫院碰到面,除了交換吳有文身體的進展狀況外,鮮少交談其他話題,偶爾視線交會,但是琦芳便會立刻別過臉,而群昱則充滿耐心地凝望她。
比誰都還在意對方的存在,卻誰也沒有點破。
一天,琦芳將班上同學聯合做出的精美慰問卡交給有文,當他看到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慰問之語以及道歉時,整個人都呆了。
「所有人都希望你趕快復原,回學校上課喔!」她柔聲地說道。
誰知,有文看了一下,刷地把它丟到地上。「少來了,他們寫的都是一些虛情假意的話,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充滿憤慨的說道。
琦芳被他嚇到了,她瞪著地上那張卡片。「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接受同學的卡片呢?」她將之拾起來擁在胸前,心痛的望向他。
有文倔著一張小臉。「這是老師你叫他們寫的吧,對不對?」在問的時候,他眼底佈滿了傷痛和憤慨。
見她沒回答,有文發出沙啞難聽的笑聲。「同學們怎麼可能會希望我趕快好,然後回去上課?在他們的眼中,我只是個小偷、是個搶劫犯的兒子,他們討厭我、怕我怕得要死,怎麼還會希望我回去?他們根本巴不得我死掉!」他大聲地說道。
琦芳聽出他話中的傷痛和自我厭惡,令她難過極了。「沒錯!卡片是老師叫他們寫的,但是上面的話,卻是他們自己寫的,而我相信他們全都是真心的。」她急急說道。
有文嘴角泛起冷笑。「他們是怕被你罵,所以才不敢不寫。哼!也虧他們寫得出這些噁心肉麻的話,不知道他們背地裡吐了幾缸!」消失了幾天的叛逆不馴的聲調再次出現了。
她心一緊,攻擊往往是要掩飾心底那最痛的傷口和破碎的尊嚴,她緩緩搖搖頭。「你不可以這樣懷疑同學,你要相信他們!」
「相信?」有文發出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你沒有看過他們是怎麼對我,才會這樣說,老師!你知道那種被人看不起、全身流著髒血的低等動物的感覺嗎?你知道當他們有人東西丟了,就把你當成小偷在懷疑的羞辱嗎?你可以明白那種被人拒絕接受的感受嗎?」
他語氣激動,話有如連珠炮般的打出來,吼完後,已經淚流滿面,哽咽出聲。
她沒有說話,站了起來,將手放在他抖動不停的肩膀上,靜靜將力量傳輸給他。
待他稍微平靜了,方才開口。「老師懂的。」
「你怎麼可能會懂?」他避開她的撫觸。
她沒有再試著觸碰他,只是面向窗外,眼神飄向遙遠的過去。「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著,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被人厭惡?好像自己身上散發著惡臭,讓人不屑親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什麼?」
她的話像釘子般,直入他的心坎。「老師?」
琦芳轉過身。「讓我來講我的故事給你聽吧!」
在她以輕柔的聲音描述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有文愈聽愈著迷,而一個一直站在外面聽著的人,則繼續維持靜默,靠在牆壁上聽著,表情也愈形凝重。
原來她記憶中的童年以及在正理村的歲月竟是如此不堪,而他和孫瑤紅正是那個罪魁禍首。
群昱閉上眼睛,有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翻攪,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任何一個運用團體力量來傷害、孤立個人,都稱得上團體暴力吧!
不過這個壞蛋已經悔悟了,不曉得現在道歉……還來不來得及?
「老師,他們怎麼可以因為你父母的事情怪你?」有文忿忿不平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父母的行為太驚世駭俗,為那個保守小鎮所不容吧!」
「那你會恨他們嗎?」有文這才察覺到自己的遭遇和老師的很像,一樣是因為父母的關係,才為人所排擠。
「恨?還沒那麼嚴重,只是被他們氣死了。」
「你恨不恨那個帶頭欺負你的人?」
門外的人聞言,全身繃得緊緊,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她沉思了一下,那時候的感覺是恨嗎?「不算吧!只能說非常討厭他們,覺得他們就好像蟑螂一樣的礙眼,連看都不想看到他們——因為不曉得他們又會耍什麼花招欺負我。」她很無奈地說道。
門外的人則露出苦笑。蟑螂?
「你是怎麼對付他們的?」這是他最想知道的。
「對付?」她露出微笑。「很簡單,我想辦法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也不讓他們影響我。」
「而且站在高高之上,把那些欺負她的人全都踩在腳底。」一個男聲響起來卡進她的話中。
師生倆不約而同轉向門口,有文面震驚訝看著這些天勤來看他、並為他換藥的親切的醫生哥哥,琦芳則死命瞪著他。該死!他聽到了多少?還有更可惡的,為什麼才一天沒見,他看起來還是這樣英俊帥氣,教人喘不過氣來?
「鄭哥哥!你在說什麼呀?你怎麼知道老師以前的事?」
群昱邁著慵懶的步伐走到琦芳的身邊,看著有文。
「因為我就是當年帶頭欺負你老師的那個人。」
「咦?」有文吃驚的睜大眼睛。
群昱看了一眼板著臉、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的琦芳。
「其實當時年紀還小,並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錯誤,所以就很理所當然的欺負下去。」
理所當然?她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的踩了他一腳。
即使吃痛,也不敢出聲,他稍稍拉開與她的距離,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略施壓,示意她聽他講完。
有文則好奇地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些微變化。
「不過你的老師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即使在所有人都與她為敵的狀況下,她還是很勇敢的站出來對抗,並且將所有人都打敗。」
「也包括你?」
他看向她,她亦望向他,想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
「對,也打敗了我,她很堅強、很勇敢的向所有人宣戰,為她自己贏得了尊敬和賞識。」說到此,兩人視線緊緊相鎖著,一種莫名的氣氛搖蕩在其間,幾乎一觸即發。
「尊敬和賞識?這點我也可以做得到嗎?我爸爸他是個壞人呀!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有文痛苦的低語喚回了他倆。
群昱轉向他。「當然可以,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倘若別人都以看你父親的標準來看待你的話,你更要去證明你與父親的不同,若是你覺得一定要在別人為你設下的範圍和標準中生活,甚至做出傷害自己和別人事情的話,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